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僥幸

僥幸

蘇珏面色不變,手撐起下巴,雙眸輕阖:“你說往事,可那分明是你放不下的往事,為何一定要牽我們那兩個入局?謝萦,你是聰明人,我們所知道的一切,好像大部分都是來源于你,你未必需要我們的幫助。”

“前人債後人償,不是我要拉二位入局,只是您二位本就是脫不幹淨的。如今還能有大蘇,那是他們不知付出了多慘重的代價換來的,結果是好的,過程卻被掩了過去。那些年所牽連過的人,殷家楚家為首的亂臣賊子,剩餘之人,陛下,陛下的兄長、林太傅、林拾将軍,還有燕月,還有我……”

謝萦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将要出口的話生生咽了回去,指甲深深陷入肉裏。

“你姓謝,是跟你母親的姓嗎?”林瑔突然道。

謝萦微愣,下意識接了一句:“什麽?”

“你也說了,無非是前人債後人償,楚家只剩幾個那時還不記事的孩子活到如今,殷家……差不多等于沒了,林家你盯上的是我,那還差一個,不就該是當年受我父親所托、最後落得那樣一個下場的鄭折前輩嗎……前輩說那時夫人有孕,至少,還給他留下一個孩子。”

聞言,謝萦苦笑一聲,說了句:“公子聰慧。”

半晌無言,蘇珏視線落到謝萦身上,道:“我很好奇,你所謂真相究竟是什麽意思?你想尋仇,可這件事牽連甚廣,又豈是推到一個人身上就能說清楚的?”

謝萦深深嘆了口氣,他道:“林拾将軍是大蘇的英雄,這一樁樁一件件自然不可能都推到他身上,其餘人……至少我不信當年之事沒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想知道一手策劃這一切的人是誰。”

聞言,林瑔微微蹙眉,道:“什麽叫一手策劃?”

謝萦定定看向林瑔,緩緩張口,每一個字都分外清晰地落入林瑔耳中,下一秒,林瑔手邊的茶盞被撞翻在地,茶水從碎裂的瓷片中淌了一地。

林瑔腦中一片嗡鳴,唯有謝萦那句話還回蕩在耳邊:“如果當年林拾将軍僥幸從那場大火中活下來了呢?”

吱呀——

林瑔手上的動作一頓,随後又故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在紙上落筆。

“這畫的是我大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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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林瑔眼中微微劃過幾分詫異,擡眼一看,卻見林榭咬着半個蘋果,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那幅丹青。

随後又看了看林瑔,沒錯過他眼底那抹詫異:“幹什麽?那位小殿下聽話,知道你心裏不暢快聽你的讓你一個人待着,我又不聽話,我進來怎麽了?”

實際上蘇珏就蹲在門口,卻說林瑔現在不需要他,他進來也只會讓林瑔為了不讓他擔心強行打起精神來。

林榭可沒管那麽多,直接挨着林瑔席地而坐,不僅要進來,還要專門提起他這個煩心事:“你說你,其實你也沒見過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血脈上說起來也無甚關系,怎麽就郁悶成這樣?”

聞言,林瑔輕掃他一眼,對于林榭這個聽牆角的行為到底沒有說什麽。

半晌,林瑔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道:“他是我父親,我從十…四歲之前,一直堅信祖父編出來哄別人、哄我的那一番說辭,從小他就把我領到将軍的畫像前,跟我說,這是我父親,我以後一定要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怎麽一樣?你是林瑔,你終歸不可能複制大哥過完這一輩子,那不是難為人嗎?”

“不是那種一樣……”林瑔無奈掃了林榭一眼,“父親是君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兒郎,他兩次深入燕月,縱使不知用意,可終歸離不開大蘇的緣故。與燕月糾纏數年,最後為大蘇戰死,稍退一步,其實他就能活下來,但是退了燕月便有可乘之機……祖父要我學的,是父親的擔當,我記了那麽多年,你不明白将軍對我的意義。”

林榭沒什麽意義地笑了一聲:“你這一會兒将軍、一會兒父親的,要我說你自己也亂了套了。咱倆差不多,都聽着我這位大哥的豐功偉績長大的,他是林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他很厲害,我無法否認我對他也有一種根本去不掉的崇拜,但他不會是我過我自己的日子上的絆腳石。”

“他不是絆腳石。”林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們兩個想的不是同一件事。如果當年大蘇與燕月最後交戰的那場大火中,他活下來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林榭搖頭:“不知道。”

“如果将軍活着,按謝萦那個意思,他當初或許秘密趕回京城,後來有人知道他還活着的消息,又要将他置于死地,那可能将軍手上還攥着一件驚天的秘密,甚至到現在,于大蘇而言還是個隐患。害人不淺,又是還沒解決掉的禍害,怎麽想也讓人揪心。”

林榭挑眉:“呦,你怎麽也過來了?”

林瑔擡眼看去,只見蘇珏一邊無奈地笑一邊往過走:“你贏了,我确實坐不住。”

林瑔掃他一眼,道:“怎麽?你還拿我跟他做了賭注?”

