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ABC謀殺案》

第56章 《ABC謀殺案》

“恭喜李子越玩家通關主線任務, 現開啓完結結算。”

“由于本次副本通關時間過短,現允許玩家自行進行任務結算,未結算前可在副本場景中自由活動。同時, 背包所有權限已打開,玩家可自由安排。”

“呼……”孫遠誠如釋重負地癱倒在地上, “沒想到死人真藏在死人堆裏,不過呼吸又是怎麽一回事?”

李子越坐在樹下, 發呆了許久,這才回答孫遠誠的問題:“……你高中分文理嗎?”

“呃……”孫遠誠撓頭,“我沒讀過高中。”

“……對不起。”

“沒什麽,我不愛學習, 沒讀高中反而少受幾年折磨。”孫遠誠打了個哈欠。

“我做過一道生物題, 題幹說堆在一起的新鮮蔬菜中間會發熱,問,發熱是為什麽。”

“答案是植物細胞在進行無氧呼吸,無氧呼吸産生的能量大多以熱能形式散發。”

李子越嘆了口氣:“當時我摸到喪屍堆內部, 感到一陣不正常的溫熱,便有了這種猜測。”

孫遠誠這才恍然大悟:“但是也太針對我們這些沒上學的玩家了吧,正常人一看到‘呼吸’這個條件,就會去摸鼻子試探氣息啊。”

李子越只是點頭, 并不說話。

孫遠誠疑惑地揉着眼睛, 直覺告訴他李子越有點不對勁。

然而主線任務好不容易結束,他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放松,內心的疑問壓不住滔天的困意,眨眼頻率越來越低, 不過呼吸間,已經昏睡過去。

仔細想來, 他也有整整兩天沒有安心閉眼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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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越走過去替他挪了點位置,防止枯樹枝落在孫遠誠身上,這才擡眼看向被他們一路帶過來的老婦。

眼下,主線任務已經結束,留着老婦也沒了任何意義。

但李子越還是有話想問。

他走過去:“我知道你沒死。”

老婦并不吭聲。

“我不問你為什麽想要陷害我,我只想問,”他頓了兩秒,“你為什麽要自殺。”

“你們不是活到80歲後身體機能和年齡就不再變化了嗎?既然死不了,為什麽要自殺。”

老婦依然閉眼不回答。

李子越擡眸看了旁邊的農戶一眼,只見他沉重地嘆氣。

李子越覺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什麽。

“對不起,”他抿了唇,“我問了一個很冒犯的問題,對不起。”

誰知,原本怎麽也不肯張嘴的老婦在聽了他這句話後卻流下兩行熱淚來。

李子越愣在原地:“抱歉,我說這樣的話并不是想讓你……”

老婦緩慢睜開了眼眸,面帶慈祥:“孩子。”

“孩子……你不要明白……”

“我和錢萬龍并非親母子,”她緩緩而道,“你見過關孩子的地下室了吧?”

李子越點頭。

“這都是我們造的孽……”眼淚滾下,“孩子在一開始就被我們分了類,懦弱的會被送去當新娘,玩家殺了新娘,我們就能得到神賜予的食物和新的孩子。”

“而心狠手辣的,會被我們養大,作為新村民……”

她看着山下:“這裏天氣惡劣,根本種植不了正常植物,我們借了死孩子的血肉,将這些肉埋在土裏,才能使土地肥沃一點……但長出來的莊稼還是不夠大家吃的,而我們能把握的其他食物來源,只剩下神了……”

“只有完全利于自己的村民才能在這樣的選擇中存活,他們必須毫無愧疚地誘導、逼迫、殺害玩家,同時也要毫不留情地利用孩子……”

老婦似乎在笑:“很久之前的選擇決定了我們現在的局面,心狠的村民不可能留我們這些能力不行的老人吃白飯。他們不會殺了我們,因為神不允許,但他們會給我們遞來刀子。”

“錢萬龍是我養大的,人即使再無情,對着自己養大的孩子還是會留下一點善意,而這點善意,卻成了殺了我的匕首。”

