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第 28 章

深夜, 萬籁俱靜。

小房間裏的一盞巴掌大小臺燈撐起了整片黑暗,穗穗睡得香甜。

朦胧燈光灑在門口,客廳還亮着。

臨時充當書桌的餐桌上, 謝祈清背對着窗外的夜色, 塗塗寫寫,正在對比幾家水果供應商。

熬到零點他才滅了客廳的燈, 進了主卧卻沒有随手關門,方便穗穗醒來後找他。

一切自然得仿佛理所當然。

他無形間跟着穗穗一同融入了現代生活, 越來越像一個監護人。

又或者說,爸爸。

...

謝祈清這一晚睡得很不好,噩夢連連。

一時是血流不止的謝祁淵披頭散發着從大樹底下跑過來,掐着他的喉嚨問為什麽不給他報仇;一時是沈蔚亭獨坐高位,譏笑着睥睨一切。

他的睡眠質量差得可以,直到清晨四五點噩夢褪去勉強睡了一會。

剛睡過去,隐約感覺到一陣陰風襲來。

倘若放在從前, 謝祈清絕對會第一時間發現,但已經融入現代生活的魔尊無形間降低了警惕性,經受不住連日的疲憊與噩夢的撕咬,沉沉睡去。

“西西。”

“西西呀~”

主卧裏一室清亮, 溫柔陽光透過遮光效果奇差無比的窗簾落下。

穗穗赤腳踩在棕色木質地板上, 穿着昨晚睡覺之前換的睡衣, 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謝祈清。

“天釀啦。”

毫無動靜。

穗穗歪頭, 捧着臉左看右看,過了一會開始搖他。

依然沒動靜。

穗穗累了,後知後覺發現沒有穿鞋, 而沒有穿鞋是不可以站在地上的,只能去床上。

穗穗不糾結, 哼哧哼哧爬上去,越過謝祈清身體的這座大山,踩着他的肚子艱難爬到“平地”玩腳腳。

...

謝祈清是被一陣輕微的疼痛驚醒的。

指節傳來痛感的剎那,謝祈清恍惚間還以為在魔界,下意識摸索左側的寶劍,握起就要和敵人對決。

然而,觸感軟軟的。

還帶着溫熱與...呼吸?

謝祈清微愣,擡眸掃過被捏着的小臉。

穗穗咿呀呀抗議地比劃了兩下,謝祈清這才松開她,摸摸鼻子低聲道:“穗安怎麽在這裏?”

停頓了兩秒,他捏了捏眉心,意識逐漸回籠才道:“今天醒的這麽早?”

“天釀啦。”

謝祈清起身,掃過左手擡眉問:“剛才你在玩什麽?”

穗穗鬼鬼祟祟地抱起腳腳,小奶音脆生生的:“蹦蹦跳跳。”

“踩到我了?”

穗穗腦袋壓得更低。

謝祈清随手彈了兩下,慣常淡漠的桃花眼裏閃過兩分淺淺的笑意:“我原諒你。”

穗穗偷偷擡頭,只看到謝祈清離開的背影,過了兩秒又出現在主卧裏,丢下拖鞋淡淡道:“下次不穿脫鞋,就打腳。”

穗穗連忙抱住可憐的小腳,奶聲奶氣地辯論:”打人(是)不對的。”

謝祈清挑眉:“你是一條小龍崽。”

穗穗:....

“但現在是龍,過來。”謝祈清安撫道。

小龍崽一動不動。

“跟你開玩笑,不打小龍崽更不打人,過來喝牛奶。”

穗穗嗖嗖跑下去,“打人不對。”

謝祈清點頭。

趁穗穗喝牛奶的空擋,謝祈清檢查了一遍她的小床,被單都是幹的。

“我沒有!”穗穗驕傲擡頭。

謝祈清淡淡一笑。

陽光搖曳,清風舒暢。

天氣很好。

笑容也很好。

微風送來窗外的草木香,空氣裏的奶香四下擴散,清甜的淡香裏出現了一股死氣沉沉的妖氣與鐵鏽的血腥味。

謝祈清眼底一沉,一瞬抱起喝牛牛的穗穗,在穗穗懵懂奇怪的眼光裏,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背。

“穗穗,閉眼。”

穗穗:?

