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一個月後,蘇清詞可以出院了。

吳慮提着兩個大果籃來時,蘇清詞說他再晚來一會兒,自己都出院了。

吳慮十分委屈且無辜的表示,都怪你們這高檔醫院太大了,他明明來過兩次,卻還是迷路。

蘇清詞十分不隐晦的說吳慮是個路癡,吳慮也十分坦然的接受這個稱號。

趁着沒出院,吳慮把果籃裏最新鮮最大個的芒果削皮,先讓蘇清詞吃點解解渴:“我問過小臣了,你啥都不過敏,這些全能吃。”

聽到裴景臣的名字,蘇清詞手頓了頓。吳慮以為他傷口疼,搶過水果叉就要喂他:“來張嘴,啊——”

蘇清詞:“……”

吳慮喂完蘇清詞,自己也叉一塊吃,心說不愧是他家鎮店之寶:“你是下午出院嗎?小臣來接你?”

蘇清詞略微詫異:“他還沒跟你說?”

吳慮:“說什麽?”

蘇清詞:“我們分手了。”

“咳咳!”吳慮措手不及,當場被一大塊芒果肉噎住,漲紅着臉捶足頓胸。蘇清詞吓了一跳,正想幫他按床頭呼叫鈴,吳慮愣是自己倒騰過氣來了,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問,“真的假的?什麽時候?為啥分手啊?是你提的還是小臣說的?”

蘇清詞:“真的,去年年底,感情不和,我。”

“……”吳慮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哼哧半天,硬憋出一句,“蘇蘇,你沒事吧?”

“我好得很。”蘇清詞靠上枕頭,“還有,別叫我蘇蘇。”

“哦!蘇蘇,再吃點芒果,這個倍兒甜,多吃甜的心情會好。”吳慮一副幼師哄小朋友的模樣,“來張嘴,啊——”

蘇清詞沒張嘴,說:“你比起替他高興,好像更擔心喃諷我?”

吳慮奇怪道:“我為啥要替小臣高興?”

蘇清詞:“你不是他朋友嗎?”

吳慮:“我也是你的朋友呀!”

蘇清詞:“……”

風馬牛不相及,腦回路根本不在一個頻道。

炫完了芒果,吳慮又要去洗桃子,蘇清詞沒忍住叫住他:“你這人一直這麽單純嗎?就因為我幫你出頭,為你保住半個月工資,順便送你一件對我來說不值一提的衣裳,你就真心實意的對我?”

吳慮誇張的瞪大眼睛:“這還不夠嗎!那可是尊嚴+個人名譽+三千五百塊錢+兩萬三千八啊!”

蘇清詞:“……”

吳慮也不洗水果了,問蘇清詞有啥東西要收拾的,他十分樂意做苦力。蘇清詞看他陽光燦爛的模樣,心說這孩子實在太天然呆了——雖然吳慮比他大一歲。

蘇清詞曾直白的說我嫉妒過你,吳慮驚愕的眨眨眼,問為什麽?你嫉妒我什麽呢?明明沒你有錢,沒你長得好看,沒你才華橫溢,處處都不如你呀!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蘇清詞被噎的無話可說,只剩下無奈的苦笑。

吳慮下午要上班,走前說明天去蘇清詞家裏看他。蘇清詞說可以來,但是別再帶水果了,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蘇蘇。”吳慮叫他一聲,笑眯眯的說,“不要盯着失去了什麽,想想你還擁有什麽。我在網上看到的名言,與君共勉。”

吳慮走後,蘇清詞望着陽臺上的繡球花出神,他灌的心靈雞湯不是适用于每個人的。

他失去了太多太多,多的數不清,他擁有的很少很少,少的屈指可數。

掰着手指頭算算還有什麽呢?才華?地位?家族百分之十的股份?這是許多人窮極幾輩子也得不到的,但這些都将終結給疾病。

算下來,他一無所有。

糟糕,好像更悲觀了。

蘇清詞自嘲的笑笑。人人害怕絕症,可真的“中了招”,也只能接受。撫着破風箱似的爛心爛肺,不得不跟這些風雨同舟了二十四年的零件兒們和解。

下午兩點,裴景臣來了。

他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蘇清詞內心很平靜。又過了幾分鐘,王秘書也來了,可能是避免相看兩相厭,蘇柏冬沒來。

王秘書幫拿行李下去,蘇清詞在病房裏聽溫萌萌的出院交代,各種注意事項羅列起來能寫滿兩張A4紙,蘇清詞左耳朵聽右耳朵冒,還端起陽臺上一盆滿天星想帶走,這是安娜麗絲前天買的。

