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飛行的感覺無比奇妙。只要扇動翅膀，就能夠擺脫重力的束縛，躍入廣闊的天空中，無憑無依卻自由自在。

最初安以誠總是會擔心摔落，畢竟從這個高度掉下去可不是鬧着玩的。但動作熟練之後，他逐漸體會到了其中的趣味，速度與失重感帶來暢快的感官刺激——不是游樂園去不起，而是自己飛更有性價比。

不對，也不一定。安以誠望見下方公路上的情況，想起自己現在是在做苦工，心情立馬又跌落下來：“路口好像發生了點小事故，兩輛右轉的車追尾了，但是看起來不算嚴重。這種情況需要我幫忙嗎？”

耳機裏傳出常靖頤的聲音：“理論上是需要的。你看，車主出了事故肯定心情非常差，這時候CH的簽名就能起到很好的安慰作用，之後還可以拿去賣錢來彌補損失……”

安以誠剛準備下降，聽到常靖頤的後半段話時動作一頓，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飛。這是安以誠的首次長距離飛行，他正按照CH的巡邏路線飛過整個江城。

總而言之，第一次巡邏——大概算是吧——還是順利結束了，江城跟大多數時候一樣，到處有小小的意外，但總體平穩。安以誠回到了訓練地點，還沒落地就聽到常靖頤的掌聲，他一個人硬是熱鬧出了一群人的氣勢。

“歡迎新任超級英雄！”常靖頤興奮地揮手，“怎麽樣，從空中俯瞰江城是不是很漂亮？其實夜景更好看，所以我很喜歡夜間巡邏——”

安以誠扇着翅膀，低頭看着往前湊的常靖頤：“非常感謝你的推薦，但是麻煩先別亂動，你擋到我的落點了。”

“抱歉。”常靖頤腳步停下了，但是嘴巴沒停，“不過降落還是挺重要的，我建議你再練習一下，免得在人流量大的地方踩到別人的腦袋上。”

安以誠輕巧地落地，摘下面罩，伸展了一下背部的肌肉：“原來你還踩過別人的腦袋？”

“當然沒有，我及時躲開了——”常靖頤頓了一下，“安以誠同學，你的閱讀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點過于強了？”

安以誠彎了彎嘴角，又去拉伸手臂。這一趟飛行距離确實很長，他還有點不習慣。

常靖頤聳聳肩，擡手打開投影屏。幾秒後，安以誠的手環響起了消息提示。安以誠看向常靖頤，後者微笑一下認領了消息來源。

“這是什麽？”安以誠劃着投影屏翻動常靖頤發過來的新文件。

“超級英雄遭遇各種狀況時的對策，”常靖頤驕傲地豎起大拇指，“我稱之為《超級英雄指南》——我花了一整個晚上編寫的！”

安以誠瞅了他一眼，低頭用懷疑的目光繼續審視這篇《超級英雄指南》。先不說內容，整篇文章的用語顯得有些過于活潑了，加大加粗的感嘆號滿屏亂飛，各色字體互相補充令人眼花缭亂，還配有精美的表情包作為插圖。

常靖頤湊了上來：“比如之前那種狀況，持槍的對手……看，在這一頁，可以配合車輛、劫持人質、複雜地形等等幾個章節使用，點一下就能跳過去了——不好意思這個鏈接粘錯了，稍等。”

常靖頤又縮到了一旁，打開投影屏點點戳戳。安以誠笑了一聲，翻到“車中的對手”那一部分。

常靖頤寫的處理方式跟安以誠的實際操作大差不差，畢竟安以誠就是在模仿CH的行動。但文字旁邊那只扭成麻花的湯姆貓實在讓人嚴肅不起來。

“我是不是忘記在圖片旁邊加友情提示了？”常靖頤又探頭道，“危險動作，請勿模仿——真的會扭傷的，而且一用力可能扭斷骨頭。雖然你有強大的自愈能力，但如果骨頭在複位之前長好了就會是歪的，然後還要弄斷重新複位……”

他自己說着打了個寒戰。安以誠無奈地看着這位前任超級英雄，不知該心疼他的悲慘遭遇還是該吐槽他為什麽要嘗試這種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動作。

文檔有驚人的52頁，很難想象這是僅僅一晚的成果。安以誠不禁喃喃道：“你還真是喜歡超級英雄……”

常靖頤正席地而坐，把背包擱在腿上當桌板操作投影屏，聞言擡起頭：“嗯？我感覺好像聽到了一句類似誇獎的話。”

“我只是很……驚奇。”安以誠看向常靖頤，“我記得你是沒有跟官方合作的那類超級英雄吧？你做這些事是完全拿不到報酬的，竟然還能堅持這麽久。話說回來，你為什麽沒有去認證呢？總不能也是因為本名的問題吧？”

安以誠說的是前些年開始施行的一項政策，超級英雄可以到公安機關登記注冊，審核批準後就相當于在公安部門挂了個職位，可以得到一定的補貼。全國有一半的超級英雄都是登記認證過的，大家喜歡稱之為“與官方合作”。

常靖頤似乎不太理解為何有此一問：“為什麽要去呢？”

安以誠也滿臉寫着問號：“為什麽不去——等一下，我換個問法。是不是……你不太喜歡這個官方合作政策？”

“這個啊，倒是沒有。”常靖頤繼續修改文檔，“但是錢不會白給的，拿了工錢肯定要聽命令，然後下命令的人又會有各種各樣的考量……總之很麻煩。還是現在這樣最自在，反正我做超級英雄又不是為了拿報酬。”

“那是為了什麽？”安以誠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問題已經脫口而出。他期待得到什麽樣的回答呢？一些令自己慚愧的同時也無法理解的救世主發言嗎？

