45 千霜現世（四）

千霜現世（四）

夜深，見幽園。

江懷雪坐在院子裏，杯中的清茶已經涼透了，然而她卻還是盯着茶杯一動不動。

明日比武之後，無論結果如何，她隐瞞了八年的秘密都将會被公之于衆，而踏雲門的人好巧不巧也在，只怕到時候她又會麻煩不斷了。

現在的她倒是不怕這些麻煩了。

八年前的她還太小無力自保，但現如今的她放眼整個平江城恐怕也無幾人能敵。

“怎麽還在這兒坐着，晚上蚊蟲多，要不點上艾香？”謝辭走到院子裏，在江懷雪旁邊的連廊坐下來。

天色已暗，池塘裏的錦鯉都已經看不清了，一旁的火光在微風裏搖曳着，于院中撒下一抹好看的暖色。

“若是你的武功不便暴露，明日不如我去。”謝辭突然提到。

江懷雪并未回答。

其實這一次謝辭能跟她一起來就已經幫了她很多，無論是見幽園還是平安行，都多虧了謝辭。

但剩下的事情她想自己做了。

其他事情尚能旁觀，這件事她卻必須要親手做。

“我想親手拿回千霜，告訴他們還有人記得八年前，告訴他們我師父不是他們能利用的，也告訴他們我不會再像八年前一樣任人拿捏！”江懷雪眼神厲然，帶着決絕。

武功暴露的這一天早晚都是會來，她總不能韬光養晦一輩子。

而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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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魚龍混雜，這次不知道會有多少勢力參與。”謝辭依舊有些擔心。

他當然相信江懷雪的武功的，但卻不敢相信那些人，若是有人為了得勝不擇手段暗中使詐，那也防不勝防。

江懷雪抽出腰間軟劍，劍刃劃過半空，輕點的瞬間發出一聲脆響來。

這是謝辭改過的千秋劍訣！

這段時日江懷雪已經學了不少，雖然有的招式依舊不太熟練，但劍法卻精進了太多。

謝辭坐在連廊中看着江懷雪一身淺色的衣裳在院落暖融融的燭火照耀下如同一只破繭的蝶，在暗夜中翩跹着……

千秋劍訣本就至柔至剛，在謝辭一番修改之後，江懷雪現如今的劍法不再如同尋常軟劍一樣柔和太過，卻又能以一股子柔勁兒化開他人招式。

“這些天我練了你給我的簡譜，又将輕功融入了些進這劍法之中，秦桑等人早已不足為懼。”江懷雪招式不斷，卻還能轉頭對謝辭笑道，“再者以我的輕功，打不過也跑得過的。”

江懷雪還是沒那麽倔，若是明日實在是有太棘手的對手，她自然也不會硬上。

畢竟接下來還有十多天的時間，意味着還有十幾個名額。

謝辭看着江懷雪的招式，原本就游刃如風的劍招在江懷雪的輕功加持下更顯輕逸，衣袂翩若驚鴻而起，劍至酣暢處快如殘影……

“這輕功倒是卓絕，恐怕普天之下也難有更好的輕功了。”謝辭忍不住贊嘆，“你有給它起名麽？”

江懷雪劍法未停，動作卻是慢了半拍。

她倒是從來沒有想過要給自己的輕功起一個好名字。

“其實最開始是我師父将他的武功裏幾個輕功步伐教給了我，但我還沒來得及學更多，他就出事了。”江懷雪停下軟劍，劍刃的餘音在院中回蕩。

“後來我為了隐藏武功，在外人面前就只敢用輕功，所以那些年我苦練輕功，倒是比我的劍法還要練得好些。”

謝辭點頭稱嘆：“你如今的輕功，只怕是八年前的謝承安也無法企及，他的劍術雖好，但輕功卻只能算是上成，而你這輕功，當真是無人能及。”

謝辭不愛将稱贊的話說出口，但今天的話卻的确都是發自內心。

他對天下各派武功都有些了解，其中劍之一道更是精絕，但在輕功上，他的确沒有見過能比上江懷雪的人，包括八年前的他自己。

“是麽……”江懷雪低下頭，“我其實，沒有見過多少次我師父的劍法和輕功，關于他的記憶，好像都有些模糊了。”

江懷雪拜入踏雲門的時候，謝承安早已是江湖中名聲大噪的江湖第一，可是他真正屢屢取勝，戰績驚豔衆人之時，卻是他建立踏雲門前的那些年。

所以江懷雪雖然跟着他一年多，卻并未見過他幾次出手，就連那震驚武林的千秋劍訣，她其實也并未完整看過。

謝辭看着江懷雪眼中淡淡的神傷，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先把這套劍法慢慢兒練起來，等你什麽時候融會貫通能悟出自己的招式，想來在江湖上也就已經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了。”謝辭扶着欄杆站起身來，“至于你的輕功，現在已經無人能及，給它起個名字吧，不久的将來或許就已經聲名遠揚。”