倒是裴景臣聚精會神,全神貫注,表情看起來比跟納瑞游戲簽約的時候還嚴肅。

蘇清詞心說那麽認真做什麽,不理解。捧起滿天星時被裴景臣接手過去,剛好溫萌萌說想跟蘇清詞單獨聊聊,裴景臣便抱着滿天星先出去:“我在外面等你。”

房門關上,室內安靜下來,蘇清詞既不看溫萌萌也不說話。

溫萌萌走到沙發前坐下,道:“出院後多休息,避免勞累,低鹽飲食,要注意避免大量的飲水,注意保暖別感冒了,一定要按時服藥,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随時給我打電話。”

蘇清詞面無表情的道:“謝謝。”

溫萌萌嘴唇掀動,欲言又止。蘇清詞看向她:“溫院長是想問姜女士嗎?”

溫萌萌一愣,雙手不安的攪在一起:“是……”

蘇清詞嗓音微涼:“她住在療養院,一沒看守二沒牢籠,您想看她随時都能去,如果因為愧疚而不敢去,那我無話可說。”

溫萌萌唇舌僵硬,面色灰敗。

蘇格暴打老婆孩子,總不能次次都去醫院吧?既麻煩,也有暴露“斯文儒雅的大學教授其實是個家暴變态”的風險,更何況蘇家有禦用的家庭醫生。

溫萌萌就是那個善後的醫生,她是這個世界上除了蘇柏冬之外,唯一知道蘇格真面目的人。

但她跟蘇柏冬一樣,選擇了裝聾作啞,視而不見。

姜瑟如天真爛漫,單純可愛,溫萌萌溫柔知性,美麗大方,她們雖然隔了一輩,但交情很好,既是朋友也是閨蜜,更勝母女。溫萌萌也對姜瑟如說過你就像我的幹女兒一樣,姜瑟如在跟親生爸媽鬧翻再也不聯系之後,也只跟溫萌萌說心裏話,抱怨生活的不順,訴說工作的壓力。

後來,溫萌萌提着藥箱給她處理身上慘不忍睹的鞭傷,姜瑟如哭着叫她幹媽,叫她媽,跪着地上求她救救自己,抱着她胳膊哭求媽您救救我。

溫萌萌雙手顫抖,不敢看蘇清詞的臉色:“我是蘇柏冬父親資助的貧困生,沒有蘇家就沒有我今天。而且我只是個醫生,說是權威專家,其實就是個打工的,這院長的職位也是拜蘇家所賜,我……”

“別說了。”蘇清詞打斷她。

其實站在溫萌萌的角度,蘇清詞理解她,但蘇清詞不能原諒她。

自私點想,別人憑什麽舍棄自己的利益去無私的幫助你?溫萌萌站在蘇柏冬和蘇格那邊沒有錯,背叛了姜瑟如和圍着她叫溫奶奶的小蘇清詞也沒有錯。

可還是那句話,蘇清詞也很自私,他不能原諒溫萌萌的冷血薄情。

就這樣吧!

蘇清詞坐着電動輪椅行駛出病房,遠處的裴景臣迎上來,蘇清詞注意到他深色的西裝袖口沾染了花粉,下意識想伸手撣撣,但也僅僅是在心裏想,在腦海內演練過程。

蘇清詞問裴景臣要花盆,裴景臣遞給他,然後轉到輪椅後面,一手按電梯鍵,一手握上輪椅把手。

蘇清詞想說不用你推,但懶得開口,他大病不愈,說話費力氣,非必要不張嘴。直到出了住院大樓,蘇清詞才開金口道:“謝謝。”

極端客氣又格外生疏的兩個字聽得裴景臣一愣。

王秘書等候多時了,在蘇清詞的招呼下迎過來,從裴景臣手裏接手輪椅,推到轎車後座前。蘇清詞本想幹淨利落的起身上車,最好能卷起一股小旋風來彰顯志殘但是身堅,結果起猛了,平穩的心率瞬間飙升,無力感迫使他差點跌坐回去。

幸好蘇清詞身手敏捷,及時扶住王秘書。

說也奇怪,以前的他巴不得在裴景臣面前裝柔弱,以博取關注和同情。現在卻不想被他看見自己任何軟弱,即便坐着輪椅,他照樣能走路,就算是個殘廢,那也要豬鼻子插大蔥做個體體面面的殘廢。

王秘書開車,蘇清詞看了眼後視鏡,漆黑的科尼塞克隔着三輛車位,已經跟随快半個小時了。

王秘書試着問:“少爺?”

