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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怎麽不直接把我往進站口送啊?”李炎問。

三院離火車站并不遠,周末也碰不上什麽車流高峰,不過半小時,許行之就把車停到了地下停車場裏,拉好了手剎卻沒有熄火。

“還早呢吧,現在才四點五十。”

“說不定安檢要排隊,我還想在裏頭找個位子坐躺會。”李炎說。

“在車裏躺也一樣,我幫你放下來?”許行之說。

“不用不用。”李炎覺得許行之有點反常。

“你很趕時間?”許行之又問李炎。

這種循循善誘的話,李炎聽着就感覺像有個人一直把他往坑裏帶,他本能地有點想逃離,他深呼吸了一下,沒有答許行之的話。

許行之終于還是說了出來,“我想跟你談談。”

這句話在潘智婚禮的當天晚上,許行之就像想和李炎說了,能逮着李炎的機會不多,別說見不着面了,見着面的時候人也能用一個指甲鉗把自己想要說的話堵上,但這會兒兩人坐在車裏,完全封閉的空間,沒有外界因素的幹擾,李炎不得不面對他,即使不看他也好,不聽他說話也好,都沒關系,這些表達對許行之來說都是附屬品,只要他坐在自己的面前,就算是太陽穴上的青筋動了動,他也能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見李炎還不說話,許行之問他,“要抽煙嗎?”

李炎這才開了口,“昨晚一直沒買,沒有煙了。”

許行之打開了副駕面前的抽屜,手伸進去掏了掏,摸到了自己在車裏備着的煙,遞給了李炎,李炎接過去的時候看了一下牌子,明顯地睜了睜眼睛,卻沒有打開煙盒,而是握在了手裏,又把手擱到了大腿上。

“抽不慣?還是不喜歡?”許行之問李炎,“平時停車困難的時候給保安準備的。”

“你要談什麽?”不管了,不管要談什麽李炎都覺得要盡快結束這場對話,這樣狹窄的空間裏只有他和許行之兩個人,他覺得自己跟在他面前裸|奔沒什麽區別,“談那天晚上?沒想到你還有售後回訪呢。”

“所以,”許行之的話裏沒有情緒,或者說,故意收起了情緒問李炎,“你覺得那天晚上怎麽樣?”

“你有病吧,許行之?”李炎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還真他媽是事後回訪呢,“怎麽樣,你是怎麽爽的,要我幫你回憶一遍嗎?”李炎把手裏的煙盒直接扔在了副駕的擋風玻璃前,作勢就要下車,他媽的,城裏人耍流氓呢在。

許行之一把握住了李炎的左手臂,“我不是那個意思,”手上的力道沒有松,但許行之說得還是慢條斯理的,“那天晚上之後,你有想過什麽嗎?”

李炎一把甩開了許行之的右手,“想什麽,我和你嗎?”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是要跟我談談,還是只是想聽我的想法?”

這下輪到許行之沉默了,在問問題方面,許行之自認是高手,從來掌握節奏、從來把握主動,沒想到李炎卻直接在自己的問題上找到了破綻,還咬文嚼字地回問了過來。

我弄不清楚,所以才來問你的。如果這麽回答李炎,肯定會吃個腦瓜嘣的吧,以他的手勁,腦門少說得鼓個包。

“你沒想法吧,許行之?”李炎說出來的話讓許行之越來越無法招架,這場對話裏,李炎才像那個拿着隐形手術刀抽絲剝繭的醫生,而自己才是那個被觀察的病人。“我也沒什麽想法,天氣悶熱、酒喝多了、燈斷電了,不小心碰到了,就開始了,那只是一場意外,咱倆也不是什麽愣頭青了,就不跟這兒演什麽沖動的懲罰了。”

“好的我知道了。”許行之的回答很簡單,卻讓李炎覺得有點煩躁。

“還要接着談嗎?”李炎問他。

“不用了吧,”許行之又反問李炎,“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沒有,我沒有事後回訪的習慣。”李炎煩躁地一把扯掉了自己的皮筋兒,頭發松散下來,發尾落在了鎖骨這裏,“記得把聯系人發給我,文件我會送到的,我走了。”

沒有等許行之說話,李炎自顧自地下了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說不清是無意還是故意甩的車門。

李炎離開後,許行之在車裏坐了很久,腦子裏沒有太複雜的想法,只是一直惦念着,他下車了後怎麽也沒紮頭發,他會在候車室紮嗎,還是等到上了高鐵再紮,仰着頭靠在座椅靠背上的時候,這幾個不倫不類的問題在腦子裏盤旋了很久,盤旋到許行之的眼皮都耷拉了下來,困意像潮水一樣把自己淹沒,最後邀請人家在車上躺一會的人自己躺下了,閉着眼睛直接睡了過去。

是電話叫醒自己的,許行之醒過來的時候有點恍惚,還在想自己怎麽在車裏,摸索到了掉在車椅和中控之間的手機,也沒看是誰,直接接了起來,一張口才發現啞得厲害,“……喂?”

“聯系人電話呢?”是李炎打過來的,質問的語氣轉成了關心,“你怎麽了?”

許行之把椅背調直了,清了清嗓子,聲音還是有點剛醒過來的沉,“沒有,睡着了。”

這會兒李炎已經坐上了車,還有三分鐘就要開了,這倆小時他也過得不痛快,主要是覺得剛剛自己車門關得大聲了點,還有就是……說的話也多少有點過了,也想确認下許行之現在的狀态,這人快倆小時過去了,也沒把聯系人發來,正好借着這個事兒打個電話。

“你在哪兒呢?”

