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周梓小姐

周梓小姐

蘇珏不緊不慢地咽下最後一口茶水,才擡頭看向周老太爺,微微一笑:“怎麽樣?老太爺可判斷出我這龍紋玉是真是假了?”

皇子出門在外,總要有東西證明身份,不過說來這東西也沒什麽特別的。

一塊兒龍紋玉上面刻個數字,無非也就是走個過場,覺得沒有人膽敢冒充皇子罷了。

周老太爺微微蹙眉,神色又很快恢複正常,恭恭敬敬地親自将玉佩遞還給蘇珏:“原來是五皇子殿下,方才多有得罪,還請殿下見諒。不知殿下來此可是有何要事?若是朝堂用得上周家,周家傾盡所有也在所不惜。”

蘇珏輕笑一聲,不甚在意地把龍紋玉随便一揣,道:“朝堂上的事我管不着,若是個人……我對周家也沒興趣,老太爺不必擔憂。兩樣都不占,您先坐下,不必緊張。”

聞言,周老太爺心下松了松,又不免更緊繃起來。若是兩樣都不為,這位五皇子來他周家又是有何用意?

蘇珏拇指和食指交疊摩挲幾下,道:“我這出一趟京城,攏共也沒多少日子,鬧出來的事卻不少,有心人寧要推着我來周家一趟,我總要看看我與周家有何淵源。”

周老太爺一時間摸不清蘇珏是什麽意思,并未接話。

“曾聽聞老太爺的掌上明珠,周梓小姐,是一夜之間染上惡疾,最後不治身亡,您與太夫人悲痛欲絕。”

周老太爺苦笑一聲,道:“五殿下怕不是專門來戳我心窩子的……我和內人這輩子就那一個女兒,千嬌百寵地養大了,一夕之間那麽大個人就沒了,如何能不傷心?”

蘇珏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周老太爺一番,良久,突然輕聲道:“都說孩子是父母的傳承,周梓小姐若是留下一個孩子給二位,想必也會好受一些。”

聞言,周老太爺面色一僵,定定看向蘇珏:“殿下這是何意?”

蘇珏但笑不語。

周老太爺道:“梓兒當時還是未出閣的姑娘,自然不可能……”

“有些事情,是說給別人聽的,究竟如何,您自己心裏清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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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爺沉默半晌,突然道:“此事與殿下突然造訪有關?”

蘇珏“唔”了一聲:“算是吧,怎麽,老太爺這是又有話要說了?”

“若是要說那件事……”周老太爺閉了閉眼,像是下了什麽很大的決心,“此處不适合說話,殿下請随我移步至書房。”

蘇珏唇邊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朝周老太爺微微點頭:“勞煩老太爺帶路。”

周家畢竟還有念書的公子,書房其實不少,幾乎人人都有一間小的。

平日裏若是周廣雲與周廣陵要來周老太爺的書房做些什麽也不會有人阻攔。

今日蘇珏突然造訪,倒忘了他們兩個。

周老太爺看了二人一眼,擺擺手,道:“廣陵,要拿什麽快些,把你哥哥叫起來,先回自己那去。”

周廣陵愣了一下,随即稱“是”,拉着從睡夢中被強行弄醒還迷迷糊糊的周廣雲匆忙走了。

蘇珏打量二人一番,差不多的年紀,對比起來,其實……是有幾分相似的。

周廣陵性子沉穩些,方才低頭那一瞬幾乎沒讓蘇珏看錯。

“殿下?”

蘇珏驟然回神,揉了揉眉心:“抱歉,方才一時失神。”

周老太爺自然不會多說什麽,盯着蘇珏欲言又止半晌,蘇珏卻不再說什麽,只是看着他笑。

周老太爺微微一嘆,道:“殿下……可是知道了那件事?”

蘇珏不答反問:“周老太爺說的是哪件?”

聞言,周老太爺苦笑一聲,道:“您就別消遣我這把老骨頭了,您分明就是為此而來的。梓兒那個孩子若是真的還在,興許……興許能和廣雲差不多大,必然也和廣雲廣陵一樣,是個極聰明的孩子……”

“您看自家孩子怎麽都好,我自然也偏我們家的。”蘇珏輕笑一聲,道,“我就覺得他是天底下最聰明的,您那兩個孫兒比不上他。”

周老太爺着實愣了一會兒,瞳孔微縮,說出來的話都是顫的:“殿下這是何意?”

蘇珏托腮,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看起來心情頗好的樣子:“他才過完十七的生辰,文武雙全,瞧着不好相與,卻是最軟的心腸,只要你待他好,他就能千百倍地待你好……我總要知道周家是如何看他,若你們不承認,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他來見你們。”

周老太爺眼眶微紅,自己撐着拐杖顫顫巍巍地往起站。

他早年腿受過傷,平日裏其實也看不出來什麽,就是往起站的時候着實費力。

此時又心煩意亂,拐杖一下沒撐住整個人都險些栽倒在地。

“小心!”