蘇清詞閉上眼睛:“不用管他。”

到了地方,王秘書将車駛入車庫,再把輪椅放好,本想攙扶蘇清詞坐下的,但蘇清詞說不用,即便動作緩慢吃力也堅持自己動。

王秘書推着蘇清詞走到別墅門口,看見等在那裏的裴景臣。

王秘書下意識征詢:“少爺。”低頭一看,發現蘇清詞臉色沉的驚人。

蘇清詞對王秘書說:“把我放在這裏就行了,你走吧。”

王秘書不敢忤逆蘇少爺的意思,轉身走了。與此同時,裴景臣走近,蘇清詞剛好起身,刻意避開裴景臣的攙扶,走兩步,上臺階,開鎖開門。

裴景臣把輪椅擡進屋裏,朝他說:“坐吧。”

蘇清詞沒坐,執意靠步行穿過寬敞的大客廳,坐到沙發上。

裴景臣默默的推着輪椅跟上來,把輪椅放到如果蘇清詞想坐,那麽觸手可及就能坐的位置,然後走去玄關。蘇清詞以為他要走了,不等松口氣,就見裴景臣彎腰拎起行李,看樣子是要上二樓。

蘇清詞忍不住了:“你做什麽?”

“以後把卧室改在一樓吧。”裴景臣朝一直空着的房間看去,“平方一樣,但朝向比你現在住的好。”

蘇清詞皺眉:“我不喜歡陽光太多,晃眼。”

裴景臣:“多曬太陽對身體好。”

蘇清詞想說關你屁事,開口閉口身體身體身體,好像你有多關心我的身體。裴總的經典語錄不該是“裝好點”、“別再鬧了”、“哦,編完了嗎”。蘇清詞一點都不喜歡畫風突變,他有種被戲弄的恥辱感。

大約十多分鐘,裴景臣從樓上下來,手裏拎着大皮箱進了一樓的房間。又過去十多分鐘,他出來了,端着愁容說:“房間裏沒有衛生間,你晚上起夜得多走兩步。”他邊說邊用腳掌丈量,走到衛生間門口道,“走十九步,你現在步幅縮短,算三十步。”

蘇清詞嗤笑:“十米路我走三十步,你當我是小學生嗎?”

裴景臣不置可否,顯然就是拿他當小碎步看:“來回就是六十步,你走得慢,至少要一分鐘。”

蘇清詞:“……”

裴景臣說:“這僅僅是路上耽誤的時間和耗費的精力,是從你休息時間搶出來的。”

蘇清詞想說一句你是不是有啥大病?

裴景臣回到房間門口說:“這兩天找人把這裏改造一下,給卧室按個衛生間。”

望着裴景臣匆匆的背影,蘇清詞陷入恍惚,好像在那裏忙前忙後的不是西裝革履的裴總,而是身穿校服的臣臣。

已經多少年了?久遠的蘇清詞都快忘記了,曾經的裴景臣也是能在他的事情上這麽有耐心,這麽嚴肅專注,為他忙進忙出,為他殚精竭慮。

蘇清詞心裏泛酸,又覺得可笑,他叫住裴景臣,說:“從前是我陰魂不散,現在是你死纏爛打,裴總,我上回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蘇清詞再一次鄭重其事的宣布:“你不欠我任何東西,不用在這裏報恩。”

裴景臣道:“我不是在報恩。”

蘇清詞立刻問:“那你是在幹什麽?”

裴景臣朝蘇清詞走近幾步,看他面色蒼白,溫聲道:“你坐了這麽久的車回家,先歇歇吧,躺沙發上睡一覺,睡醒了再說。”

蘇清詞厲聲道:“現在就說。”

裴景臣:“睡醒再說,聽話。”

蘇清詞一愣。

他性格強勢,一身反骨,最讨厭被人命令。偏偏對裴景臣的命令他無法反抗,尤其是這種帶着寵溺意味的“聽話”二字,就算蘇清詞再不情願,也會順從這兩個字,因為他實在不忍心拒絕這種“被哄”的感覺。

躺在沙發上很快就睡着了。醒來時,夕陽西下,瑰麗的落日餘晖鋪滿了客廳,蘇清詞聞到一股做飯的味道,起身,望去從來沒開過竈火的開放式廚房,站在廚臺前忙碌的男人的背影高大而挺拔。

