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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蘇清詞畫完畫,身體并不累,端着裴景臣剛剛熬好的紅棗豆漿喝。
春日的陽光很好,透過落地窗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裴景臣問他:“想出去走走嗎?”
天很晴,像水洗過一樣。蘇清詞回想昨天晚上确實下雨了,還看見朋友圈有人發“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搭配旗袍背影,氛圍感拉滿。
蘇清詞點頭。
裴景臣微笑着問:“一起散散步怎麽樣?”
蘇清詞下意識朝輪椅看了眼,裴景臣問:“需要坐嗎?”
蘇清詞搖頭:“不坐。”
裴景臣說:“咱們就在小區裏走走,不走遠,你要是累了走不動也沒事,我背你回來。”
被背着雖然也不太好看,但遠遠勝過輪椅,人們看見了也只會當做是朋友或戀人之間的小情趣,看一看就完了。但坐輪椅難免要遭受異樣眼光和議論,還有好奇群衆追着攆着的詢問,問你腿咋啦為啥坐輪椅啊?問你年紀輕輕咋坐輪椅了是有啥病啊?
裴景臣心說就問廢話!能飛檐走壁誰坐輪椅?
只有坐過輪椅并遭受過眼光的人才懂這份心酸,裴景臣就坐過。
高二那年車禍肝破裂手術,出院回家坐了小半月輪椅,這下可好,學校一來一回那叫一個招搖過市,比港星四大天王齊聚首都吸睛,路人側目,好奇的大爺大媽邊嗑瓜子邊問。剛開始裴景臣會解釋,解釋多了就煩了。他這種只是坐一小段時間輪椅的人還好,那些身體原因徹底擺脫不掉輪椅的人才叫忍無可忍。
正因為體會過所以明白,身體有殘缺的人極度敏感,他們小心翼翼揣着自己的自尊心,不願意被人關注,更不願被人以好奇為名窺探隐私。
蘇清詞和裴景臣肩并肩走着,裴景臣問蘇清詞冷不冷,今年倒春寒挺霸道的,蘇清詞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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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臣又看他一眼,順着蘇清詞的眉骨看到眼眸,看到嘴唇,下颌線,微微凸出的喉結,肩膀,手臂,最終停留在身側的手上。
此行此景讓裴景臣想起些往事,蘇清詞體質畏寒,春秋兩季就手腳冰涼,到了冬天更是冷,偏偏他每次出門都不戴手套,為的就是讓他給他捂手。
裴景臣想到蘇清詞曾經有點傻、有點拗、又有點可愛的樣子,心裏澀澀的。伸手抓住蘇清詞的手,專心走路的蘇清詞吃了一驚,問他幹嘛,裴景臣沒說話,用自己熾熱的掌心溫暖冰涼的手,然後一起揣進自己的上衣口袋。
蘇清詞看着他,抿了抿薄唇,将視線摘走落去別處。
手機突然響了,蘇清詞看着來電顯示愣了愣。裴景臣心說怎麽這個表情,難道是蘇柏冬?就見蘇清詞接聽了,開口說的是俄羅斯語。
過了十分鐘,一個銀發藍眼的俄羅斯女孩穿着旗袍遙遙走來,陽光下的她美麗的像只精靈。
裴景臣知道她,更在慈善拍賣晚會有過一面之緣,皮特財團的千金薇薇安,是蘇清詞微信好友“lucky
”。
蘇清詞說薇薇安:“你是真不嫌冷。”
薇薇安笑眯眯的轉一圈,重點突出她婀娜多姿的腰身:“漂不漂亮?”
蘇清詞用畫家看人體的角度贊美薇薇安,聽得薇薇安小臉通紅都不好意思起來了。當蘇清詞邀請薇薇安去家裏坐時,裴景臣心中一顫,有些吃味。可轉念一想,薇薇安是來探病的,哪有不請客人進家門的道理?難不成還擱大街上說話嗎?
雖然按照蘇清詞的脾氣,這種沒禮貌的事做得理所應當。他像叢林裏的野貓,有很強烈的領地意識,不允許陌生人進自己的家裏。同居那三年,也就安娜麗絲和許助理獨得恩寵可以登門進屋,吳慮偶爾也行,純看蘇清詞心情咋樣,剩下的全沒門,沒戲!
