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認親

認親

走到一半，鐘稞突然開口：“你就這麽空着手去啊？”

聞言，林瑔微愣，倒還真停下步子來想了片刻：“那您說要帶些什麽過去？我上那邊鋪子裏挑一套茶具如何？”

“不如何！”鐘稞道，“我的意思是，你這連個憑證都沒有，兩手空空地跑過去認親，人家不認怎麽辦？”

“我又不是為了認親。”林瑔嘟囔了一句，猶豫片刻，還是将那塊有梓樹花紋樣的玉佩翻了出來，“我有這個。”

林瑔摩挲着玉佩，陷入沉思。

蘇珏說他模樣像娘，只是不知道有多像。

不過看周家老管家看見他的時候那一臉見鬼的表情就知道，應該是極像的。

鐘稞拍了拍林瑔，道：“我就湊個熱鬧，不跟你進去了，那邊有賣酒的，我在外邊兒等你。”

林瑔沒說什麽，只點了點頭。

恰好鐘稞剛回身離開，周家一幹人等就全部迎了出來。

周老太爺見林瑔盯着鐘稞，也順着他的目光多看了兩眼，不知怎的，竟瞧着那背影有些眼熟，卻一心記挂林瑔，也沒放在心上。

周老夫人一把抓住林瑔的胳膊，整個人抖得厲害，盯着林瑔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林瑔抿了抿唇，很是無措。

周家大夫人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伸手去扶周老夫人。

周二夫人随即攙住周老夫人另一側的胳膊，低聲勸慰道：“母親，有什麽話咱們進去說，這外面日頭毒得狠，總不能叫孩子一直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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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夫人也不說話，就這麽怔怔地看着，半晌，才抹了把淚，道：“是，都進去，都進去說！”

周廣雲瞧着情況不對，雖然摸不清林瑔到底是什麽人，但見家裏長輩都反應不對，還是拉着周廣陵上前一步。

半推着林瑔往進走：“這位兄臺，來都來了，正好嘗嘗我們家的茶水如何，杵在外面做什麽？快進去！”

林瑔也不想是這個陣仗，瞧着府裏頭的主子是都出來了。

他本想的是見周老太爺一面就算完，誰能想到最後連周家兩位小姐都站在門內向外觀望。

府門一關，看熱鬧的人才散了七七八八。

周老夫人立刻掙開了兩位兒媳婦的手，又拉着林瑔不住打量：“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

周老太爺原本遠遠跟在衆人身後，見她又這樣才上前一步，道：“你這麽心急做什麽？咱們一會兒坐下好好說話便是，像你現在這東問一句西問一句的，何時能走到正廳！”

周老夫人剜了周老太爺一眼：“我就不信你不記挂！”

“我……”周老太爺吃癟，又不說話了。

衆人笑作一團，這才覺得輕松了不少。

林瑔不自覺蹙起的眉也緩緩舒展開來，現在這樣比他想得要好得多，周家的人最起碼看起來夠好相處。

如今長輩都在，自然沒有晚輩落座的道理。

周廣雲幾個縮在角落裏站成一排，看起來要多乖順有多乖順，卻又忍不住往林瑔這邊瞥。

周大夫人拉着林瑔非要他落座，林瑔沒動，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這屋子裏的人，心裏有了估量。

這自然不是他該坐的時候，林瑔呼了口氣，朝主位上的周老太爺和周老夫人跪下，俯身行了一個大禮：“晚輩林瑔，見過各位。”

聞言，衆人皆是一愣。

周老太爺有些詫異道：“林瑔？”

“正是，林瑔。”

周老夫人道：“你管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讓孩子先起來才是要緊的。”

周老太爺這才如夢初醒般趕緊叫林瑔起身：“我這腿有些毛病，不方便扶你，你快起來！”周老太爺神色複雜，半晌才道，“不想竟然是清塵公子……先前五皇子殿下倒是來過一趟，模棱兩可也沒說得太清楚，之後便沒了信。近來又聽說五皇子殿下領兵出征，料想你們應該都回京去了……”

聞言，林瑔眼睫微顫，道：“您……叫我清塵便是，或者看您喜歡怎麽叫。清塵是祖父為晚輩取的字，家裏面也是名和字混着叫，就看您喜歡便是。”

周老太爺神色複雜，無聲輕嘆：“清塵……你被林太傅教養長大，是我周家的福氣，我從不想……還能有看到梓兒孩子的這天。”

林瑔并未言語，低眉順眼地站在原地。

周老夫人和顏悅色道：“來都來了，若是沒別的事，不如多住兩天？”

林瑔彎了彎唇角，卻還是搖頭：“多謝太夫人擡愛，只是清塵和師父說好了的，待我料理完此事，便要跟他出去歷練一番，京城那邊府裏還有些事沒打點好，實在不成。”

