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宗門邪法（三）

宗門邪法（三）

煙雨萦繞平江，這裏沒有多少高山，低矮的丘陵也盡數沒入霧岚間。

江懷雪策馬晨霧間，那微涼的水汽撲面而來，冷得人多了幾分清醒。

他們正打算去離平江不算太遠的裏鎮，去那裏找一人，曾經在謝承安創立踏雲門時最信任的幾人之一——見血刀衛常平。

他的刀法在整個江湖中都算得上出衆，平日裏不輕易拔刀，但拔刀必見血。

謝辭一路沉默無言，他腦海裏都是秋子蕭昨日的話——

“我這邊得到的消息是當年衛常平被秦桑陷害，說他謀害同門，當年并沒有确鑿的證據，但衛常平還是被他廢了武功逐出門去，現在在裏鎮當了個屠夫，靠此維持生計。”

當年，衛常平很早就跟着他了，在他提出要創立踏雲門的時候，衛常平也出了不少力，後來衛常平便留在踏雲門中，負責傳授弟子刀法。

後來謝辭再未聽聞衛常平的消息，他知道定是秦桑做了什麽，将當年跟着他的人都清理了出去，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秦桑能做得這麽絕。

裏鎮并不算富裕，鎮子裏住的人卻是不少，倒也算得上熱鬧。

江懷雪到秋子蕭給他們的地址是，正看到衛常平準備出攤。

十年的時間過去，衛常平早已成了家，他的鋪子裏有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婦人，正忙着給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熬粥。

衛常平宰好了肉，将案板上的碎沫攏到一起，剁細了之後轉身喊道：“阿芸，你将這些肉沫給孩子加到粥裏，再擱點兒姜末細鹽進去，孩子愛吃。”

婦人聽到後站起身走過來，遞給他一張擦汗的帕子。

謝辭看着眼前的衛常平，十年過去，他已經變了太多。

十年前的衛常平雖然比謝承安大上十來歲，但也氣血方剛滿腔熱忱，他總是憧憬着踏雲門成為江湖第一門派，憧憬着自己的刀法也像謝承安的劍法一般卓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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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如今的衛常平身上，再也看不到一點兒曾今的意氣風發了。

他當年被秦桑當衆廢了武功，以謀害同門的罪逐出了踏雲門，落魄之際被阿芸的父親收留，後來與阿芸情投意合，便在裏鎮成了家。

現如今他雖然算不上富裕，也沒有了曾經的風光，但倒也平安喜樂，無憂無慮。

可是看着這樣的衛常平，謝辭卻只覺得心頭無比寒涼。

謝辭遠遠看着衛常平，好半天不敢走上前去，眼前的場景算得上溫馨，謝辭那雙眸子含着淡淡的笑意，但他笑着笑着，卻又只感覺有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

滾燙的淚在深秋寒涼的風裏很快就失去了溫度，在墜落地面粉身碎骨之前便已徹底冰涼。

但跟其他人比起來，衛常平或許還算得上幸運，至少他還活着，也算得上合家美滿。

江懷雪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衛常平注意到他們，停下手裏的活兒朝他們打量過來，裏鎮不常有生人前來，這樣停留在他攤位前就更為惹人注目了。

“二位是……”衛常平看向他們的眼神帶着些警覺。

雖然他并不知道來者是誰的，案也能看出他們身懷武功并非一般人。

“衛叔。”江懷雪沒有直接回答，她往前走了幾步，握着腰間千霜劍的手攥緊了好些，欣喜不已。

衛常平這才看到了她手上的千霜劍，雖然時隔多年的，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江懷雪手裏的千霜。

衛常平擡頭看向江懷雪，眼神有些顫動。

“你是……江懷雪？”他見江懷雪點頭，放下手裏的砍刀走了過來，“沒想到懷雪都長這麽大了，真好。”

當年江懷雪離開時秦桑還沒來得及對其他人一一下手，衛常平是在後來才出的事，所以他自然也知道江懷雪很早便內力盡失。

只是那時候他跟其他人一樣也以為是江懷雪自己身體出了問題，卻并未懷疑過是秦桑下的手。

直到後來好些謝承安的舊部都一個一個出了事，衛常平才開始懷疑，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找到證據，自己就被陷害了。

“阿芸，幫我泡壺茶，我割塊肉你中午燒上！”衛常平一邊喊着，一邊招呼着江懷雪和謝辭進屋。

謝辭從他面前走過時，衛常平對上了謝辭的目光，只是短短一瞬，謝辭便極快的垂眸往前走去，但就這一瞬，就讓衛常平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雙眼中帶着一股獨特的盛氣，但卻又有一種不怎麽熟悉的冰涼，他總感覺有一絲的熟悉，可細想之下又只覺得陌生。

衛常平洗淨了手然後将孩子抱進懷裏，低頭哄道：“小言，叫江姐姐。”

