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前世“勳章”
前世“勳章”
城郊,樹林處。
皎潔的月光傾瀉在湖面,周圍被鍍上層層柔和的暈圈。
水面倒映出的一張面孔,不禁讓無意瞥到的人瞳孔陡縮,只見圓臉的左側被厚重的劉海遮蓋,風吹過,借着明亮的月光能清晰窺出其下所想極力的觸目驚心的疤痕,似相互盤錯的樹根又似縱橫交錯的溝壑,猙獰,可怖,甚至惡心。
“嘭!”一粒石子被扔入湖裏。
平靜的水面激起漣漪泛泛,清冷的月亮碎成片片。
這疤痕出生便有,媽媽說是前世救人的勳章,是榮耀,可從小到大,這“勳章”帶給她的除了羞辱,就是痛苦。心底對這張臉越發憎惡,連她自己都無法直視這疤痕,何論他人。
“啪嗒啪嗒——”
好不容易圓成的月亮再次被擊碎,姚七福收回思緒,仔細聆聽,是馬蹄聲!
疾速奔近的馬蹄聲,姚七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裏可不是法治的現代社會,雖然她已經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但還無法做到臨危不亂。
封建社會大同小異,視人命如草芥,她可不想死,左右巡視,終于在馬匹要到她面前時,她發現一丈遠處有棵粗壯的大樹,她身材嬌小,躲在樹後屏住呼吸大抵應該不會被發現。
随着馬蹄聲的消失,伴随傳來的是刀光劍影。姚七福眼睛都不敢睜,她個現代人哪裏感受過如此緊張的氣氛,光聽這聲音就知道分分鐘鐘能要人命。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沒了聲音,她眯開一絲細縫,卻不想撞進一雙深入黑潭的眼眸。出于人的本能,姚七福要驚呼出聲,眼前人箭步阻止,“別出聲。”
姚七福哪敢說不,小雞啄米般點頭應允,整個人被圈住,一陣陣沖人天靈蓋的血腥味竄入鼻腔。茂密的樹葉遮住了月光,絲毫看不出如今的形勢,但能感受到危機尚未解除。
兩人就這動作維持良久,久到姚七福的腳底都生麻。
“他們應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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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帶輕微地顫抖發出沉悶的聲音,姚七福感受到頭頂射下的視線,自卑心理,她埋下頭,習慣性地要壓下左側劉海。但她好像碰到了眼前人的傷口,就聽“他”倒吸一口涼氣。
姚七福正要詢問,卻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沒等反應過來,耳邊有了刺痛感,而後是重物摔到落葉上的聲音。
“走。”
被人猛地一拉,姚七福還沒忘記她的泥筐,她甚至沒理清情況,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我跑不動了。”
兩人一直往樹林深處奔去,滿地的樹枝被踩過,很容易暴露行蹤,眼前人不會抛棄自己獨自跑路吧?
姚七福強壓下劇烈運動後的粗氣,果然看到眼前人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後就要繼續跑。
(一種草本植物!)
姚七福罵了祖宗十八代,不料眼前人又折返回來,弓腰在她面前,“上來。”
什麽意思?“他”要背她?她是不重,但他的傷應該挺重。
然姚七福還沒回應,她後背被猛地一推,手心被鋒利的樹丫劃破,強烈的痛感令她再次大腦短路,可也因此脫離了危險區,沒人在意角落裏無辜被卷入的她。
撐着樹幹緩緩爬起,姚七福扭頭看起,但不管怎麽努力都是徒勞,因為這裏很黑什麽都看不見,但因此聽覺格外靈敏,耳畔的刀劍碰撞聲無比響亮,感覺是一敵數人。
姚七福咬緊下嘴唇,這是她思考時下意識的動作,她留在這裏應該也幫不了什麽忙,而且這件事本來也不管她的事,她應該可以走吧?
