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李文鳳
鎮西頭有個杏花溪,鎮裏的人都愛在那邊浣紗或者洗衣裳,早晨過去,常常聽到棒槌捶衣服的聲音。梳着大辮子的瘦弱姑娘仔細的用瓦罐裝了水,朝家中走去,她雖然瘦弱但面容機靈可愛,年紀有十七歲了,看起來卻不過十四五歲。
把從杏花溪打來的水,輕輕的灑在後院的花朵上,仿佛渾然天成的花上的露珠兒一般,又好看,又自然,看起來生機勃勃。
屋裏的人又咳了起來,文鳳在衣裳上擦了手,快步進屋。
屋裏黑漆漆的,彼時紹興的有錢人家用起了電燈,一般的人家也有油燈。可文鳳家裏常年給母親治病,父親又爛賭,祖宅都給賣了,一家人住在一間連窗戶都沒有的小房子裏,這還是族人體恤,故而給的這間屋子。
給也不是白給的,文鳳的小姨就被族裏的某位族老賣了,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家裏人再難過也不知道去哪裏找去。
想到這裏,文鳳就咬牙切齒,她恨李家人,卻又要受到李家的庇護。
“媽,我給您倒點水吧。”她看着母親,也是滿臉愁容。
文鳳的母親龐翠霞早年也是族中有名的人物,她丈夫是庶子,憑着她一張巧嘴過繼到了李家族長的名下,可惜好景不長,李家的族長吃大煙死了,丈夫在族裏沒有威信,後來也吃上大煙,還有了賭瘾,家也敗落了。
現在看她骨瘦嶙峋的臉,很難看出她曾經差點做了李澹填房的人,她已然是落魄到連漿洗婆子都不如了。
“不用忙活了。”龐翠霞連連擺手。
她這病還能熬幾年,左不過是拖累女兒罷了,她已經是看日子了,早把自己當成是将死之人了。
“媽,明日我去趕集,若是多賣鞋花,我給媽買一只雞,雞湯最是養人了。都是文鳳沒用,才讓媽成日吃糠咽菜,沒得好日子過的。”文鳳很是自責。
龐翠霞看着女兒稚嫩的臉龐,嘆了一口氣:“你不必給我買這些,你把錢都存好,你這麽大的姑娘,也該為自己打算了。”
“媽,您說什麽呢?”她才不想為自己打算,嫁人有什麽好的,隔壁的二堂叔看着斯文,結果把二堂嬸常常打的起不來身,鎮東頭的李太太江氏,難得的美人,又如何,在她婆婆面前戰戰兢兢的,屁都不敢放一個。
她生于市井,雖然頂着李家小姐的名頭,卻是個和下九流打交道的人。越是如此,就越讨厭男人,恨天地不公。
但同時她也知道母親最大的心願是盼着她嫁人的,她也只能在她面前應付一二。
龐翠霞終究嘆了一口氣,就着女兒端的手喝了一口,卻又是驚天動地的咳嗽。
“文鳳小姐——”
外面傳來叫喊聲,文鳳對龐翠霞使了個眼神,出門一看,倒是認識的人。利媽也一笑:“文鳳小姐,我是來找您買花的,我們大小姐結婚,想擺幾盆花到園子裏,太太說照顧族人生意,又說您的花一向好,所以我這就來了。”
有錢不賺王八蛋,一聽生意上門,文鳳立馬堆起笑臉:“原來是文鸾的婚事要用的啊,您看您要買幾盆,我再多送您一盆,也當是給文鸾的賀禮了。”
本來文鸾結婚是族裏上下都請遍了,文鳳雖然愛錢,但知道自家沒錢去送份子,所以并不打算去,但人家上門做生意,總得說些讨喜的話兒。
利媽看了看幾盆野芍藥和菊花,便定了,文鳳也幫着一起搬到李家去。一路上遇到的族人多,人人都在說文鸾許了個好人家,還有不少人跟利媽打聽文鸾嫁妝的事。
盡管知道這些人不知道李家真正的空架子,但為了李家的聲譽,也為了江氏的名聲,利媽肯定要吹噓一番了:“說起來現在又有誰的日子好過了?可咱們家的老太太太太,都疼我們大小姐,不僅把大姑爺的聘禮全部還回去,我們自個兒還拿了幾十擡嫁妝出來。”
“喲,這可真是難得,你們家大小姐都這樣了,到了二小姐,那不是更多了。”路人起哄。
利媽矜持一笑。
這就是官宦人家的舊仆的樣子了,常常有種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模樣,就是落魄了,那也得吹牛。
外邊的人不知道,都十分羨慕。
紅木門打開,文鳳小心翼翼的跟在利媽身後走,她在心裏感嘆,這宅子可真大呀!還未走到園子裏,就見穿着嫩綠襖裙的美麗姑娘走過來,她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但面龐十分精致好看,優雅的就和戲臺子上的大家小姐一樣。
利媽忙躬身問安,文靜乍一看還沒認出文鳳來,現在倒是記起來了。她就是前世的陸二太太,那個似乎和宗司令的太太沆瀣一氣的人,可現在的她完全看不出來十年後的樣子。
她想自己和李文鳳無冤無仇的,她想除去的人應該是陸三爺,只是恰好宗司令太太想報複自己,故而二人合謀。
她以為見到仇人會恨,卻沒想到心中還有一絲解脫,因為她終于離開了前世的糟粕環境,可以重新清清白白的做人了。
無怨也無恨,什麽都是重新開始。
文靜微微一笑:“利媽快帶人去吧,我這就給太太請安去。”
利媽看着遠去的文靜,自豪的和文鳳炫耀:“這是我們家二小姐,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人品貞靜大方,我是她的乳娘。”
她都這麽說了,文鳳問弦歌知雅意道:“我看利媽真是個能幹人,二小姐一看就十分出衆,日後怕是有大出息的,說來說起還是利媽你會調理人。”
把伺候說成調理,就是利媽聽了,心裏也覺得如熨過一番,還故作謙虛道:“文鳳小姐的嘴可真甜,我哪裏敢當什麽調理,二小姐那是小姐,我不過是傭人罷了。”
文鳳趁機道:“利媽真是規矩好的很,就這樣還這麽注意言辭,我們小門小戶的,常常是想什麽說什麽,若是日後說錯了話,您可別見怪。”她意思是自己說的話完全出自本心,用意在擡高利媽。
利媽心裏也門兒清,但同時也對這李文鳳印象那是好的很,覺得她機靈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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