“你知道嗎?如果我不死,錢萬龍會被村裏人說閑話的唾沫星子壓死,他們會罵他弱懦、無能、膽怯……我受不了啊……”老婦掩面痛哭,“我受不了啊,我寧願我自己死,我受不了,我自己養大的孩子,他小時候是那麽可愛,那麽聰明,那麽勇敢,卻被這些人這樣說……”

“我受不了啊……”

李子越垂下眼睫,從側面隐約能看到他的睫毛在上下快速抖動,似乎在嘆息。

農戶站在旁邊:“村裏老人自殺已經成了一道習俗,很多老人都有自覺,時間一到自己會找個地方自殺。少部分不願意的,也會被村裏人施壓,而這些施壓者不僅有身強力壯的年輕人……還有同樣面臨自殺悲劇的老人。”

情緒過于激動,老婦在發出一聲凄慘悲號後,再度昏了過去。

李子越悶着聲音不說話,他似乎心情低沉,只是站在原地活動身體,并不離開。

張斂同樣沉默着靠在一側。

農戶手裏牽着小神明,在對李子越一行人揮手:“謝謝你們。”

他那張滄桑的臉此刻卻挂滿了笑。

李子越擡起眼眸來,見到二人,他面上的沉重才減了一分。

“沒事。”

他緩慢搖頭。

見一老一小轉身向林深處走去。

高的蜷縮着身,矮的挺直了脊背。

林間霧氣逐漸消散,天上的陽終于落到這片陰沉的森林間,樹葉不再黑綠,而是染了點陽光的金黃。

他們的身影緩慢消失。

“張斂,”李子越冷不丁地開了口,“跟我去個地方。”

張斂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遭,并未開口疑問,只是跟在李子越身後。

路上,張斂靠了過來,他垂下眼眸,見李子越掩在發絲下的一小截白皙的下颔。

他膚色本來就白,彼時陽光落到他臉側,竟使那邊潤白如玉。

張斂發了愣,過了半晌才開口:“你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不是。”

李子越回答很快。

張斂眉眼柔和:“好。”

“你并不笨,但為什麽試卷上……”

張斂現在已經有了進步,這類事情只說一半,防止李子越炸毛太厲害。

但這次似乎有點不同。

李子越罕見地沒有發火,而是低着頭,沉悶地嘆了句:“我不懂。”

張斂止了話,只是看他。

順着山路而下,又拐了幾圈,這才讓李子越找到另一片田地。

這片區域很小,零星落了幾戶破敗的茅草屋,屋前留了半畝田,黃土向上突起裂開,縫隙裏插着幾株翠綠的苗,有幾個被太陽曬得皮膚發黑發亮的青年弓着背在打理雜草。

隔着房屋,聽到屋裏傳來孩子哭鬧的聲音,又有幾個婦人在好聲勸慰。

他們正是先前湧入地下室的奇怪村民。

這裏的氛圍與老婦那派完全不同。這裏有奔跑的小孩、勤勞的婦人,勞作的男人,以及忙于家務的老人。

瘦弱的小黑狗蹭着枯黃的樹幹,将舌頭伸出來散熱。

難以想象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還存在着堅持以勞動養活自己的村莊。

堅持勞動沒有錯,但明顯能看出他們身體狀态很差,遠不如另一批村民。

李子越下意識伸出手來,卻發現自己的手指被一層看不見的水霧隔住。

那邊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他只能站在這邊看着,無法跨過。

他的手指在水霧中劃過,見那些人的動作加快,月升日落,晝夜在更替,四季輪回。

見一片金黃的麥浪退去,翠綠的樹葉枯黃掉落,高大的樹木最終只剩樹幹。河水幹涸,柔軟的土地硬地像可以殺人的石塊。

村落在不斷縮小,人們在向留在村裏的老人揮手,随後背着挎包離開。

鋤頭落地,鐮刀割斷枯草,他們嚼着乏味的粗糧,頭上的草帽随風起伏。

瘦弱的孩子圍着他們跑,他們伸手撫摸孩子的頭,幹瘦的臉上卻挂着笑容。

李子越只在這個副本見過捧着碗哭泣的村民,見過提着沾了血的鐵桶說狠話的村民,見過冷着臉對玩家嘲諷的村民。

從未見過笑得如此……

他眯了眼,感到眼眸有一絲刺痛。

他見了太多惡,再見到善時竟然也覺得有些不适和局促了。

“有時候我會夢到過去,”李子越低着頭,“夢裏的我大概只有幾歲,正對着我旁邊吃面包的小孩流口水。”

