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初到上海
春雨如絲,船舫停靠在岸,利媽撐開青色的油紙傘遮在文靜頭上,又絮絮叨叨的說:“方才我要把披肩拿出來,您偏偏不讓,若是這冷風吹着了,可怎麽辦?”
文靜毫不在意的摸了摸身上的夾襖:“還好,我不是很冷,你就別說我了。”
她好奇的看着周圍的環境,船家從杭州又經由吳江到達上海,江上大輪船很多,搬貨的工人、做小買賣的,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哥哥文诤早已按捺不住東張西望起來,得了李澹一陣訓斥。
來接他們的是一位中年人,穿着筆挺的黑色西褲,上面雪白的襯衣,襯衣紮在西褲裏面,因肚子太大,皮帶都勒不住,肚子都快墜下來了,人一直笑眯眯的,看到李澹親熱非常。
李澹和家人介紹道:“這是你們陳叔叔。”
文诤和文靜都禮貌的喊了一聲陳叔叔,陳同勳羨慕的對李澹道:“你看看你這兒女雙全的,可比我好多了。”
這位陳叔叔的父親和李澹的父親認識,關系曾經很親密,李澹的工作就是陳家老爺子舍了面子幫忙找的。文靜前世就對這位陳叔叔很有好感,但她沒在家待幾天就被宗司令帶去了東北。他的熱情讓郎氏和江氏都不由得露出笑容,尤其是這位陳叔叔還找來了一輛汽車過來接他們。
文靜随家人一起坐上來,她被夾在中間坐着,陳同勳給下人們叫了黃包車。
郎氏從未坐過,又怕露了怯,一張臉繃的緊緊的,生怕別人說她村氣。江氏也類似,不過她神情又更柔和一些,文靜昏昏欲睡,聽得前邊的李澹說讓陳同勳破費了,陳叔叔倒是不在乎,說這是他借的車。
陳家也并不是很富裕的家庭,他們一家住在春和巷子裏,和紹興鎮上的高翎闊屋不大一樣,上海的人尤其多,除了有錢人家住公館之外,其餘人都是住在巷弄。擡頭一看,巷子上方還挂着不少衣裳,也不知道是誰家的,下了雨也不收。
陳同勳介紹道:“進了這個門,就是我家裏,我父親不耐和我們住,已經回去蘇州老家了。現下住着我們一家三口加個老媽子。”
“本還想見老爺子一面的,沒想到他老人家不在這裏,等下次你要是見了他,一定代我問好。”李澹知道,在上海這種地方能夠謀一份政府機構的事情,肯定是花了大力氣。
進了門之後,陳叔叔的妻子方珊娜出來了,她頭發長長的,卷着小卷,臉上雀斑很多,皮膚微黑,穿着枚紅色的短旗袍,是個時髦的女郎。她的打扮讓一向守舊禮的郎氏看着很不舒服,但這個老太太做過多年的閣老夫人,基本的應對能力也是有的。
文靜仔細觀察着陳家的小院,地下都是青石板,不是很平整。
雨還在下,方珊娜邀請大家進門:“還下着雨呢,老太太、雨霏你們都進來吧。”
方珊娜是個幹練的女人,她不僅上班賺錢,做飯也做的好,相貌雖然不如江氏,但其氣勢卻讓人側目。李澹和江氏奉上一些紹興土特産,方珊娜還笑道:“你們還真是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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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飯,陳同勳帶李澹出去看房子,他們家在上海住了上十年了,對周邊環境很熟。女人們則湊在一起說話,方珊娜很是健談,“從紹興來到這裏怕是有一段時間會不習慣的,等過的時間久了就知道了。”
江氏笑道:“還真是麻煩你們了,你們肯雪中送炭,我們全家都感激不盡。要我說這世上古道熱腸的人少,他陳叔和你是真的讓我們見識了什麽是真正的熱心人。”
“李太太你又何必見外。”方珊娜極是客氣。
她是個精明的女人,一眼就看出李家已經很是破落了,卻還是端着架子,若不是念着往日的情分,他們家怕是都不會和這樣的人家來往。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大家都向往新的東西,看看李家人的打扮,女子還是寬大的襖裙,老太太戴着抹額,江氏把頭發挽髻,隔的近了還能聞得到桂花頭油的味道,這些都不是方珊娜喜歡的。
故而,她委婉的和江氏道:“上海人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太太你們到時候多去做幾身新衣裳。”
在上海,穿的差了或者不合時宜,電車司機看到你都不會停,進店夥計都不會理你,所以女人們給自己穿一身好衣服,那是絕對的能夠享受到好待遇的。
郎氏還以為是說她們的料子舊了,心道,紹興果然是小地方,下次等兒子拿了薪水後,再給全家買新料子。
還是江氏敏感,一下就聽出來了,“是,我也是這麽想的,這邊時興什麽我都不知道,我也就罷了,我家女兒卻是花信之年,不能和我們一樣。”
聽她說到女兒,方珊娜看了坐在江氏身邊的文靜,額前留着一縷頭發,後邊則梳的髻,就這樣坐下,卻不似她的祖母和母親那樣有陳舊感,仿佛古代的仕女一般,是位非常貌美的姑娘。她驚喜道:“這樣好看的小姐,确實要好好打扮。”
幾人說了會子閑話,陳同勳和李澹回來告訴她們房子已經看好了,在柳葉巷六號,江氏和郎氏趕忙和方珊娜道別,一家人去了柳葉巷。
這裏靠近政府,便宜廉價,正好适合李澹,一個月十個現大洋。
房子這麽快租好,李家人的心情還是很快活的,文诤和文靜一起坐着黃包車,看着一排古色古香的書寓很是好奇,文靜臉上卻很古怪,文诤笑嘻嘻的和陳同勳道:“陳叔叔,那裏也是讀書的地方嗎?怎麽這樣華麗。”
陳同勳哈哈一笑,倒是沒有多做解釋。
這上海的書寓都是一等的妓館,二等的叫麽二堂子,三等的叫爛肉莊,這一等的妓館富麗堂皇,窗明幾淨,從外邊看根本不知道裏面是做什麽的。
李澹拍了文诤的頭一下:“好好的看好路,下次給你找好學校,你自個兒尋摸着去。”
大人們總是這樣,對于孩子們問的尴尬話題,總會找另一個問題訓斥一遍遮掩住,文靜對這裏的生活充滿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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