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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清晨,徹夜未散的連綿陰雲中牽出一線日光,更多細密的雨簾昏頭砸下,世界昏暗而聒噪。

餐區開了一盞頂燈,可山本武的臉頰還是與天幕一樣蒙在陰影裏,唯有一雙眼睛像琥珀切面一樣刺人。總是萦繞在深處的情緒被削開一半,不甘地流露向你。

這是你們交往以來第一次發生争執。

此刻你的男朋友看起來那麽……脆弱,你不想用這個詞來形容山本武,卻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其實在剛交往時你就隐約意識到,你的男朋友并不像看上去那麽爽朗得無懈可擊。

所有人提到山本武都贊不絕口,他是并中校草,是帶着棒球部闖進甲子園的天才球手,身材好廚藝好性格好,這樣受歡迎的人在戀愛中怎麽會表現出忐忑不安的一面呢?

山本武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他回到平時的溫柔體貼:“先吃早飯吧。”

你心裏有些難受:“……那你現在想抱一抱我嗎?”

山本武沒說話,直接伸手把走到自己面前的你抱進懷裏。交往以來你隔三差五就會把臉埋進男朋友肩膀對他撒嬌,但是這一次,你把山本武的腦袋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像呼嚕撲進自己懷裏的大狗一樣揉了揉他頭發。

事情好像就這麽過去了。兩個人一起吃了早飯,一起洗掉碗,一起按照之前的計劃窩在沙發上看了一場恐怖電影。

山本武周末還有事情要做,這是很早前就确認好的安排。或許是因為剛剛的争執,他臨走的時候有點不太情願,提出要留下來繼續和你待在一起。

你踮起腳吻了吻他的唇,換了衣服把山本武送到樓下。外面雨又下大了一些,他沒讓你出公寓樓。

“快上去吧,我在這裏看着你進電梯。”

“現在是我在送你,不要搞這種內卷嘛,山本選手。”

山本武沒忍住笑了,拉着你的手在唇邊親了親:“是我不想讓希樹看到我的背影。”

“……笨蛋。”兩個人又安靜地抱了一會兒,最後山本武看着你上了電梯,遙遙隔着電梯門跟你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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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合攏的下一秒,他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等你站在陽臺上,那個打着傘的身影已經變成映在視網膜上的一個黑色的小圓點了。

懸而未決的問題就放置在心頭,輪廓分明,你能感受到山本武的心結在短時間內劇烈膨脹又向內坍縮,他回避了一場和你的碰撞,可兩人之間有很多沒說開的話。

這樣真的好嗎?內心隐隐的不安已經給了你答案。

你和山本武的戀情堪稱水到渠成,兩個好脾氣的人相處,自然而然就會彼此包容。

但獄寺隼人是一根不受控制的刺。過去你認為只要自己別再和獄寺隼人有交集,就不會影響到他和山本武的相處,事實證明是你把問題想得太天真了。只要他們倆還是朋友、是同伴,無論這根刺有什麽風吹草動都會刺傷你的男朋友。

如果你和獄寺隼人回到朋友關系呢?正常的、普通的相處,回到另一重意義上三個人都是朋友的關系,山本武能夠放下芥蒂嗎?

不過這些問題僅靠你自己胡思亂想沒有用,必須要情侶雙方靜下心來一起解決,于是你幹脆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原本的周末計劃。

寫完學校的作業、上完雅思網課,天邊已經泛起晚意,又因為是陰天,看得人心裏也沉悶。

一個下午過去山本武都沒有給你發消息,平日不會在意的事情,在這個節骨眼上似乎也變成了一根小刺。你搖搖頭,點開對話框認真打字,詢問他今天下午劍道練習的情況。

剛扣下屏幕手機就傳來傳來震動,你以為是山本武回複了自己,打開手機一看——發消息的人是最近因故回到意大利的碧洋琪,她想拜托你幫她去看看獄寺隼人的情況。

拒絕的消息還沒有發出去,對話框裏又跳出了一張圖片。

是昨天你在醫務室幫獄寺隼人處理過的傷口……看上去情況變得糟糕了。

你盯着那張照片看了片刻,嘆了口氣,給山本武發送了新的留言。

【你】碧洋琪姐姐拜托我去見獄寺君。

那邊仍然沒有返信。

你将鑰匙和手機放進口袋,想着外面如果雨大的話就不去了吧,結果一路都只是小雨,反倒在你即将踏進另一棟公寓樓時雨勢驟轉瓢潑。你被雷聲炸了個猝不及防,連忙往屋檐下走幾步,抖落傘面上的雨水才按響了公寓樓下的視訊監控。

滴——滴——滴——第一遍沒有接通,第二通聽着也快挂斷了。

大概今天你和獄寺隼人這一面是非見不可吧,你都做好了重新撐開傘回家的準備,此時擴音器裏終于傳來了獄寺隼人的聲音。

“哪位?”