“我們玩個游戲。”謝祈清壓低聲音道。

穗穗以為有什麽驚喜出現,歡喜閉眼大口大口快樂喝奶。

“不準說話。”

小腦袋激動點點。

抱着她的謝祈清神情陰沉如水,随手拿起前兩天松松爸爸送給謝穗安的竹棍,沖破封印散開魔氣。

如墨的氣體混入空氣,四周明顯黑了一些,黑色擠出門縫流到門外。

謝祈清不動,謹慎之中又帶着幾分故意的張揚。

正常來說,謝祈清不會這麽對付敵人,仇敵出現之際就是對方受傷之時,場面暴力,速戰速決。

此刻的魔尊仍保留着從前對待仇敵的陰沉,只不過懷裏多了一個喝奶的小龍崽。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看見,影響她喝奶的胃口。

謝祈清摸了摸傻兮兮等待着驚喜的穗穗,再次釋放魔氣。

忽地。

樓道裏傳來沉沉的腳步聲。

一步兩步,漸漸走遠。

從聲音以及感知到的背影來看,是一個女人。

謝祈清沉眉。

許久之前看過的戶口本在回憶裏一閃而過。

戶口本一共三頁,除了他和謝穗安的信息外還有“他”的妻子,一個叫秦司在的女人。

而妖族的上一任女帝同樣叫秦司在,手段毒辣,幾百年前不知所蹤。

謝祈清和她戰過幾次,除了招式利落招招致命外,沒什麽印象。

看來秦司在也穿到了現代世界,這一趟過來不知道是過來向他施威還是...

謝祈清皺眉,側頭看向穗穗。

奪了小龍崽的命。

穗穗是這場穿越的主導者,如果她不在,時空裂變的源頭消失,他們便能回到仙俠世界。

如今他功力大退,又不知道秦司在還有幾成內力。

捏着竹棍的手無意識用力,收緊。

“西西?”

謝祈清回神,掃過還閉着眼和他玩游戲的乖乖龍崽,放下她開了門。

聽到門聲,穗穗也不管游戲結束沒有,着急看向門外。

四周空無一人,但地上多了一個米黃色的信封。

是游戲禮物!!

小手正要探過去,咻一下,信封從她頭頂飛過,直直落在謝祈清的大手上。

穗穗:?

“我的!”

謝祈清面無表情,“是我的。”

按照高手之間過招的禮貌慣例,信封裏八成裝着和他在哪裏一戰的請戰帖。

有點麻煩。

謝祈清躲過企圖拿走信封的兩只手,在穗穗“游戲禮物”的不滿念叨與“我的我的”的嘟囔裏,打開信封。

裏面全是...

錢。

一共一千三百塊,最下面有一張手心大小的白紙,上面漫不經心地寫着三個字:生活費。

謝祈清:?

穗穗激動地繞着謝祈清轉圈圈:“禮物!!”

**

秦司在這個名字不陌生。

九州四海裏,罵魔尊的地方總會提幾句秦司在,亦或者點評妖界女帝秦司在時不忘罵兩句魔尊。

接觸甚少的兩位大反派,在被罵這點上倒十分相似。

謝祈清甚少踏足妖界,更不在意妖族,對秦司在的了解僅限傳聞中的三言兩語。

自然都是些不怎麽好的評論。

手段毒辣、背棄妖族諸如此類,且謝祈清闖入神界完成他的百年計劃、誅殺戰神之時,隐約聽說秦司在對現任妖帝下了戰書,不死不休。

也就是說,他殺沈蔚亭時,秦司在很有可能正在對付妖帝。

秦司在為妖如何,謝祈清不關心,小龍崽的性命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單從現有的信息看,和妖帝不死不休的秦司在,回仙俠世界的心情理應十分迫切。

而回去只有兩種辦法。

要麽斬斷一切的源頭,将目标對準小龍崽;要麽便等到穗穗五歲。

想來,秦司在選擇了後者。

生活費是她完成“照顧穗安”任務的必要手段,這樣理解,一切都合理了許多。

“我~”穗穗抓着謝祈清的衣服搖來搖去,“禮物!”

謝祈清擰眉,措辭半晌,低聲道:“知不知道誰給的禮物?”

穗穗嘻嘻一笑,指向他。

“不是我。”

穗穗呆住,“你不?”

“不是。”

謝祈清皺眉,秦司在沒有做“母親”的打算,不太好解釋。

穗穗:!

“我知道啦。”

“嗯?”

“西爸爸!”

“不是。”

小臉皺成小包子,頭疼思索着。

“不知道。”

謝祈清半蹲着,把丢在一邊的奶瓶塞到她手裏,漫不經心地說:“是你的媽媽。”

穗穗恍然大悟,捏着奶瓶噠噠跑到門口左看右看,幾秒後轉身:“沒有。”

“她在忙。”

“喝牛奶吧。”

穗穗點頭,咕嚕咕嚕解決完大半瓶牛奶,跑到茶幾上擺弄發卡,最後選了一個芒果的發卡遞給謝祈清:“頭畫!”