“這可冤枉我了!”蘇珏連連喊冤,直說沒有,林瑔笑了聲,沒多計較。

其實賭注雖有,卻是林榭單方面跟蘇珏打了個賭。

他在外面坐了那麽半天,又不是聾子,不會聽不到屋裏的動靜。

只要林瑔還是願意說話的,蘇珏肯定坐不住要進來陪他聊天。

蘇珏挨着林瑔坐下,道:“其實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只是不敢确定。琢磨了半天,才敢過來找清塵一同探讨。”

“探讨什麽?”

“燕月國力哪就強橫成那樣?可與大蘇糾葛那麽久。縱使有那奇怪的毒,我也還是覺得說不通。林拾将軍從燕月拿走的,會不會是兵防圖?”

“不可能!”林榭咽下最後一口蘋果,道,“大哥要是把燕月的兵防圖順回來了,如今哪還有燕月這個地方?充其量……也就是個附屬國吧。”

“我不是說燕月的兵防圖,我是說大蘇的。”蘇珏道,“雖然那事一直沒能盤算清楚,但林拾将軍曾兩次暗中潛入燕月一事卻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那時候戰況已經算不上好看了,将軍一次去為毒,中途出了什麽變故,火急火燎地趕回營地,沒多久又再次前往燕月。如此便太過冒險了些,可若是要緊到一定程度,例如我大蘇的兵防圖什麽的,那便能說得過去了。”

林瑔揉了揉發痛的眉心,面色委實算不上好看:“說得過去了,我卻不覺得這是什麽好事……還有呢?”

“還有什麽?”蘇珏別過臉去,當沒聽懂。

“別裝傻。”林瑔拽了他一把,“你總不可能和我一樣,含含糊糊地混過去了,謝萦後來還說了什麽,你索性也一并說個痛快,橫豎也是添堵,倒不如快刀斬亂麻。謝萦說,父親有可能從那場大火裏活了下來,那必然是還查到了什麽,總不可能空口白牙全靠猜。”

蘇珏瞥了他一眼,微嘆一聲,道:“查到了,卻也含含糊糊地沒說清楚。他說燕月兵敗之後,盛着林拾将軍生前穿過的一套盔甲的棺椁都已回京良久,在前往京城的大批難民裏,曾有人隐約看到過林拾将軍。”

“什麽人?”林瑔眸光驟然淩厲起來。

蘇珏“唔”了一聲,道:“說不清楚,不過我覺得在哪好像比較要緊。”

林榭問:“為什麽?”

蘇珏不答,捏住林瑔的指尖,緩緩吐出兩個字:“秣陵。”

林瑔眼睫微顫,倒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看起來更憋屈了一點兒。

蘇珏牽着他的那只手動了動,從袖子裏抖摟出幾顆糖來,正好落在林瑔手心裏。

林瑔沒什麽情緒地彎了彎唇角,道:“就好像被人牽着鼻子走一樣,非要我們把這一連串的事弄明白。”

蘇珏輕聲道:“你若不想,就先放下,我……”

“只是一時想不明白,卻不是一世想不明白。裝傻充愣一會兒便是了……至多後日,不必擔心。”

林榭摩挲着下巴聽不明白:“你們倆一天到晚怎麽都心事重重的,那人活着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我要是跟你們倆一樣老想那有的沒的,早就給自己愁死了。還小孩兒呢,一會兒吃了飯、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不願意管這事兒就丢開,非過不去這個坎兒就去查個明白,留在心裏只能添堵!”

說着,林榭起身徑自出門去了。

蘇珏擡手揉了揉林瑔的發絲,道:“走吧,我們也出去了,音兒方才出門玩去了,拎了一大堆東西回來,嚷嚷着讓你看呢。”

林瑔笑了下:“她什麽都喜歡,哪個不是寶貝?估計也就是路邊淘騰來的小玩意兒。”

“路邊陶騰的小玩意兒怎麽了?”寧苒音滿臉不服氣地叉起腰,道,“真的都可有意思了!哥你看,這個镯子,多好看啊!”

林瑔掃了一眼寧苒音腕上的镯子,像玉又不是玉,好看是好看,可除了好看也挑不出來別的好了,看着也不像什麽能戴得住的東西。

林瑔道:“你要是戴就戴個好的,這個戴不住。”

蘇珏立馬接話:“我記得庫房裏還有好幾匣子玉镯子,回頭叫音兒挑喜歡的拿去戴。”

寧苒音嘟囔道:“才幾百文的東西了還想戴一輩子啊?镯子也不一定要玉的嘛,這個多好看啊!剛才臨風阿止還有謝公子,他們都說好看了!小舅舅你看,好看吧!”

林榭掃了一眼,道:“還成,你若喜歡這個樣式的拿好點兒的料子去做一只,貼身的東西,仔細些吧……诶,你哥哥那只倒挺好看的,不過一個男娃娃,怎麽戴起镯子來了?”

林榭本是順嘴這麽開玩笑似的一說,卻見本來興致就不算多高的林瑔聞言又郁悶起來了。

林瑔擡手看了看腕上的那只軟銀絲镯,彎了彎唇角,道:“別人的。”

林榭見氣氛不對,也沒多說什麽,含糊了幾聲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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