可這個薇薇安卻成了例外,還不止一次。
她為何能讓蘇清詞屢屢破壞自己的規矩?又是肖像畫,又是進家門。裴景臣在廚房煮熱巧克力的時候,心裏亂七八糟的,端出去時,只見蘇清詞和薇薇安坐在沙發上,薇薇安笑顏如花,說着聽不太懂的俄羅斯語,蘇清詞神色輕松,饒有興趣的聽着,偶爾回應幾句,惹得薇薇安捧腹大笑。
蘇清詞有多久不曾這樣笑過了?不僅是笑,他甚至沒有露出過這樣輕松的表情!
裴景臣拿着杯耳的手用力攥緊,薇薇安明明那麽漂亮,可在他眼中扭曲的面無全非,宛如銀鈴的動聽笑聲也變成刺耳的噪音。他突然覺得這人有點讨厭,不知道為啥,就是讨厭。
杯子放到茶幾上時,發出一聲脆響。薇薇安轉頭,笑着用漢語對他說謝謝。
那一刻,裴景臣有種不吐不快的沖動,可是吐什麽呢?薇薇安沒招他沒惹他,他卻讨厭她,尤其是在薇薇安說出“你喜歡熱可可嗎,哦親愛的,我也喜歡”時,裴景臣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怼一句,喜歡熱巧克力有什麽了不起的,哪跟哪兒啊?
一瞬間,好像當頭一棒敲在裴景臣腦門,原來他是嫉妒了。
薇薇安能給蘇清詞帶來歡笑,他不能。薇薇安能讓蘇清詞神色惬意輕松,他不能。薇薇安甚至能跟他正常的聊天,有問有答有來有往,他更不能。
明明他跟蘇清詞的關系無可替代,明明他們曾經是那樣親密,是仿佛永生永世都分割不開的伴侶,可現在卻同床異夢,形同陌路。
裴景臣突然覺得自己無比醜陋。他曾認為蘇清詞善妒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如今反觀自己,只比蘇清詞更離譜。
沐遙好歹不是真單純,而薇薇安啥也沒幹就被他陰暗的嫉妒和怨恨,鍋從天降,薇薇安到哪兒說理去?
薇薇安臨走前說了什麽,精通六國語言卻不熟練俄語的裴景臣聽不懂,等到薇薇安走了,他問蘇清詞。
蘇清詞說:“她提醒我別忘了,欠我一頓飯。”
裴景臣立即問:“什麽飯?”
蘇清詞道:“上回請我吃餃子,煮成了肉沫面片湯,她說那次不算,下次再約。”
裴景臣想起來了,他看過薇薇安在社交平臺發的動态,當時僅通過一只手他就猜出那是蘇清詞。
果然真的是蘇清詞。
“約……在哪天?”裴景臣邊收拾茶幾邊說,“到時我送你去。”
蘇清詞:“我讓她定。”
裴景臣沒再說話,蘇清詞也玩起了單機游戲。
直到吃過晚餐,電視裏放映着新聞聯播,裴景臣端來溫開水和藥,監督着蘇清詞吃完後,說:“薇薇安是個模特,經常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去過很多地方,喜歡旅游喜歡拍照。”
蘇清詞有些糊塗的看向裴景臣,心說他沒頭沒腦的說個啥?
“你下午那會兒跟她聊旅游了?”裴景臣問。
蘇清詞不疑有他的回答:“嗯,她跟我說毛裏塔尼亞的沙漠和駱駝。”
裴景臣忽然笑了:“你想去嗎,等你身體好點了,我陪你……”
“不想。”蘇清詞說。
裴景臣喉嚨一噎,是不想去,還是不想跟他去?
“非洲确實太遠了。”裴景臣笑着說,“不如去敦煌,國內也挺好的。”
蘇清詞看向他,裴景臣與之四目相對。
屋內一時安靜的落針可聞,當天氣預報播出,漁舟唱晚的純音樂在客廳靜谧的流淌。
蘇清詞開口道:“裴景臣,你是不是有點……”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來形容裴景臣的反常。
讨好?舔狗?