許是被龍族父君、母君抛棄過的緣故,穗穗不執着于“爸爸媽媽”,這兩個稱呼對于現在的她而言像是沒有情感的枯樹,沒有愛意澆灌。

如果“爸爸”和謝祈清同時出現在她面前,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西西”。

所以,聽到是媽媽送來的禮物,穗穗開心了一會注意力就轉到了別的事情上。

但是,穗穗純白的人生畫紙上多了一條與“媽媽”有關的印記。

——媽媽是會給她送錢錢的人。

...

無論秦司在是否是出于完成任務的目的送來生活費,這筆錢都解決了穗穗不能買玩具的難題。

秦司在留下的生活費将全部用于穗穗的日常生活,而糖水店的收益将分為三部分。

分別是經營、家庭生活,以及謝祈清炒股的本金。

單靠甜品店積累創業本金的速度慢,謝祈清便把注意力抛向了股市。

2003年股市火熱,在行行業業都有商機,經濟發展形勢大好的情況下,炒股反而更适合全職爸爸謝祈清。

謝祈清把小兔子玩偶放到穗穗懷裏,接過老板找來的零錢低聲問:“确定不和我去甜品店?”

穗穗抱着小兔子歡喜地晃晃,聞言搖搖腦袋:“西西去上班,我替西西話。”

謝祈清扶額。

糖水店是自家的店鋪,允許帶娃過去,但既然穗穗執意留在家裏,謝祈清沒有說什麽,開業前幾天很忙,必定有顧不上穗穗的時候,那裏人流雜亂,也不适合穗穗玩。

他買了一個西瓜,一手牽着穗穗,一手拎着瓜去了松松家。

“麻煩照顧一下穗穗,我中午回來。”

松松媽媽笑着,“客氣什麽,又不是什麽大事,西瓜就拎回去。”

謝祈清禮貌放在院子的圓桌上,彎身整理穗穗的頭發和衣服,不時囑咐:“最熱的時候,我就會回來。”

“聽松松媽媽和爸爸的話,不要亂跑。”

穗穗點頭。

“那我走了,不許亂跑。”

穗穗乖乖點頭。

“如果亂跑,就再也沒有金燦燦。”

穗穗:“我替你話。”

“從咪!”

謝祈清頓了頓,轉身往外。

步伐從容,有點慢。

他一步一步遠離小院,心情平靜,甚至因為可以全身心的投入糖水店而感到了些許輕松。

直到——

“穗穗~!”

“我來啦。”

硯枝笑着跑過去。

謝祈清轉身。

院子裏的穗穗正坐在她的專屬小板凳上吃謝祈清買來的西瓜,看到硯枝,擺手招呼。

“西大啦~”

松松:“快來吃。”

“謝叔叔買的。”

三位小豆丁坐成一排慢慢啃瓜,速度很慢,雙頰沾了無數西瓜汁,他們毫不在意地繼續歡喜吃着。

謝祈清回身再度向前,步伐頓了又頓。

心裏空落落的。

想上廁所怎麽辦?

會不會和淮陽那幾個人吵架?

穗穗很少跟淮陽、時瑾、松松、硯枝吵架,偶爾因為玩具吵起來,幾個不會記仇的小豆丁們很快就能和好,至于上廁所,又經驗豐富的松松媽媽在。

謝祈清的擔心全然多餘,但又一股腦不講道理地悉數冒了出來。

...

穗穗埋頭一口又一口啃瓜,專注倒別人跟她說話都聽不見,嘴巴連同小腦袋都被甜滋滋的西瓜汁浸潤得香甜。

驀地,身體一輕。

“謝叔叔——”

松松和硯枝齊聲喚道。

謝祈清點。

松松媽媽聽到聲音出來,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只看到颀長高大的人抱着呆愣愣的穗穗走遠。

穗穗:“西西?”

謝祈清輕咳兩聲,狀似淡淡地說:“糖水店有芒果小丸子,想吃嗎?”

穗穗:!!

“吃!”

“跟我去工作?”

“去!”

“穗穗很想去工作的地方,對不對?”

“嗯嗯嗯!”穗穗激動得比手畫腳:“我從咪,可以工作!”

謝祈清彎唇,眼底笑意淡淡。

“那我帶你去。”

穗穗豎起大拇指。

——西西真好!

謝祈清淡笑不語。

掌控幼崽就像呼吸空氣一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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