這麽想也是這麽做,然僅僅邁出一步,敏感的左頰貼上了一冰冷的利刃。
“別動。”
這聲音不是剛才那人的,那就是另一夥人的。天哪,她是倒了什麽血黴,這麽會遇上這樣吓人破膽的事。
“咻——”
左頰恢複溫度,沒了異物的貼近。接着是接連倒地的聲音,一系列動作都發生得電光火石。姚七福眼眶浮出水汽,可不等眼淚落下,月光透過樹丫折射到刀劍上,“小心!”
眼看那人的刀劍就要落到“他”身上,驚慌無措下,姚七福的視線落在一直攜帶的泥筐上,使出絕境逢生的力氣雙手掏出一大坨泥,“嘣!”精準擊中目标,“他”也立馬補刀反殺。
周圍恢複安靜,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月亮逐漸西斜,光亮照射到衆人。
姚七福親眼看着顫顫巍巍走到自己面前,啓唇似乎要說什麽,然不等發聲,“咚。”“他”倒下了。
又一個被自己疤痕驚暈的?
撫摸上左頰,只感受到毛發的微微粗糙,疤痕并未裸露。直到刺鼻的血腥刺激神經,她上前探了探鼻息,才松了一口氣,“他”應該是失血過多暈了,不是被她“醜八怪”吓“死”的。
東方泛出魚肚白,周遭一切變得愈發清晰。姚七福盯着“他”背影良久,最終深呼出口氣,算了,“他”剛才救了她,知恩圖報,乃積大德。
遂,姚七福将泥筐挎到腰前,走到“他”頭前,反複試了幾次後才将“他”的雙手锢在胸前,而後費出九牛二虎之力如蝸牛般緩步前進。
秋風瑟瑟,待姚七福拖“他”走出林子,金烏已經悄悄将碎金撒落到大地,另一夥人的屍首被一直不間斷掉落的枯葉逐漸掩埋,遠看幾乎看不見,仿佛深夜的一切都是假象,人間一片光明祥和。
陽光鑽入窗紙,投入室內,讓狹小的屋內變得格外亮堂。
周迢皺了皺眉,逐漸蘇醒過來。
屋內裝潢很簡樸,一床一桌一椅,再無其他。
哦,不對,幾案前有一女子,正在……捏塑。看看她手邊,泥巴,刻刀,毛筆,顏料。視線落到少女的手上,一個泥塑逐漸雛形。
“此為何物?”
姚七福被突然發出的聲音吓了一跳,本能扭頭看去,只一眼她立馬放下眼皮,随後起身。撂下一句,“你先好生歇着,吃喝在後院。”後,便匆匆出了門。
這意思是……讓他自便?
他一個男子随意待在她女子的家,她不介意?
罷了,周迢重新倒回床上,他現在動作不便,都說最危險之處往往是最安全的,那他就待在京城。想到昨夜的那一夥人,他狹長的鳳眸浮上殺意。
陽光充足照射,周圍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當姚七福出現時,街上的行人不免頻頻側目觀看,讨論道:
“此女子是何人吶?怎麽将左臉遮得如此嚴實?”
“不知诶,從前好像未見過。不過我看她是從泥人張館出來的。”
“泥人張館?現在泥館不是只有一人嗎?她不會是哪個替老張接下爛攤子的那個新掌櫃吧?”
“怎麽可能?你何時見過女子當掌櫃的?”