他的聲音很輕:“那面包是他偷來的。其實當時我也想去偷,我小時候一直撿垃圾堆裏的爛菜葉子吃,不知道面包是什麽味道,我看它很軟,應該很好吃。”

“我那時候很瘦小,随便躲藏,很适合偷竊,但當我抓到面包邊的時候,我看到有人在盯着我,我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覺得那面包不軟,也不輕巧。”

“它太重了,我根本拿不動。”李子越側過臉,“我很快跑了出去,狼吞虎咽地把面包塞嘴裏,我根本吃不出那是什麽味道,我只記得很噎,沒有水的面包全堵在我的嗓子眼,疼得我眼淚都掉出來了。”

“随後我把好不容易偷來的面包吐在地上,感到喉嚨全是血腥味,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面包是血的味道,一想到就會反胃。”

“我鑽進垃圾堆裏,又開始嚼爛菜葉,這時候我竟然覺得那些葉子是甜的。”李子越似乎笑了一瞬,“當時我躺在垃圾堆旁邊,望着灰蒙蒙的天,覺得一輩子吃這些也是很幸福的事。”

“如果你去問當時的我,是吃菜葉還是面包,我會選擇菜葉。”

他将手從水霧中抽出來。

“這個選擇其實很傻瓜,我并沒有因為我的道德而得到什麽獎勵,偷了面包的那孩子也沒有收到懲罰,他後來過得不錯,有次偷竊被一個好心富人看到,富人把他收為養子,而那時候我還在垃圾堆裏流浪。”

“那時候我身上有種缺心眼的堅持。如果面包是我自己掙來的,我會覺得很美味,如果是我偷來的,我會覺得它有股讓人難以忍受的血腥味。”

李子越的手勾住張斂的衣袖:“從利益角度來講,陷害玩家,然後從神那裏得到美味食物無疑比自己親手耕種,忙活一陣下來卻可能顆粒無收好太多。”

“但是他們為什麽偏偏選擇了第二條路呢?”李子越輕輕搖頭,“張斂,我不懂。”

“我讀愚公移山、精衛填海、誇父逐日,只覺得他們很傻。我不懂。”

“人實在太複雜,可以對我們這些玩家殘忍的老婦居然對錢萬龍愛到舍不得他被人罵,而這份愛卻成了錢萬龍刺殺她的一把刀。我不懂,張斂。”

“主線任務裏面,‘我’曾三次出逃,三次都逃不出去,爹寫給‘我’的信裏也說了,這片天壞了,無處可逃,所有人都只能被困在一方田地。”

“但是,如果我們一直陷在山下的村子裏,不往外走,就到不了樹林,也破不了主線任務。”

“我不懂,張斂。”李子越轉身往後方走去,“你不離開,就破不了困境,而當你踏出步子,它又告訴你逃不出去。”

張斂抿着唇,手伸過去,将李子越的手腕握住。

下一刻他卻愣住。

李子越眼眶不知何時已經發紅。

他眼中盛着眼淚,手裏還拽着‘爹’的手寫信。

燦爛的陽光剛好落在他臉上,照得他眼裏的淚花如漂亮鑽石般耀眼。

他的長睫在空中發顫,鼻尖微微發紅,一如那個他和張斂第一次見面的冬夜。

“張斂,我不明白,我永遠讀不懂這些。”

“張斂,你告訴我,如果是你,在這種不殺人就很難活下去的環境裏,你的選擇……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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