蘇珏連忙扶了周老太爺一把,下一秒,卻被死死抓住手腕。

周老太爺有些語無倫次:“您的意思……您是說…他…他……”

蘇珏反手扣住周老太爺的胳膊,将人攙着重新坐下,輕聲道:“我知道您心急,可我也要知道我想知道的東西,才敢告訴您全部。”

不知是不是太在意的緣故,周老太爺甚至不想去求證蘇珏這話的真假。

就好像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死死抓住,哪怕求得片刻生機也好。

周老太爺呼吸紊亂,又哭又笑了好一陣子,才算逐漸穩定。

蘇珏一直等到他靜了好一會兒,才出聲道:“若您不知從何說起,不如就我來問。”

周老太爺點頭:“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定不會有所隐瞞!”

蘇珏呼了口氣,道:“周梓小姐……到底是怎麽回事?”

“中毒。”周老太爺低嘆,似乎是很不願意回憶起這段過往,“梓兒從小就有一門婚約,是和周家世代相交的沐家大公子定的婚事。兩人從小玩得也好,我們都覺得這樁婚事能成。直到後來,梓兒遇到了阿容。”

“阿容?”

周老太爺點頭:“就是……那個孩子的父親。”

蘇珏微微蹙眉:“他是什麽人?”

“不知道,許是從哪裏逃難過來的吧,什麽都不知道,就一個名字,阿容。他模樣生得不錯,寫得一手好字,在秣陵住下,就靠賣字為生,興許以前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阿容話不多,生意做得好,許多人買他的字,招人嫉恨,被人欺辱也不說什麽,可巧讓梓兒碰見為他打抱不平,一來二去兩人也就熟了。”

周老太爺垂下頭,看起來頗有些悔恨:“我的女兒,自幼心善,禮數極好,我至今也不明白,她為何……為何會做出那樣的事啊!那日沐家大公子也在,看她不舒服特地請了大夫,卻診出來了……”

說到這,周老太爺忍不住嘆息:“沐家大公子并未說什麽,溫言細語的,說退婚便是,我當時也是氣急了,吼了梓兒兩句,可怎麽問她也不肯說是怎麽回事。”

“那周梓小姐中毒而亡又是怎麽回事?”

“……她後來跟着阿容走了,再見之時,便已經油盡燈枯,大夫說是中毒,卻說不清是什麽毒,沒多久,梓兒便撐不住了。其實沐家當初還說不必退婚,孩子沒了照樣可以迎娶梓兒,梓兒這才說出實情,只說孩子是阿容的,別的卻沒說,沒多久人卻不見了,只留下一封信,說什麽有要緊事去做,等回來再同我們解釋。”

女子婚前失貞還有了身孕,着實不算什麽小事,這般情況下,沐家還能提出只要孩子沒了婚約便能履行,怎麽想都覺得不對。

蘇珏試探道:“婚約一事……是沐家大公子提的?”

“不是,自那之後我也沒再見過那孩子,全是沐家的夫人和內人在談,我那老朋友也跟我說過幾次,其實我也明白,沐家落敗,無非是等着與我家聯姻周轉。可出了這種事,梓兒也實在不願,我實在無法讓這門親事繼續下去。”

蘇珏微微蹙眉:“您可知道沐家如今是誰當家?”

“殿下是想再去沐家走一趟嗎?那就不用了,沐家……已經沒了。”

“沒了?”蘇珏有些詫異,“是……離開秣陵了?”

周老太爺搖搖頭:“沐家,已經沒人了。最開始是沐終,也就是和梓兒定親的沐家大公子,一場風寒總也好不了,反反複複地病,最後人沒了。後來着了一場大火,正值除夕,底下的人得了假,沒幾個人在府裏,沐家的家主和夫人還有兩個公子兩個小姐和那個被叫回來的養子,都燒沒了。”

“養子?”

“是啊,養子,是沐家莊子上撿回來的孩子,跟沐終關系最親,是他帶大的,名字也是沐終起的,叫阿禾。他和沐家關系不好,自幼在外面拜師學藝,沐終死後,誰也不想他還能回來,走水的時候還有人疑心是不是他動的手,可惜啊……他若不回來,說不定還能活得好好的。”

蘇珏垂眸不語,捏了捏袖子,他總覺得阿容這個稱呼有些熟悉……

“周老太爺,勞煩您看一下,您說的阿容,可是畫像上這個人?”

周老太爺眯起眼仔細看了看,畫上的人和記憶裏多年前的面孔逐漸重合,周老太爺面露驚訝:“您是從哪弄來的這幅畫像?”

見狀,蘇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蘇珏視線落到那幅畫像上,林拾行軍打仗,自然不可能叫太多無關緊要的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因此家家戶戶供的畫像上的林拾将軍,要麽就是沒有五官,要麽就畫着面具遮擋,僅憑盔甲兵器認人。

這上面畫的自然不是什麽阿容,而是真真切切、沒有半分遮掩的林拾林飲川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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