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北境
北境
春意正濃,幾聲語調軟得不成樣子。朦胧間只記得這人眼尾已經被淚蓋住的紅痣,卻擾得人更加心煩意亂。
唇齒相依間似乎是聽到幾聲模糊不清的“子卿”。
蘇珏驟然驚醒,胸膛微微起伏,僵坐許久意識才逐漸回神。
他有些不大敢回頭看林瑔,即便能聽見這人均勻的呼吸聲知道他還睡着。
半晌,蘇珏伸出手背着身給林瑔拉了拉被子,從窗戶的縫隙中望了望天色,睡不着了,索性披上衣服到外面透口氣。
如今漸漸暖和了,可到了早上到底是覺得有些涼。不過正好,冷風一吹,人才能清醒些。
搬到這裏兩年,其實也給林瑔備了院子,只是最開始覺得怕得慌,兩人便還是和從前一樣擠在一起睡。
到後來心裏的陰影漸漸消散了,卻也習慣了,誰也沒有提這件事,只是……
蘇珏呼了口氣,方才睡夢中的畫面還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蘇珏閉了閉眼,擡手一巴掌甩在自己臉上,聽聲音就知道力道不小。
蘇珏低聲呢喃了句:“真是……混賬啊……”
“你在幹什麽?”
聞言,蘇珏抿了抿唇,轉過頭去飛快掃了林瑔一眼,裝作若無其事道:“睡不着了,就出來透透氣,還早呢,外面涼,你回去接着睡。”
林瑔微微蹙眉,當作沒看見蘇珏臉上的紅印,道:“不睡了,我也睡不着。”
蘇珏微微一笑:“父皇還叫我今日進宮去一趟,清塵要不要跟着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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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叫你去,我跟去做什麽?”
蘇珏輕笑一聲,回過頭去,再看不出半分異樣來:“領你玩去。”
林瑔挑挑眉,道:“又亂說話,宮裏豈是玩鬧的地方?”
“我就當它是玩鬧的地方了,去嗎?”
林瑔轉過身去往回走,應了一句:“嗯,我回去換身衣裳先。”
待林瑔走遠,蘇珏嘴角揚起的弧度,才一點一點地落了下去,變成一條緊繃的直線。
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沖林瑔,起了那種心思。
林瑔掃了眼自己和蘇珏中間的那一大塊兒空地,神色古怪,問:“子卿,你……怎麽了?”
蘇珏眉眼含笑,神态自若:“嗯?清塵怎麽這麽問?”
林瑔欲言又止,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麽。”
話雖如此,林瑔卻還是忍不住拿餘光去掃蘇珏,這人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麽別別扭扭的也好一陣子了。
一會兒好一會兒賴的,反正也沒道理,全看他心情,林瑔琢磨不明白,索性也不再管。
蘇瑾安擡頭瞥了一眼并肩而來的兩人,忍不住輕嗤。
“就這般耐不住?我叫你進宮一趟,才多大工夫了,非要領着一起來。”
蘇珏唇邊勾起一抹笑來,道:“您只說讓我來,又沒說只叫我一個人來,我多領一個,想來也是不礙事的。”
蘇瑾安冷哼一聲:“油嘴滑舌。”
林瑔無聲輕嘆,這父子二人,前些年是別扭,誰都當誰不存在。
他也是後來聽祖父說的,其實蘇瑾安也算暗中照拂着他們,不然陸侍衛哪能大搖大擺地扛着一大堆東西在宮裏進進出出?
後來出了宮,這關系說是緩和,也實在不像。
但對比前些年,簡直不要好太多,林瑔總覺得更像置氣,誰也不讓誰,往死裏別扭。
橫豎不幹他的事,林瑔索性安安靜靜地坐下,這倆人誰也想不起來他最好。
誰知還偏就不如他的意,蘇瑾安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麽,一時間沒顧得上說話。
蘇珏待得無趣,微微偏過頭來看林瑔。
素白的衣衫,腰帶上繡着雲紋。
蘇珏盯着那段搖晃的腰帶,一時間有些恍惚,似乎又想到了那個帶着幾分旖旎的夢境。
蘇瑾安才回過神來,自斟了杯茶,也不嫌涼,整杯咽了下去,視線才移回蘇珏身上。
正欲開口,卻見蘇珏微微側目盯着林瑔的衣帶,便移開視線,只管拿着那只茶杯把玩。
蘇瑾安道:“你若喜歡他那衣帶,只管向他讨要,我不信他不給你。”
林瑔微囧,原本只想安安靜靜垂着頭不說話,當沒聽到。
可蘇珏卻仍盯着他的衣帶,蘇瑾安又故意似的“嗯”了一聲。
林瑔閉了閉眼,冷聲道:“殿下想要?”
蘇珏這才如夢初醒般地移開視線,道:“沒有,就瞧着好看,多看兩眼。”
蘇瑾安沒再說什麽,甩給蘇珏一卷輿圖。
蘇珏接住,卻只是握在手裏,并不打開看。
“怎麽不看?”
蘇珏挑眉:“李鴻飛。”
聞言,林瑔頓感不妙,呼吸一滞。林瑔閉了閉眼,很想問問蘇珏早上說得那句領他玩是玩什麽?玩自己的命嗎?
本來蘇瑾安不說什麽揭過去這事便算了,可誰知蘇瑾安頓了頓,大抵也品出蘇珏話中的意思了:“你倒敢說……我又不是熙德帝,你怕什麽?”
