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久別

久別

這消息于林太傅而言好像并不算太好，至少他臉上除了茫然和幾分方才被欺瞞後的怒氣看不出別的什麽。

林榭倒是脫身得快，把林瑔往前一推，見氣氛陷入僵局便火速往邊兒上退。

“太傅……”

林太傅擡手制止蘇珏，自己卻忍不住踉跄幾步，林瑔胳膊生疼，想擡手扶林太傅卻到底慢了些。

好在林太傅自己站住了，轉而抓住林瑔的肩膀，仔仔細細打量許久，整個人都顫得厲害：“我先不問你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你只需告訴我……”

林太傅死死盯着林瑔，到底沒有說完後半句話。

林瑔嘴唇微動，最終偏過頭，低聲道：“父親和母親……原本給我取的名字叫林照，希望我一生心如明鏡，無愧于心。”

林太傅沉默良久，肩膀微微聳動。

見狀，林瑔不免有些擔憂，正欲開口喚他，卻見林太傅突然仰頭大笑，仔細一看卻分明能看見眼中盈着的淚。

“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聲音又低了下去，“我只當蒙騙自己多年，卻不想我的飲川，竟真還給我留下一個念想……”

不遠處蘇尹瞧這一出感天動地的認親戲碼反而嗤笑一聲，似乎頗為不屑。

蘇珏如今自然也不想忍他，不知從哪弄來的一把短刀，直擦着蘇尹臉皮釘到柱子上面去了。

蘇尹被吓了一激靈，殷盛轉頭掃了這個不成器的外孫子一眼，沒說什麽，也不管腹部傷口的疼痛，還是那副與世隔絕的模樣。

蘇謙霖眸光陰翳，在殷盛面前蹲下身：“解藥。”

殷盛不答話，蘇謙霖索性取下那把短刀直接橫在蘇尹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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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蘇尹一聲驚呼，殷盛這才懶懶地掀了掀眼皮，道：“你殺了他也沒用，沒有就是沒有，我反倒還要謝謝你給個痛快。”

“你謀害君主、意圖謀反這分明是棄天下百姓于不顧！”

殷盛冷笑：“大蘇氣數早就盡了！君主無能便該換人來坐！我又有何錯？”

“你無非是為自己找個理由罷了！君主并非無能，而是受你們這些外戚制衡。”

“能被我們制衡的皇帝，能有多大能耐？”

“你！”

“謙叔！”蘇珏連忙拉住蘇謙霖，“眼下與他置氣除了自己不痛快又有何用？父皇那邊才是最要緊的。”

蘇謙霖緊抿着唇，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殷盛卻又沖他挑釁一笑，道：“等着瞧吧，縱使沒有我，大蘇也馬上要走到頭了。”

聞言，林瑔忍不住往這邊看了一眼，總覺得有些不安。

林太傅也只失态了片刻，知道還有更要緊的事馬上調整了過來，有條不紊地吩咐衆人，到最後視線又落回正在給蘇瑾安診治的謝萦身上：“怎麽樣？”

謝萦無奈搖頭：“解藥自然不可能一時半會兒就研究出來，不過陛下每日醒的時候不會太長，我可以讓他醒着的時候不會疼。”

“那也好。”蘇謙霖緊盯着蘇瑾安，話卻是對着謝萦說的，“有勞謝公子了。”

林太傅看了蘇謙霖一眼，微微一嘆，道：“我方才已經命人傳信給宛兒了，叫她找人來幫忙，你……罷了，不想說的逼問你也沒用，算了吧。”

蘇瑾安這一覺睡得老長，醒來時卻還是沒什麽精神，思緒似乎還停留在那場動亂裏。

甚至在見到眼前那人的時候還懷疑了一瞬自己是不是也已經死了，若自己真的死了，蘇珏還能不能坐得上皇位。

直到一屋子的人都圍過來時他才終于緩過點兒勁兒來。

蘇謙霖抿了抿唇，自動從人群中往外擠。

蘇瑾安也不說話，呆呆地用視線跟随着他。

林瑔小心喚了句：“陛下。”

蘇瑾安應了，卻沒多說什麽。

蘇珏握住林瑔的手，道：“走吧。”如今也不是他們該在的時候，何況他還有一堆事沒忙完。

不過臨走時蘇珏還是好心把殿中其他內侍全都打發出來了，連朱公公都被強行推了出來。

蘇瑾安呆呆看了蘇謙霖半晌，突然自嘲一笑，也有些驚訝于自己的平靜。

他從前想過，若是死後真的還能見到這個人他會做什麽？但無論如何似乎都離不開抱着這人哭一場。

但若是這個心心念念的人活着呢？或許眼下他應該大聲控訴這些年他對自己的欺瞞，亦或是訴說自己這些年日日夜夜的思念。

可是真的見到了，蘇瑾安才意識到，當一個思念許久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突然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是做不出任何反應的。