謝辭進屋後，江懷雪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止戈，眼神帶着些迷茫。

小時候她爹娘和謝承安都說過，她手中的這一劍止戈，是希望她執劍大能安世，小能安己。

大能安世，小能安己。

可她到底該怎麽做，江懷雪似乎也有些茫然了……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明天的比武，她必須拔得頭籌。

可是江懷雪也沒想到，第二天他們剛到鬼市，就被攔了下來。

“懷雪，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得到消息回平江了，怎麽也不提前給門中說一聲。”秦桑面上含笑，但語氣卻并不客氣。

秦桑自是不敢把前門主唯一的弟子逐出踏雲門，但現在的踏雲門，又哪裏還容得下江懷雪？

江懷雪看着滿是傲慢的秦桑和跟在他身後的秦汶恩，并未回答。

她轉身拉着謝辭往另一邊走去：“走，先去比武場看看吧，抽簽應該快開始了。”

鬼市這次比武規矩頗為特殊，先是将六十餘人分成兩兩一組，每十組一輪同時在十個小比武臺上進行，結束後勝出的三十餘人再分成十餘組，以此輪下去。

但中途也有受傷的人會退出，所以一般到第三輪就只能剩下三五人。

而這幾個人，就會到比武場中間的石砌高臺上進行比武，最後站在臺上的人拔得頭籌。

“只是沒想到懷雪也來參與比武了，反正贏了都是我們踏雲門的，何必要争上一争呢。”秦桑耐着性子假意言和。

江懷雪冷冷笑着：“你們還是擔心擔心就算進了拍賣，手頭的銀子也不夠吧。”

江懷雪說着，目光自秦汶恩肩頭往下掃至腰側，秦汶恩一想起上次被江懷雪諷刺的窘态就面露愠色，只可惜在鬼市他也不敢貿然發作。

鬼市是不用受外面規矩的管束，卻也不是沒規矩，這樣堂而皇之的無端滋事，也是會被鬼主直接趕出去的。

秦汶恩最終只能悻悻轉頭，老老實實跟着秦桑走了。

“一會兒小心些，秦桑不像是會就此罷休的人。”謝辭提醒到。

江懷雪回頭看了一眼秦桑遠去的背影：“他這人自私自利又睚眦必報，其實我一直到在想，八年前給我下毒害我內力盡廢的人，到底是他，還是他身邊的人……”

江懷雪和謝辭還沒走出多遠，突然被五個人攔了下來。

那幾個人拿着棍棒，面露不善，二話不說就揮棍向江懷雪打過來。

謝辭輕皺一下眉頭，擡手化去為首那人的一擊，順勢就将棍棒從他手裏奪了過來，緊接着謝辭一棍掃過去，第二個沖上來的人也被他打倒在地。

江懷雪站在他身後，只不過幾息時間，那五人都倒地不起了。

“沒想到秦桑竟然能使出這種手段來……”江懷雪攥緊了拳，但她又确實不敢在此時出手。

秦桑當然不是想找人打他們一頓給個教訓，畢竟這五個人一看就都沒有什麽武功。

秦桑是想他們出手後被趕出鬼市！

果不其然，鬼市的侍衛沒一會兒就來了，他們想要将江懷雪和謝辭連同那些人一起帶走。

謝辭擺擺手示意他自己會走，然後轉頭道：“出手打人的是我，她并未動手，按規矩應該不用跟着你麽走吧。”

那幾個侍衛對望片刻，放開了江懷雪。

“你先去比武，我晚些就過來。”謝辭對江懷雪柔聲道。

謝辭大概會被帶去見那鬼主，然後被毫不留情的趕出鬼市，不過倒也沒什麽危險。

但現在江懷雪卻耽擱不得，她必須去比武場了。

謝辭被帶往鬼主府，但他的面色如常，似乎一切都只在意料之中，那幾個收人錢財的人倒是有些瑟瑟發抖。

雖然他們收了不少銀子，但人心總是不知足的，他們也想着能不能求鬼主開恩留他們下來，不然以後出去了終歸是沒有鬼市裏好混飯吃。

鬼主府的燈火比外面街坊明亮得多，恢宏大氣的石雕洞府無比莊嚴。

但謝辭只是淡淡看着站在前面不遠不正背對着他的鬼主，那人一身黑金的袍子，背在身後的手腕處有一條顯眼的白色佛珠。

可惜只有半串，五十四顆。

謝辭的目光落到那半串佛珠上，随後淡淡一笑。

帶着銅鑄面具的鬼主轉過身，卻只聽謝辭輕聲道：“沒想到這半串佛珠你竟然還留着，當初買命的緊要關頭，也只舍得花出去一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