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放飛

放飛

當一個人沉浸在強烈的情緒中時，根本顧不上在乎周遭的眼光。

徐悅寧就是這樣。

她其實并不好奇誰在圍觀，也不在乎別人怎麽議論怎麽想，只是和宋聞這樣對峙實在是一種消耗，适當從劍拔弩張的氛圍中轉移出來喘口氣，才能更妥當地支撐住自己。

那是個很有“底氣”的男人。

看向對面的第一眼，徐悅寧腦海裏自然而然冒出這個結論。

他一手夾着根煙，另一只手向後搭在護欄上，長腿微彎，身子也微微歪着，頗為懶散随意的樣子。

見自己的笑聲驚擾到了當事人，他半點都不避諱，朝二位略一點頭，意思是你們聊你們的，不用管我。又懶洋洋地調整了一下角度，讓視線更正對對面陽臺一些，一副毫不遮掩打算繼續看戲的姿态。

他穿着尋常款式的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褲，但這兩樣搭配沒能把他裝點得商務端莊，反倒是他使這兩件規矩的衣服越軌了似的，十成十的落拓不羁。

外貌、背景、實力，通常一個人的底氣，無外乎就是來源于這些因素。

男人夾煙手腕上帶的那只表，大咧咧證明着背景和實力他至少具備一樣，更大可能是兩者兼具，至于外貌，和他展現出的氣質相似，他的相貌也是落拓不羁，極具侵略感的俊逸。

徐悅寧覺得這人看起來有些眼熟，但不記得在哪裏見過。

沒等她開始搜刮記憶，宋聞已經轉回頭來，再度開口，仍舊是那副沉痛的語氣，道：“我本來以為你并不像別人嘴裏評價的那樣跋扈惡劣，沒想到……我真是看錯你了！”

說完，轉身離開。

這段關系最初開始的時候，宋聞就不如徐悅寧感情純粹，同樣在結束時，他也做不到如徐悅寧一樣不懼他人眼光。

意識到事情已經無可挽回，與其繼續仔細讨好，不如甩鍋替自己挽尊一波——即便他挽尊的對象，只有個明擺着想看熱鬧的陌生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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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悅寧被氣笑了。

她這會兒很後悔玻璃杯摔早了，否則宋聞那張賤臉，應該是比牆角更适合它的歸宿。

沒有杯子，手邊一時也找不到其他能用的物件，徐悅寧幹脆把鞋子脫掉，洩憤般狠狠朝那渣男砸去。

一只砸歪了，另一只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他後腦勺，發出不輕的一聲悶響。

宋聞僵了僵，沒回頭，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走着。

徐悅寧呸的一聲，罵罵咧咧上前，想撿回自己的鞋子——失魂落魄地赤腳走路，雖然很唯美很電影，也符合她現在的心境，但不符合人體受力構造。

她人已經夠傷心了，沒道理還要跟自己脆弱的腳底板過不去。

宋聞卻好像怕她追過來再鬧出什麽難堪的場景，立刻加快腳步，逃也般跑離了走廊。

徐悅寧本就嫌這裏憋悶，上演完一出鬧劇，更加不願多待，回包間跟衆人打了聲招呼，便提前退場。

走出KTV大門的時候，不慎滑了一下，一瞬間、根本不受控制的，又一次淚流滿面。

司機給這位老板開了好幾年車，頭一回見她哭成這樣，猶猶豫豫問道:“BOSS，你還好吧？是不是受傷了，要不要趕緊去醫院啊？”

“不去。”徐悅寧說，随即報了個地址，“你把我送到這裏，然後自己打車回去就行，車費回頭給你報銷。”

“好的。”司機應了一聲，調出導航，發現這片區域他曾經去過，就在幾個月前，是集團某個去世員工家屬所住的地方，當時因為那一家人外出，他們還在小區門口等了半天。

抽出張濕巾蓋在眼睛上，徐悅寧是偶然得知周叔和徐慧媛準備搬家，才會急于找宋聞了解情況，現在她和宋聞決裂，最想做的無非是待在徐慧媛身邊，向她傾訴，被她安慰。

雖然沒有徐慧媛的允許，他們壓根進不去小區，不過她可以到之前宋聞帶她去過的那個亭子，遠遠看一看家裏的屋頂，多少也能得到一些慰藉吧。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這天恰巧就是徐慧媛和老周動身去雲川的日子，晚十點的機票，兩人提前訂好了出租到路邊等車。

透過車窗，徐悅寧一眼看見拎着大包小包的兩人，當即叫停司機！

沒見面的時候，她還能說服自己，不要輕易頂着這張臉出現在徐慧媛面前刺激她、打擾她的清靜，猛然見着了，尤其還見他們帶着那麽多行李，想到他們不知要搬到哪個城市，以後天南海北，無從聯系，想遠遠看上一眼都變得艱難，徐悅寧不能、也不想克制自己的沖動。

她像一枚定位精準的導彈，筆直朝徐慧媛沖了過去，然後用力地将她緊緊抱住。

“媽媽！”她大聲喊！

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一陣強烈的電流貫通全身，徐悅寧抖得厲害，那兩個字也在顫抖中變得模糊，別人聽來，只是一陣沒有意義的亂叫。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每喊一聲，疼痛都更加劇烈，徐悅寧自虐似的跟系統較勁，喊個不停。

落到其他所有人眼裏，就是一個突然蹿出來的瘋子在那亂跳亂叫，還不知道這個瘋子身上有沒有攜帶危險物品，而且看樣子不太像尋仇，那應該就是無差別随機挑選對象了，被她纏上的那個女人真夠倒黴的!