李鴻飛不過一個小小的武将,無多大權勢,可他那一死,卻死出名了。
大蘇有過幾個昏庸的皇帝,這位熙德帝便是把老祖宗攢下的基業敗光的第一人。
據說當時李鴻飛和其他幾個武将入宮觐見,恰逢熙德帝出去,命幾人在禦書房等候。
其他人都老老實實的,唯有李鴻飛,瞧見案上鋪着一張輿圖,便湊過去看了許久。
看還不夠,幹脆拿在了手裏。卻被回來的熙德帝撞了個正着,當場治了他個謀反的罪。
任憑那李鴻飛如何解釋,那位昏…不大明德的熙德帝也不為所動。
最後撂下一句:“身為臣子,卻當着皇帝的面看這輿圖,還握在了手裏,你還敢說不是心存不軌!”
最後,憑這一句話,李鴻飛落了個滿門抄斬的結果。
也讓此後的許多年,再無人敢當着皇帝的面看輿圖,甚至成了諸多文官彈劾的理由。
林瑔突然間就順氣了,也罷,随這二人說去。
他們家的老祖宗,無論是蘇珏在這裏拐彎兒抹角地給蘇瑾安找不痛快還是別的什麽,橫豎就這幾個人,出不了什麽大亂子。
整間屋子裏似乎只有朱公公慌了神,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敢吱聲,想讓林瑔攔一下卻見林瑔一臉淡定,似乎并不為其所動。
蘇珏微微一笑:“父皇如此說,兒臣就放心了。想來父皇也同熙德帝是不一樣的,不會做出輿圖之事。”
聞言,蘇瑾安瞥他一眼,倒沒說什麽,須臾,他放下茶杯,正眼瞧着蘇珏:“如何?”
蘇珏唇邊噙着一絲笑,反問道:“父皇想讓兒臣看的是什麽呢?”
“別裝傻。”
蘇珏仍是坐在那裏笑,揣着明白裝糊塗:“嗯?”
蘇瑾安視線突然落到林瑔身上,語調似乎都不自覺柔了幾分:“那清塵來看呢?”
林瑔面上一片淡然,不卑不亢道:“臣愚笨,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蘇瑾安挑眉:“一個兩個都學會裝傻了?放心,不是讓你們挑養老的地方,過來看,北境。”
“北境?”蘇珏幽幽道,“一樣好處都不占,境況委實不算太好,聽說連飯都快吃不上了。連年天災,邊界之地,近年那幾個番邦小國不大老實,又分出許多部族來,常常騷擾邊境,燕月這些年雖沒了動靜,可誰知道什麽時候又會卷土重來。”
蘇瑾安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嘴角,似乎對蘇珏了解的東西還算滿意:“光知道得清楚沒用,說說,怎麽辦。”
蘇珏垂下眼簾,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那,繼續裝傻充愣:“兒臣不敢妄言。”
“你……”蘇瑾安冷哼一聲,“你是打定主意要我問一句才肯說一句了?怎麽,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叫你說你就說。”
蘇珏這才不緊不慢地點了下頭:“是,子卿認為,北境一事,邊陲小國雖不足為懼,但若現在驚動了他們聯合起來,于大蘇到底還是個隐患,尚不可随意撼動。戰火幾年,百姓無充分準備,只會更難過。不如由朝廷派人先去赈災安撫,每月撥下災銀物資,先供百姓生活,其餘的,再做長久打算。”
蘇瑾安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既然清楚,那便準備好,即日啓程。”
聞言,蘇珏林瑔皆是一愣,蘇珏道:“父皇這是何意?”
蘇瑾安起身,背過身去負手而立:“北境雖然貧苦,可就沖它是大蘇的邊界之地,才不能放過。你現在想從京城裏分出一塊兒自己的地方,絕對沒那個可能,不如抓住邊境。最近好不容易有個喘口氣的機會,丞相沒能奪下,你就搶先一步。北境要塞,荒鷹城,你親自前去。”
蘇珏不語,看着蘇瑾安發呆。
蘇瑾安捏了捏手指,道:“當然,這事你得辦得漂亮,畢竟我可是說了,你要是辦砸了,北境可就是你的封地了,要不然絕對沒有這個機會。”
蘇珏問:“那丞相那邊……”
“不用管他,我剛處置了他在南邊替他斂財的幾個官員,如今正手忙腳亂着。”蘇瑾安掃了眼林瑔,道,“另外,你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這一下子到北境去了,記得回去跟太傅他老人家說一聲。”
林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須臾,才點了點頭:“是。”
“事情辦完早些回來,別在外面耽擱太久,罷了,我就不留你們的飯了,走吧。”
蘇珏率先起身,扶了林瑔一把。走出幾步又突然回過頭來:“偏不,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怎麽也比在京中好。”
說完,就好像舒了一口氣似的,拉着林瑔走了。
蘇瑾安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微嘆一聲。
朱欽連忙上前,賠笑道:“五殿下少年心性,沒去過外邊,肯定願意多轉悠轉悠,心裏是知道陛下那是挂念他。”
“什麽少年心性,左右不過是記仇,我說什麽他不掐一句難受得慌。”蘇瑾安抿了抿唇,道,“也罷,這麽着過,怎麽也比前些年好。”
朱欽替蘇瑾安揉了揉肩,道:“不過是陛下不知道罷了,當初五殿下身邊的人分明都是陛下精心挑選出來的,誰能想到一個個的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陽奉陰違。陛下也歇歇吧,五殿下不在京中了,您不必這麽兩頭來回顧着,傷神。”
蘇瑾安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來,道:“本就是我愚笨,理不清這些事。若是兄長亦或是謙霖,丞相哪能翻騰這麽多年呢?”
朱欽沒接話,無聲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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