不,論舔狗,當初的蘇清詞才是稱職的卑微舔狗。裴景臣這樣,頂多算哄病號開心。
蘇清詞在心裏笑了笑,裴景臣真是多此一舉,只有跟有希望的人暢想未來才有意義,像他這種油盡燈枯,半截入土的人,沒有未來可以規劃。他哪都不想去,只想在有限的生命裏畫完那幅《薰衣》,畫完之後,他也就沒有遺憾了。
蘇清詞失笑:“不用給我畫餅,像小孩子生病了爸爸媽媽承諾說“乖乖吃藥等你好了帶你去迪士尼吃肯德基”這種動力,大可不必,我現在不挺好的嗎?”
裴景臣說:“不是畫餅,我是真心想跟你出去旅旅游。”
蘇清詞:“裴總不用開會,不用出差,不用簽合同,不用讓公司上市越做越強嗎?你這麽忙,哪有空跟我出去玩?”
裴景臣喉嚨一噎,過了良久,他幹幹澀澀的道:“對不起。”
蘇清詞愣了下,他說這話只是陳述事實,可聽起來卻好像在埋怨。埋怨就埋怨吧,他确實一肚子牢騷,從前怕裴景臣心煩忍氣吞聲,現在都這樣了,再不說個痛快,死後化作阿飄趴裴景臣床頭絮叨嗎?
“你說什麽對不起,你努力工作,思進取是好事。反而是我總要陪你,想讓你君王不早朝,做個禍國殃民的蘇妲己。”蘇清詞自嘲的笑笑,“你不用覺得遺憾,你因為工作去過很多國家看過很多風景,我因為給你“放假”,過年的時候也去過很多國家看過很多風景,你看過的我都看過了,只不過是沒有一起看而已,沒關系。”
“我确實生過氣,但後來安慰自己說,你連跨年夜陪我去街上看燈光秀都沒空,我還能指望你跟我去非洲看駱駝,去冰島看極光嗎?”
裴景臣嗓子裏好似含着刀片,只要一開口,鮮血淋漓。
蘇清詞看向別處,客廳的燈光好刺眼,晃得他眼睛疼。
不是沒空,只要有心就沒有沒空這個詞,都是借口罷了,他早就知道,早習慣了。
從前,蘇清詞每天眼巴巴的盼着裴景臣什麽時候不忙了,他們倆一起去旅游,嫌國外遠了那就在國內玩,國內的風光也很好看呀!現在,他不需要了,也走不動了,在自己家裏去趟衛生間都要氣喘籲籲,何談旅游呢?
蘇清詞在心裏嗤笑,突然有種報複的快感,裴景臣,你遺憾嗎?
可是這個報複是把雙刃劍,蘇清詞,你遺憾嗎?
*
蘇清詞躺在床鋪的左邊,裴景臣躺在右邊,他們中間相隔的寬度可以再躺下一個人。
裴景臣毫無睡意,睜着眼睛守着黑夜一秒一秒的流逝。
讀書時,同班的同學就說他是卷王,每天都在刷新自己的最高成績,明明已經一騎絕塵了,根本不給第二名留後路。如果他吃吃喝喝根本不學習也就算了,大家眼不見心不煩嘛,偏偏他下課就翻書,走路時翻書,吃飯時還翻書,就連蹲廁所也拿着本書,死學霸生怕刺激不到別人是不是?
小時候卷生卷死帶動全班成績,長大了繼續卷生卷死拉高城市GDP。
親戚們都說他沒随了他爸的不争不搶,全随了他媽的争強好勝。
裴景臣确實在争,不為別的,只為争一口“不比被方瓊視若珍寶寵上天的陳燦燦差”的氣。後來裴景臣也在争,比讀書時期還要狠,廢寝忘食,嘔心瀝血,不為了錢,只為通過有限的數字拉近他跟霧霖集團無限的距離。向悠悠衆口包括自己證明,他配戴那枚獨一無二的向日葵胸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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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