他的聲音裏充斥着一夜未眠的疲憊和倦意的嗓音,帶着嚼不出味道的麻木,你猜他一定抽了很多煙……他還受傷了。

想到碧洋琪發來的照片,你抿了抿唇,聲音淹沒在轟然的雨聲裏:“我是神楽坂希樹。”

“…………我現在給你開門!”

進電梯時你看了眼LINE,山本武還是沒有回複,你想再給他發消息也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獄寺隼人應該就在門內等着,你剛敲了一下,門便迫不及待地朝外打開,緊接着一具滾燙的身體傾塌下來。你下意識扶住他,比常人體溫偏低的□□此刻入手一片滾燙,原本心頭那點反感立刻被燒得只剩下無奈。

你擡手碰了碰獄寺隼人的額頭,溫度高得吓人,你真的有點被吓到了。

“獄寺君……”

話還沒有說完,你被他抓着手拉進了公寓裏,大門關上。客廳沒有開燈,你視線不是很清明,只能看出站在自己面前的獄寺隼人很沒精神,像寶石一樣漂亮的碧綠色眼睛執拗地盯着你。

“為什麽不回消息。”他用近乎喃喃自語的音量問你。

“……”你沒回答他的問題:“碧洋琪姐姐拜托我來看看你。”

“她讓你來你就來嗎?”

你還是不回答他的問題:“你的傷口怎麽樣?”

獄寺隼人像是跟你作對一樣,也不回答你的問題了:“你來做什麽?”

兩個人都不想再這樣無效嘴仗下去,氣氛沉默得叫人窒息,你覺得今天這一趟就不該來。你把獄寺隼人的手推開,意想不到的輕松,但馬上他又拉住了你的手,還是一下就被你推開了,好像根本就沒用什麽力氣。

你不理解他現在這樣做還有什麽意義,擡頭卻看見他眼中濕浮的水光,兩個人交往時的回憶在其中影影綽綽地閃爍,最後只凝結成兩個字。

“別走。”獄寺隼人慢慢對你低下頭,纖細修長的身體彎曲下來,他将腦袋抵在你肩膀上,聲音輕得一吹就散:“別走。”

你沉默了片刻,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溫度似乎比剛才更高了。獄寺隼人的身體陷入了短暫的僵硬,高溫灼燒下讓他五感反應都很遲鈍,像是花費了一些時間确認的的确确是你在觸碰着自己。

緊接着,獄寺隼人鄭重其事地将臉頰靠進你的掌心裏,像是淋到了陽光的貓一樣,喜悅而克制地挨了挨你的掌心。

緩緩地,濕意攀上了你的指尖。

你感覺手上一沉,盡管獄寺隼人很快嘗試控制住平衡,你還是被他身體的下墜帶了個踉跄。

“你回房間休息吧。”

獄寺隼人想說自己不需要休息,但微涼的手指已經扶住了他的肩膀,輕輕柔柔将那些逞強的話都推了回去。

過去,交往的時候,獄寺隼人從來不會在你面前示弱,他只會把那些傷口都藏起來,令将好未好的疤上長出刺,可它們只會刺傷試圖來關心自己的你。

所以他不會再這麽做了,無論怎樣都不會。

昏暗的空間裏,那些本以為淡忘的記憶又浮上心頭,你對這個公寓存有僅次于自己家的熟悉。

兩個人的姿勢像是依偎,獄寺隼人輕聲說:“傷口已經重新處理過了。”

他這算是回答了你之前問題。你将獄寺隼人扶回他自己房間的床鋪上,摸索着打開燈,看到了他現在的模樣。

本就白皙的膚色此刻幾乎完全蒼白,宛如褪去了所有溫度,偏偏那張臉頰上到處燃着不正常的紅暈。黏着汗珠的銀灰色發絲像淩亂的月光,随着他為你偏移的頭顱而搖擺……就好像,月光為你動搖了。

總是高傲的前男友露出這樣飽受折磨的、痛苦的模樣,沒有令你感到痛快,大概好看的人就算在狼狽的時候也是令人心疼的好看。

家用藥箱就放在書桌上,獄寺隼人的視線跟着你瞥到邊上的幾個空煙盒,有些緊張地回到你身上。

你目不斜視,提着藥箱坐到他身邊,拿出剪刀:“讓我看看傷口。”

獄寺隼人乖乖側過身方便你工作,微微低垂着腦袋,被高溫燒得酸澀的眼睛一眨也不肯紮地注視着你,生怕閉眼一切就成了幻覺。

你把他胳膊上的繃帶剪開,惡化後的傷口被清理過,顯然是前不久剛剛上過藥,他沒有騙你。

“昨天我不是幫你處理過傷口嗎,為什麽會惡化成這樣。”

“後來……淋了點雨。”

你不置可否,給他重新換了藥,繃帶纏好,從藥箱裏找出退熱貼。

面對一款寶寶退熱貼,獄寺隼人心裏其實是拒絕的,可是看到你一反常态地沒什麽表情波動的面龐,他又一動也不敢動了,老老實實任由你将那片白色的寶寶退熱貼貼在自己腦門上,好像貼了條封印符紙一樣四肢局促地看着你。