司機和老周合力上前，兩個大男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把她從徐慧媛身上給摳了下來。

徐慧媛第一時間去看扒在她身上女人的臉，勉強才從對方扭曲的五官、涕泗橫流的紋路中辨出幾分輪廓，喃喃道:“怎麽又是你？”

“怎麽又是你！你到底想幹什麽！”老周怒斥。

“不幹什麽，不幹什麽。”司機忙幫着打圓場，“不好意思啊，我們BOSS喝多了，控制不住撒酒瘋，實在不好意思。”

一邊道歉，連拉帶攘地把徐悅寧塞回車裏，一踩油門飛快離開。

前後腳，老周約的出租也到了，徐慧媛遭遇這一番“飛來橫禍”，倒意外沒怎麽動怒。

原來是跑步的姿勢啊。

她安靜地恍然大悟，上一次在小區裏，自己之所以有幾個瞬間把蔣倩認成寧寧，也是因為她從遠處跑過來，略微有點內八腿拌腿的跑法，簡直和寧寧如出一轍。

*

第二天，徐悅寧被奪命連環call給吵醒。

按計劃，今天上午各部門将進行月度總結彙報，新調來的助理不知最近超級敬業的上司怎麽會突然缺席重要場合。

一方面擔心她發生危險，另一方面也是擔心自己工作不夠到位，重蹈前任覆轍，這才又是發信息又是打電話。

打到第十五遍，電話終于被接起。

助理一下聽出老板濃重的鼻音，帶着幾分沒睡醒的有氣無力，好在她提前預想過這種情況。

張嘴就是暖暖的很窩心，“BOSS您還好嗎？這個點了您沒來公司，我擔心您遇到麻煩，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您盡管開口，我一定替您處理得妥妥當當。”

“恩……我沒什麽事……公司今天有什麽事需要處理的？”

徐悅寧默了好一陣才逐漸清醒過來，看一眼時間，揉着太陽穴慢吞吞問道。

“主要就是早上有一個月度彙報，這個可以根據您的方便再另外安排時間。別的……哦對了！之前新招進來的那一批助播，好不容易經過培訓和鍛煉，能夠獨當一面了，今早卻有人提出想要離職。

我把提前解約需要支付的違約金數額跟他說了，他說再考慮一下，過幾天給我準信。”

“是宋聞？”徐悅寧問。

“對，是他。”

“違約金就算了，讓他馬上收拾東西滾蛋，越快越好，我不想跟他呼吸同一棟大樓的空氣。”

“……好的，沒問題。”助理迅速應承下來，暗自猜測那個小主播怎麽得罪了老板，斟酌着道，“但是他的賬號近期數據還不錯，一直呈上升趨勢，這麽突然離開，沒人能頂替他的位置，恐怕會白白浪費資源。”

“誰說沒人能頂替他？”扯唇冷笑，徐悅寧陰陽怪調反問，“我親自頂替，夠不夠格？”

下午一點鐘的場次，徐悅寧簡單收拾一番後便動身去往公司，她哭得太久，眼皮腫如桃核，不得不戴上墨鏡。

宋聞之前的培訓方向是帶貨主播，分配給他的賬號也是典型的帶貨號，這類賬號的粉絲可能會有自己偏愛的主播，但歸根結底，産品才是最能吸引他們的東西。

因此當開播半晌，徐悅寧始終以一個半死不活葛優癱的姿勢，雙臂交叉環抱，輔以面無表情的冷酷墨鏡臉，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時候，評論區毫不意外再次炸開了鍋。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之前那個白白淨淨講話很溫柔的小哥哥去哪裏了？”

“呦，這不是小蔣嗎？現在混這麽拉了啊，還得蹭手下小網紅的熱度。”

“叛逆，太叛逆了。媽媽天天讓你好好播你不聽，居然還敢離家出走，背着媽媽跑到別人那裏鬼混！你知道這麽做有多傷媽媽的心嗎！”

“……”

“……”

刷屏速度越來越快，她當然不可能每條都看清楚，不過只要看到有讓她不痛快的，她就會立刻反唇相譏怼回去。

漸漸，評論區聲音開始大規模朝一個方向傾斜，很多人都覺得，今天的蔣倩舊态複萌，哦不，或許說原形畢露更合适些，又暴露出了她真實的脾氣秉性。

徐悅寧怔了怔，驟然間，似乎有巨大的轟鳴聲在耳邊炸響，似乎在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蔣倩。

也從身體到靈魂，完全成為了蔣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