周老夫人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只是聽林瑔拒絕，雖不意外，卻還是有些惋惜。

周老太爺打量林瑔一番，想來林瑔也不可能只是為認個親，周家于他而言并不算多要緊，那便只能是……

“好了，你們都先出去吧，我和你們的母親想單獨跟他說說話。”

周老夫人有些詫異地看了周老太爺一眼，倒也沒有辯駁。

其餘人聽周老太爺這麽一說，自然不好多留，陸陸續續地退出去了。

林瑔突然道：“母親……定然是個極好的女子。”

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得人摸不着頭腦。

周老太爺道：“這是我們自己家的閨女，自然覺得全天底下沒比她還好的。”

“當真可惜。在家時祖父總跟我念叨，父親為大蘇戰死，雖是我林家的榮耀，他卻終究覺得惋惜，沒能看到父親娶妻生子。卻不想是父親娶妻生子了，祖父卻沒能看到，娘親這般好，祖父祖母見了肯定喜歡她。”

這話說得所有人都愣了，林瑔話說得已經明白了，也不再多做解釋。

半晌，二人才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望着林瑔，滿目驚訝。

周老夫人語調顫得不成樣子：“你……你這是何意啊？”

林瑔語調平穩，聽不出什麽起伏，緩緩道：“家父林拾，得副将林容相助，僥幸從大戰中撿回一條命，可惜前塵盡忘，後來在秣陵與母親相識，兩人大抵是要一同回京向陛下禀報某事，只是被人發現，才慘遭毒手。縱使有這個推測，我也要找到什麽，才能證實當年的事。”

周老太爺笑了，許是一下吸氣太猛，又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都出來了：“世間緣分當真就如此奇妙？林太傅養你這麽些年，怕是也從來沒想過，會是将軍血脈……那人，竟然會是林拾将軍。”

“所以清塵此次前來，還是想要問二位，可否還知道些別的什麽，亦或是父親當年在秣陵時住在何處，此事太過要緊，清塵只盼父親當年還留下些什麽，不然，才真是堵死了我所有的出路。”

林瑔苦笑一聲，從他父母二人離開秣陵起，一切便再沒有了消息，甚至時至今日林拾究竟如何，也沒人能知曉。

誰知周老太爺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此事我不知曉，我從未關注過你母親和……和那人的關系，一直到最後鬧起來了，便已經什麽都晚了。”

周老夫人猶豫片刻，道：“其實……我曾在梓兒走後，去找過一趟。那時候你父親并不富裕，靠賣字為生，住在民巷裏，極小的一間屋子，只是這麽些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旁人住過，你要的東西還在不在了。”

林瑔眼睛一亮：“勞煩老夫人同清塵說下地方，我待會兒便過去看看。”

臨走的時候林瑔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先前聽子……五皇子殿下曾說，沐家已經沒了，是當真一點兒都不剩了，已經被人清整幹淨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瑔這才算勉強死心。

他這麽久沒出來，鐘稞也沒個把門兒，整個人喝得醉醺醺的，林瑔叫了他幾聲才終于有反應了。

“你怎麽這麽快便出來了？周家都沒留你吃個飯啊！”

“留了。”林瑔有些無奈地攙起鐘稞，道，“這不怕您等得急了，才匆忙出來了。”

鐘稞笑了聲，一把拍在林瑔肩上：“好小子，師父我沒白疼你！”

林瑔叫他拍的一個趔趄，險些兩個人都摔在地上：“今兒個這是怎麽了，又想起什麽了喝這麽多酒。”

醉鬼自然不可能回他話，林瑔認命地把鐘稞丢回家，這才一個人前往周老夫人說的地方。

縱使秣陵城再繁華，也終究有這貧苦的地方，不過卻顯得有煙火氣了許多，到處都是亂跑的孩子。

林瑔側身躲了一下，沒躲過去，小孩兒一下撞他身上了，連忙捂着自己的腦袋跟林瑔道歉。

林瑔笑了聲，正好朝他打探了幾句。

“您說這幾間屋子啊，都是宋婆婆的！宋婆婆住在前面，喏，就那間屋子，诶，正好，那個在外面曬太陽的就是宋婆婆！”

林瑔打眼看去，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坐在門外，身邊兒圍了一圈孩子。

走近一看，才發覺這老婦人面容還未如此蒼老，只是兩鬓斑白。

林瑔試探性地喚了一句“宋婆婆”。

那老婦人聞聲看過來，誰料上一秒還慈眉善目的臉下一秒就變得極冷淡，甚至開口都有些不客氣：“滾出去，我這裏不收你這樣的富貴公子。一天到晚拿着家裏的銀子，又是出來裝過苦日子朝家裏賣慘的。”

“我不是……”

“我管你是幹什麽的，趕緊滾！”

林瑔眨巴着眼，當真很是無辜，他總覺得這位宋婆婆有些太過緊張了，看向他的時候眼裏并不似厭惡，反倒更像是……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