可能人在生病的時候真的會回到童年時期最不堅強的狀态。得知母親死訊那天獄寺隼人也發了高燒,他把自己蒙在被窩裏,迷迷糊糊感覺自己好像蜷縮在一個溫暖的擁抱裏,身體仍然止不住的發冷。

很多來不及說的話再也沒有了說出口的機會,獄寺隼人覺得那就幹脆不要再說,甚至不需要告訴自己。

但這是不對的。愛是想要靠近,愛是靠近,愛是彼此靠近。

“我昨天想要和你說的其實是……”

獄寺隼人聽見自己的心跳從患得患失的極速一點點平複下來。他看着你的眼睛,哪怕是刻意做出面無表情,那種明亮而鮮活的柔軟也如拂冬綠意般盛在你眼底。他曾經獲得的愛意從那裏生長出來,如今令他疼痛的愛意也從那裏生長出來,一場場忌恨的大火都沒能燒卻它的生機。

獄寺隼人握住了你的手:“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快,放棄我。”

他第一次這樣平和地訴說心情,意識到,原來自己早就從你身上學到了表達愛意的方式,只不過曾經對于這種感情的否定在心底根深蒂固,直到失去才動搖。獄寺隼人只熟悉愛的分離,熟悉那種心髒被剜去一塊的疼痛,熟悉如何通過激烈的抗拒去保護自己的自尊。

現在獄寺隼人放下往日的陋習,所有情緒都彙聚在那雙碧綠色的眼睛裏,他把自己柔軟的捧給你。

……有片刻,你陷入了強烈的動搖,這是你期待了很久的一幕,期待到當這份愛慕赤誠地向自己表露時,你曾經對于獄寺隼人的熱戀也立刻被喚醒了。

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和平分手,你親口承認過。”

“嗯。”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有些艱澀地,獄寺隼人伸出手觸碰了一下你的指尖,“和平分手了才可以做朋友,不是嗎?”

你看向他的指尖:“朋友?”

獄寺隼人再次伸出手,修長的指節因病氣顯出脆弱的白淨,懸浮在你眼前:“朋友。”

在你握上去的同時,他輕輕用力将你拉進了懷抱裏,仍舊是那種一推就能推開的力道,“你和那個棒球笨蛋确定關系之前,也是朋友,對吧?就算你現在有男朋友,我們也可以做那種朋友。”

你被他這番話驚呆了,簡直懷疑獄寺隼人是不是在哪裏被調了包。你推了一下他的胸膛,結束這個擁抱,獄寺隼人就這樣安靜默不作聲地看着你,燈光打在那張漂亮的面頰上,有種透明而纖薄的朦胧感,就好像他剛剛是被你怎麽欺負了一樣。

“你……”你不知道該怎麽說。

但獄寺隼人的眼神很認真:“你可以推開我,希樹。多少次都可以。”

他甚至笑了:“我總是下意識用推開你的方式,來确認你真的喜歡我。現在你也可以這樣做。”

玻璃在狂風的拍打中震動,暴雨傾盆,你們卻毫無知覺。獄寺隼人再一次湊過來,伸出手環住了你的腰。

這一次你沒能推開他。

昨天自己折騰了自己一晚上的那個人,現在發着高燒頭暈得厲害,很快就靠着你沉沉睡過去。

睡顏恢複了尋常的冷淡,薄唇平直,纖長的眼睫振振顫動,似乎沒做什麽好夢。你拿起獄寺隼人放在床頭的手機,沒想到指紋直接就解除了鎖屏,而屏幕上亮起的,正是和你的LINE聊天對話框。

那是幾個月前的消息記錄了。有一天你跟笹川京子逛街拍了幾張合照發給他,獄寺隼人一眼就看出你試穿了店裏不同的外套,回複說第二件比較适合你。

你把聊天記錄拉到底,劃過了自己的分手信,劃過了他那句冷淡的【随便你】,來到對話框底部。最後兩條內容是獄寺隼人發給你的,一張是碧洋琪發給你的傷口照片,另一條同樣只有三個字。

【獄寺隼人】想見你。

……唉。你幫他蓋好被子,帶上房間門走了出去。

卧室燈熄滅後,整間公寓陷入了全然的黑暗。你站在獄寺隼人房間門口,今天發生的事都混亂地堆積在腦袋裏,心中空茫茫地踩不到底。

你忽然很想念、很想念山本武。

LINE消息已讀了,卻沒有被回複,你不想去思考為什麽,直接蹲在地上撥通了他的電話。

客廳內傳來了震動的聲響。

在那一瞬間,嘩,爆裂般的雷鳴炸開一道照徹天幕的白光,照亮了沉悶磅礴的夜雨,也照出了黑暗之中客廳沙發上坐着的人影。

在那裏,握着手機轉頭看向你的,正是你的男朋友,山本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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