“停車場。”

“不要命了?”李炎的聲音着急了起來,“悶着車睡覺?”

“沒熄火,窗也開了條縫的。”許行之順手開了免提,把聯系人和電話從微信上給李炎發了過去,“發給你了。”

“收到了,”李炎的聲音軟了下來,“回去睡吧,費油。”

“嗯。”許行之不太想挂電話,又把免提切回了聽筒,剛睡醒的時候人總是有點脆弱,何況李炎的聲音透着聽筒過來還很好聽。

“我這快發車了。”李炎說。

“嗯。”

“你被綁架了?”話筒那邊的李炎聲音染上了些笑意,“被綁架了你就哼哼兩聲。”

“沒有,”許行之頓了頓,“你想聽的話我可以哼哼兩聲。”

這話說出來後兩人都沉默了,确實,有點暧昧了,好像剛剛厘清上次是個意外的不是這兩個人,誰都沒有提挂電話的事,也聽不見彼此呼吸的節奏,一個在高鐵上,一個在車裏,卻都握着電話沒有放,直到高鐵的發車廣播響了起來。

“要開車了。”李炎說。

“好。”許行之清了清嗓子,“一路順風。”

“嗯。”

李炎剛要說出口的“挂了”被許行之的一句“到了告訴我”堵上了,他還不太習慣被人惦念,許行之的這一句話讓李炎心裏一酸。

沒聽見李炎回應,許行之又追了一句,“聽見了嗎?”

“什麽?”他有點想再聽一遍。

“到了告訴我。”于是許行之又說了一遍。

“好,知道了。”

“挂了?”雖然說是要挂電話,許行之卻用了疑問句。

“嗯,挂了。”李炎說。

高鐵已經發車了,月臺已經倒退到看不見的地方了,窗外地上的鐵軌交錯,天是暗了一些的藍色,卻能看見一個奶白色的月牙懸在高空。

還是沒有人主動挂掉這個電話,李炎皺了皺眉,對着聽筒說了句,“喂?”

“在。”許行之說。

“挂啊。”

許行之坐在駕駛位上沒動,車還是在P檔,連手剎都沒有動過,但他說:“在開車,沒有手。”

“那我挂了,”李炎說,然後又補了一句,“到了告訴你。”

“好的。”

最終還是李炎挂掉了電話,許行之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了出來,他才起步開車,周末晚上的火車站停車場,接人的送人的都很多,出口排着隊,他一點一點地往前挪着,心裏想着今天和李炎的兩次對話,第一次幾乎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第二次……說不清楚,雖然說的都是正常的人話,但總感覺和李炎那扯着一根蜘蛛絲,随風搖曳、風吹可破的蜘蛛絲,一點兒不牢靠,但兩頭都沾上了。

這天許行之到家的時候,三只貓同時沖了出來,繞着他的腿來回打轉,尾巴挨個兒掃到了他小腿上,許行之才反應過來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都沒有放糧,他信不太着那些自動儲糧桶,總覺得養貓如果連喂食都省略了的話,就少了很大一部分與它們溝通的機會。他先是到廚房裏開了個罐頭,三只貓咪的透明小碗裏瓜分好各自的量,兩只手帶着三個碗到客廳一字排開,指導它們到各自的碗裏吃,接着用塑料杯挖了一勺貓糧,放進了貓糧碗裏。

他給自己下了一碗面,下完了才發現沒有配菜,只能用熟醬炒了個雞蛋,又扔了點榨菜進面碗裏,吃面的時候熱氣氤氲了上來,眼鏡上都是霧氣,摘了眼鏡放到桌上的時候,他才開始想,好像挺久沒在家吃晚飯了,如果沒有這三小只東西,自己可能就回來睡個覺吧。

時間還早,許行之又打開了電腦,在客廳沙發上查着文獻繼續自己的論文。

不知過了多久,餐桌上垂着的吊燈有一個燈泡暗了一下,許行之擡頭看了看,不以為意,低下頭又繼續了,又過了一會兒,他覺得不對勁,燈泡亮得發白,最終滅了,和上次在李炎的汽修店裏一樣,家裏沒有替換的燈泡,許行之直接起身去把吊燈的開關關了,順便掃了一眼時間,李炎這會兒應該快到了。

想到李炎,寫論文的心思就斷了,許行之收拾好了電腦,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随便撥着臺,一直沒定下來看什麽。

電話響了,看到來電人是李炎的時候,許行之還驚訝了一下,他以為李炎只會給自己發個微信而已。

“喂。”

“我到了。”李炎說。

他那邊的背景音不像傍晚那麽嘈雜,是因為挺晚了的關系吧,許行之說:“好,早點休息。”

“明天一早就送去,放心吧。”

“謝謝。”

“棒棒糖是我放的,”李炎說,“那天你睡着了之後。”

許行之愣了。

“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好像提到了照片後不太開心。”

許行之拿着電話的手下意識地捏緊了些,還是沒說話。

“高興點兒吧啊,大聰明。”李炎的聲音裏帶着笑,“挂了啊。”

這次李炎沒有猶豫,直接挂斷了電話。

這天晚上,許行之洗完澡了之後,拿出了李炎給他的那件T恤穿在了身上,可能因為有點貼身,來回翻騰睡不着,索性脫了裸|睡,右手卻抓着T恤沒有放,睡不着就拿起來聞一聞,越聞越清醒,那天晚上“意外”的記憶一層一層疊過來,空調打到了25度還是覺得熱,他嘆了口氣,半坐了起來,左手伸進了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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