……
姚七福硬着頭皮,迎着衆人審視的目光朝城東泥坊走去,心裏念道,“下次出門一定要戴上帷帽。”這次出門倉促,她不敢承認是館內有個男子,而且剛才一瞥,長得……不輸現在男明星。
世人皆喜歡看美麗之物,出色的樣貌會給人留下深刻且好的印象。而總會有像她這樣面貌不好的人,就格外忌憚與他們美麗的人待在一起。
姚七福壓下讓她心煩意亂之事,摸了摸袖裏的泥塑,目光堅定地向前走去。
“程老板,你就借我十名工人,不用太久,一月就一個月。”
“不借,不借,說了不借就不借。”程氏最不喜與女人打交道,今早聽聞有人願付一百兩借他十個工人時,他還以為天下掉了餡餅讓他也能富一富,可在瞧見來人是名女子後,立馬就打消了念頭。
他頓住腳步,俯視姚七福,“女子就該囿于宅院,做些女工活相夫教子。哪像你這般,抛頭露面,成何體統。”
姚七福面色一凝,沒再發聲,卻在快要踏出坊子時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不曾殺人放火,也不曾無惡不作,我行得正坐得端,請公子不要詛咒我。”
程氏剛開始沒反應過來,随後一想,姚七福說的詛咒應該是“相夫教子,囿于宅院”。
天和昨日一樣,但姚七福卻沒了好心情。找不到工人,就完不成訂單,完成不了訂單,就沒有錢,沒有錢就保不住泥館,哎,這可如何是好?
“娘子,你可是在找捏塑之人?”
不知何時面前冒出了一夥人,想來是聽到了她剛才和程氏的對話,但看着裝,不是泥坊的人啊。與她說話的是領頭的老伯,瞧他面目慈藹,姚七福停下了腳步,點頭回應,“老伯有辦法?”
“有有有。”老伯似乎是怕她不答應,連忙回應,“我這裏剛好有十個人,只要三吊錢的工錢就好。”
姚七福聽到這個工價都驚了,“十個人,三文錢,一個月?”
老伯神色慌張起來,“不不不,十個人一個月,兩吊錢,不,一吊錢也行。”
姚七福聽出老伯語氣裏的急迫,看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姚七福不禁想他莫不是逃犯,想拿她當擋箭牌?
老伯看出她的顧慮,“娘子莫怕,我們不是逃犯,是從京城外來,想找個活兒的。”
饒是如此,姚七福也沒答應,“老伯,捏塑是門手藝,您會捏塑嗎?”
“會會會。”老伯說道,“我們家那邊本就是靠泥塑發展的,但後來經歷洪水,幹旱,泥土都壞了,所以……哎。”
老伯神色的惋惜與痛心不像裝的,姚七福心裏一揪,大水大旱對古人就是天災。
最終她還是心軟了,“老伯,那你們跟我走吧。不過得先說話,如果手藝不過我的關,我給你們一吊錢,你們得立馬就走,不可鬧事。”
“好好,娘子真是活菩薩轉世,上蒼定會保佑的。”
姚七福笑笑,沒放在心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給自己的生意積點德。
“你是誰,掌櫃的呢?叫你們館子的掌櫃來。”
“诶,娘子,你別急,我們掌櫃有事出來了,我來給你挑選也是一樣的。”
“你?”婦女輕嗤眼前的小夥子,外出去仰頭看清牌匾上的“泥人張館”,确認自己沒走錯後,跑回來叉腰道,“張叔呢?叫張叔出來。”
周迢可不知什麽張叔,但他眼睛沒瞎耳朵沒聾,知道救他的是個女子,在館內繞來繞去也未發現第二人,想來女子便是這個館子的館主。
“張叔也有事出去了,娘子你就放心讓我服務,我保準會讓你滿意。”
婦人鄙夷,這小夥子面容俊郎,身姿挺拔,就是這裝扮怎麽看怎麽奇怪,好像是……女子服飾!再看看他妝發,無比淩亂,難不成……想到了某種可能,婦人臉皮都微紅幾分,泥塑也不買了,直接離去。
姚七福與她差點與她迎面撞上,婦人看她一眼,嘴裏嘟囔,“荒唐,青天白日當真荒淫無度啊。”回頭指了指牌匾,而後指着姚七福的鼻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最後甩手而去。
姚七福一臉懵,邁過門檻進入館內,一切正常,錢莊的人也沒來造次。
等等,有一件事不正常!
周迢從屋內走出,便看見一女子愣在原地盯着他,面前奇怪的裝扮與剛蘇醒時看見的臉相重合,周迢放下戾氣,撩撥開遮擋住臉龐的長發,一瘸一拐地走到姚七福面前。
“你回來啦?”
“你怎麽還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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