小姑娘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打量着江懷雪，然後伸手就要從衛常平的懷裏掙脫出來，撲進江懷雪的懷裏：“江姐姐抱！”

江懷雪笑着将小姑娘抱過來，喜歡得不得了。

謝辭見孩子着實可愛，正想走近逗逗她，卻沒想到孩子看着他別過頭去，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江懷雪手足無措的哄着孩子，而衛常平歉意的看向謝辭：“抱歉公子，孩子小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

“無事。”謝辭低頭喝着杯子裏的熱茶，笑得有些牽強。

大抵是他身上的血腥氣太重，才會吓到孩子吧。

“當年承安出了事，他的劍也一同失蹤了，沒想到現在又回到了你的手上。”衛常平有些感慨，“還好，沒有落到旁人手中。”

“是啊，踏雲門便是落到秦桑手中，才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江懷雪将千霜劍取下來，用雙手小心翼翼的托在懷中，“千霜劍我帶回來了，可踏雲門想要回到從前，卻不容易了……”

衛常平在聽到踏雲門時眉頭皺了皺，如同不想再提及的舊疤。

可他稍加思索便道：“你想從秦桑手上把踏雲門拿回來，恐怕并非易事啊。”

謝辭看出衛常平眼中的痛色，輕聲開口：“江懷雪現如今已經回到踏雲門，至于秦桑，他勾結歃血盟之事東窗事發，也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衛常平顯然也沒想到踏雲門竟然出了這麽多變故，他轉頭看着謝辭，好半天之後才疑惑道：“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謝辭。”

“謝公子，懷雪，其實我自從八年前離開踏雲門，就很少再關注江湖上的事兒了，現如今我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八年前懷雪內力凝滞一事我也懷疑過是不是秦桑下的手，但卻沒有任何證據。”衛常平有些難為情。

他只以為江懷雪是為了秦桑害她一事前來，但這件事他确實沒有更多的證據了。

江懷雪将小姑娘交給她娘親帶了出去，然後才坐下來對衛常平說道：“衛叔，我想知道八年前我走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會被陷害？”

她八年前與為衛常平算不得熟悉，但也隐約記得他的刀法是極為厲害的。

這樣一個天賦出衆的習武之人，該是經歷了些什麽，才一點點淪為現如今的平庸模樣？

他不只是沒了武功，連一身的傲氣都被消磨殆盡了。

衛常平不住的搖頭嘆息，好半天才緩慢開口：“那時候我最好的兩個兄弟跟我喝了頓酒，第二日就出了意外，被人用刀所殺，而他們在我的刀上找到了血跡，說是我幹的。”

謝辭聽着，皺起眉頭來：“他們栽贓你，但這也算不上物證，萬一你在別處沾上的血跡也不是不可能啊。”

“是啊，但他們還有人證。”衛常平攤開那滿是老繭的手，“他們收買了一個弟子，當衆指認我，我百口莫辯。”

死的那兩個人是衛常平最好的弟兄，也同樣是謝承安最信得過的人。

秦桑是要一石二鳥，殺掉那兩人的同時也除掉他。

“所以他們，都是秦桑……”謝辭桌下攥緊衣角的手越發的用力，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衛常平垂頭：“都被秦桑害死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死在了我手上。”

謝辭面色那般悲戚，又不敢言說。

江懷雪聽到這裏，眼中怒火更甚：“沒想到秦桑竟然害了這麽多人，當年師父當真是看錯了人。”

“不怪承安看錯，他那時候僞裝得太好了，踏實肯幹毫無野心，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那麽好，就連我們在你出事的時候，都從沒想過要懷疑他啊。”衛常平嘆道。

謝辭閉上眼，他現如今最追悔莫及的，就是讓這種人留在了踏雲門。

當初衛常平他們一心跟着自己，眼看他們所憧憬的江湖大義就快要一步步實現了，沒想到在他出事後，卻遭此橫禍……

“前幾日我派人去清音閣問過，傾音姐姐說在客棧裏的那幾具屍體身上雖然沒有明顯的線索，但有幾人的面容還依稀可以辨認，她已經讓叫踏雲門的人去辨認過了，就是秦桑的親信。”江懷雪道，“若是再加上衛叔的證詞，已經足夠秦桑死好幾次了。”

江懷雪懇請道：“衛叔，我們需要一人來重提舊案，需要一人來揭露他的罪行，但這個人不能是我。雖然我們現如今來打擾你太過于冒昧，但現在真的需要你。”

衛常平顯然還是有些猶豫。

若是曾經的他，有這樣能報仇雪恨的機會定然是不會放過。

現如今的他已經沒有了內力，而且他還有妻兒在側，若是再入這江湖是非，恐怕會将她們也置于危險之中！

衛常平不是不想，是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