心裏的不真實感大過一切，叫人只想多看幾眼，總覺得下一秒又是永別。

蘇珏林瑔說是走，卻偷偷翻上房頂找了個好地方聽牆角。

林瑔等了半晌不見二人有什麽動靜，忍不住問：“這二位是打算一直坐到陛下下一次睡回去的時候嗎？”

蘇珏看了看，大膽開口：“莫不是父皇失憶根本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

兩人的動作自然瞞不過屋裏的，蘇謙霖往上掃了一眼，二人就乖乖蓋上瓦片，跑沒了影子。

蘇瑾安微嘆：“就這個樣子，連我都放心不了把皇位交給他，更別提朝中那些大臣們。”

“你昏迷這幾日，都是他在監國，不用擔心，正事上他絕不含糊。”

“幾日？”

蘇謙霖解釋道：“也才三五日，沒事，還有太傅在一旁盯着，出不了岔子。”

蘇瑾安“嗯”了聲，兩人又沒話說了。

蘇謙霖抿了抿唇，想了半晌最後卻憋出來一句：“你不罵我？”

聞言，蘇瑾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問道：“我罵你做什麽？”

“瞞你這麽多年……”

“原來你也知道。”

蘇謙霖被他這突然一轉弄得不知所措，蘇瑾安盯了他半晌，千言萬語最後也只是嘴邊的一聲嘆息。

蘇珏林瑔幾日未曾回府，光宮裏就忙叨不清。

林瑔原本是陪着蘇珏批折子，走神許久，連蘇珏是何時忙完的都未曾注意到。

“想什麽呢？”蘇珏在他臉上偷了個香，又趁林瑔反應過來之前趕緊坐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總覺得……殷盛那還憋着什麽壞呢。”林瑔倒是沒和他計較，手托着下巴繼續出神，“也找不到沐禾此人的去向……”

林瑔頓了頓，話鋒一轉，突然問：“蘇尹，你打算怎麽辦？”

聞言，蘇珏頓時沉默。他們二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留蘇尹的命，唯一要想的就是讓他怎麽死。

可如今朝堂上上下下的視線全都落在了蘇珏身上，他想動手卻也有些難了。

蘇珏嘆了聲，随即扯開話題。

京城一片晴風，瞧着格外寧靜，無人知曉城外一個士兵渾身是血，遙遙看了城門一眼，眼中頓時發出一陣光彩，努力朝城門爬去。

自然也不曾注意到身後暗處那一抹身影。

“殿下！不好了殿下！”

蘇珏微微蹙眉，倒是把蘇瑾安那股勁兒拿捏了個七八分，看得來人噤若寒蟬，頓時不敢再叫嚷。

蘇珏這才問道：“何事？”

“荒鷹城急報，燕月夜襲大蘇邊境，宣布開戰！”

林瑔倏地站起來：“什麽？”

方将軍本是派了一支小隊前來禀報此事，可一路上卻屢次遭人追殺，最後真的活着到京城的僅剩一人。

直到此時衆人方才明白殷盛這幾人如此古怪是為何。

事關江山社稷，朝中上上下下都有人盯着，自然不是蘇珏能拿主意的了。

只是蘇瑾安日日昏睡，也不像還能撐起朝堂的樣子，光是向他禀報此事都有些困難。

謝萦動作倒是快，只是第一次研制出來的解藥更像是病急亂投醫胡亂調配出來的。

林瑔盯了那顆黑乎乎的藥丸半晌，心中覺得不甚可靠：“這……有用嗎？”

謝萦坦然搖頭：“不一定。說句實話，這丸藥跟陛下所中之毒沒什麽關系，只能用作刺激，說白了就是叫人清醒的藥，但對陛下有沒有用還未可知。”

唯一能證實的方法，也就是……

謝萦視線落到蘇瑾安身上，微微嘆氣。

讓蘇瑾安親自試藥。

蘇謙霖移步直接擋住幾人的視線，反問道：“可有什麽副作用？”

“是藥三分毒。”謝萦不敢保證什麽。

蘇謙霖面色凝重，半晌，才別過頭去，算是默許。

謝萦上前，将那一丸直接用滾水化開，随即取出銀針為蘇瑾安施針後才給他服藥。

約莫着過了一刻鐘蘇瑾安才算有些反應，蘇謙霖連忙扶他起來又在蘇瑾安身後墊了一個軟枕。

蘇珏手裏托着奏折，并未言語，只是擡手向蘇瑾安遞過去。

蘇瑾安微嘆，也不多問，正欲伸手去接，但突然一陣頭暈，眼前模模糊糊也只能依稀看見幾個人影。

蘇謙霖神色擔憂：“瑾安……”

蘇瑾安擺擺手，道：“念。”

蘇瑾安頭腦發昏，一直等蘇珏念完最後一個字又過了半晌，才明白蘇珏的用意。

他還是看不太清，但下意識循着聲音望向蘇珏的方向，問：“你當真已經決定好了？”

蘇珏語調聽不出什麽起伏，只道：“決定好了……其實父皇也清楚，子卿是最合适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