恍惚中,蘇清詞産生一種錯覺,仿佛至今為止發生的一切都是場噩夢。夢醒了,他們依舊在幸福小窩,裴景臣在廚房忙碌着晚餐,他則抱着畫本在紙上塗塗寫寫,寥寥幾筆就勾勒出刻骨銘心的背影,然後心滿意足的讓裴景臣過來看。

裴景臣會說做飯呢沒空,但他不依,硬是遞給裴景臣看他速寫的裸體,裴景臣通紅着臉惱羞成怒,他持續火上澆油,裴景臣被逼急了會短暫的忘記紳士,在他耳邊說:“欠草了?”他目的達成,接下來會在廚房發生屢見不鮮的健康運動。

他們沒有分手,沒有絕症,沒有那些驚心動魄,只有一複一日平靜地生活。

蘇清詞起身挪着步子,三十多步的距離,還真叫他走了快一分鐘。

裴景臣轉身看見他:“睡好了嗎?正好出鍋,來吃飯吧。”

蘇清詞看了眼,小米紅棗粥,清炒空心菜,雞蛋蝦仁丸子,涼拌牛肉,裴景臣還在盛最後一道清蒸鲈魚。蘇清詞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

裴景臣說:“你睡得熟,連我出去買趟菜回來都不知道。”

蘇清詞挺懵的,坐到桌邊,看着滿桌有魚有肉有葷有素還有營養粥,他卻感覺不到開心:“謝謝。”

裴景臣遞筷子,蘇清詞沒接,直愣愣的看着他道:“不是說睡醒了說嗎,說吧。”

裴景臣:“先吃飯。”

蘇清詞性子急,很受不了這種慢節奏的:“先說。”

裴景臣重複道:“吃飯,菜涼了不好吃。”

蘇清詞忍了這次,喝半碗粥,夾幾口菜。裴景臣讓他再吃點,蘇清詞說飽了。

等裴景臣也放下碗筷,蘇清詞等不及他刷碗,說道:“你不僅幫我收拾卧室,還趁我不備做了這麽豐盛的晚餐,你到底想幹什麽?”

蘇清詞不屑的勾唇:“做我的護工?裴總的身價我可支付不起。”

裴景臣說:“免費的。”

蘇清詞被成功逗笑:“讓每年都拉高京城GDP的棟梁之材在這裏免費伺候病人,那我豈不是成了國內經濟的罪人?”

裴景臣沒說話,蘇清詞不想陪他胡咧咧了:“好了,你走吧!”

裴景臣說“等一下”,蘇清詞心說等什麽?就見裴景臣起身刷碗,将廚房收拾的光潔如新後,回到餐桌旁,站在蘇清詞面前,道:“我不是在報恩,我只是想照顧你。”

蘇清詞以為自己聽錯了。

裴景臣說什麽?想照顧?照顧誰?照顧我?

蘇清詞右手指尖痙攣,仿佛被蜜蜂蟄了一下似的,酥酥麻麻的痛感順着末梢神經往上反噬,直達心髒。

“你說什麽?”蘇清詞問。

裴景臣深深看着他,重複道:“我想照顧你。”

蘇清詞頓時笑出聲:“裴景臣,你沒毛病吧?你到底在玩什麽?我現在沒有力氣和精神陪你玩,別鬧了,OK?”

真是絕了,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能用上裴景臣的語錄,對裴景臣說一句:別鬧了。

裴景臣蹲下身子,平視着坐在椅子上的蘇清詞:“清詞,我是認真的。”

“那說明你病得不輕。”蘇清詞看向別處,略有煩躁的說,“我推薦你去精神科看看,有個姓李的教授是權威專家,很厲害,給我媽看過病。”

說什麽想照顧他,開哪國的玩笑呢?

蘇清詞要起身,被裴景臣扶住肩膀按回座椅上:“你別激動。”

我能不激動嗎?蘇清詞氣極反笑:“你是在耍我嗎?”

裴景臣:“清詞。”

“你憑什麽要照顧我,我又憑什麽要被你照顧?”蘇清詞凝視着裴景臣,忽然不激動了,他心平氣和、一字一句的再次重複說過無數次的話,“我們已經分手了,你真想放着淩躍上市策劃不管跑來給我當免費護工?別開玩笑了行嗎,裴景臣我再說一次,你要是聽不懂記不住我就繼續說,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們,已經,扯平了。我們什麽都不是,你拿什麽身份什麽理由照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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