常靖頤擡頭看着安以誠，笑起來：“你難道不覺得超級英雄很酷嗎？如果我現在遇到小時候的我，告訴他我是超級英雄，他肯定會說‘帥呆了！’”

那雙綠眼睛清澈地透出一切心緒，是一種明晃晃的純粹。

安以誠隐隐感到一些觸動。他略帶調侃地說：“聽起來你活得不太現實。”

常靖頤頗引以為傲：“我知道。”

“也不錯。”安以誠笑了一聲，上前兩步蹲在常靖頤旁邊，看他檢查文檔的錯誤，“這麽說，我現在占着你的超能力和你的名號，是不是奪人所愛了？”

“是啊，我現在可想死在天上飛的感覺了。”常靖頤嘆道。

安以誠微笑着，十分現實地說：“那麽你查到解決辦法了嗎？”

常靖頤一下子坐直了，捂住手環的動作略顯心虛：“在查了在查了。”

等到安以誠走開後，常靖頤才又打開屏幕，消息界面中安以誠的備注仍然是“債主”。常靖頤點擊修改，輸入了安以誠的大名——這樣也太普通了。常靖頤對自己搖搖頭，又往安以誠的方向看了一眼。

安以誠轉過頭，遞出詢問的眼神。

常靖頤笑了一下，低頭輸入“小狐貍”三個字，點擊确認。

常靖頤：“在嗎 ”

常靖頤：“在嗎 ”

常靖頤：“快點來！”

常靖頤：“重大事件！”

常靖頤：“超級英雄！江城需要你！！”

常靖頤：“只有你能救民于水火之中！！！”

安以誠努力忽略掉瘋狂振動的消息提示，把注意力放在課程內容上。老師生動有趣的講解從講臺上一路傳來，然後被“嗡嗡”聲切分成令人惱怒的小節。他忍無可忍，調到消息界面，打斷常靖頤不斷冒出的消息。

安以誠：“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這一條消息被持續冒出的感嘆號往上頂了頂，然後常靖頤才作出回答。

常靖頤：“市區有狀況，CH該出場了！”

安以誠：“什麽狀況？說清楚點 ”

常靖頤：“你沒看新聞嗎？”

安以誠：“我在上課，你記得吧。我在上 課 ”

常靖頤：“哎，這不行，萬一上課期間發生什麽大事怎麽辦？你去訂閱一下新聞LIVE頻道，當初我就是——”

安以誠：“什麽狀況，快說。”

常靖頤：“一窩逃犯劫持了一間幼兒園。他們有槍。”

安以誠啧了一聲，飛快地收起投影器抓起書包：“木頭，我要早退了，萬一老師點名你直接說我請假沒來就行。”

“哎等等，”楊林樨懵了一下，“這個點你早退幹嘛去？”

安以誠伸出食指擡到嘴邊，單眼一眨“噓”了一聲，提着包貓腰溜出教室。不管楊林樨會理解成什麽了，能脫身就行。

安以誠沖進附近的衛生間鎖好門，脫掉外套露出運動服，戴好面罩直接從窗戶飛了出去。路上他取下手環一側的半邊藍牙耳機戴上，撥通了常靖頤的電話：“我馬上趕過去，現在情況有變化嗎？”

“喲，超級英雄上線啦。”常靖頤那邊有些雜音，“攝像不敢靠太近，看不出。我正好在附近，馬上就到。”

“你一個沒有超能力的普通人過去幹嘛？”安以誠挑挑眉。

“唔……場外指導？”常靖頤認真思考着，“習慣性跑過來了，反正總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安以誠笑了一聲，跟着導航繼續飛。

常靖頤在途中嘴一直沒閑着，提起了他以前處理過的類似事件，然後話題又突然跳到路邊的餐館。過了一會兒，他很突兀地閉了嘴。安以誠被吸引了注意，聽見電話另一頭有人聲，好像挺熱鬧。

“發生什麽事了嗎？”安以誠問。

“嗯……我剛才說看到一間不錯的餐廳，要不等一下我請你吃飯？”常靖頤的聲音顯得有些心虛。

安以誠察覺了不對，放慢速度。耳機中的聲音清晰了些，人們聽上去很激動。

“你等等。”安以誠聲音沉下來，“別告訴我是已經解決了。”

常靖頤沉默了兩秒，然後開口：“安同學，樂觀點，城市免于危機不是應該高興嘛？”

“我翹了專業課，就是為了出來飛一圈遛彎？”安以誠打開新聞LIVE頻道，果然看到一片歡天喜地，慶祝防暴人員解救了人質，逮捕了逃犯。

“別這樣，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嘛。城市安全，不用上課，還有人請吃飯？”常靖頤道。

安以誠果斷挂了電話，掉頭往回飛。

以前些天的巡邏為起點，安以誠正式開始了超級英雄實習，嘗試去解決一些事件。幸運的是，近期還沒發生過危及整個江城的危機，讓安以誠得以循序漸進地适應超級英雄工作。

唯一的問題是，常靖頤實在是太積極了。安以誠一度懷疑這人到底有沒有在上班，或者是不是幹脆就在為新聞LIVE工作，為什麽任何時候發生的事件都能被他知道？

安以誠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楊林樨轉過頭，指了指他的桌子：“阿誠，你的手環振了好久，有人找你有急事嗎？”

安以誠走過去，不出所料看到了“常靖頤”三個字。他打開消息界面，掃過一長串廢話提取出其中的有效信息，然後回複。

安以誠：“真的需要我出手嗎？”

常靖頤：“情況看起來很嚴重，真的很需要超級英雄。”

安以誠：“附近有治安人員嗎？有警察局嗎？有人報警了嗎？警察來了嗎？”

安以誠連連發問，同時打開新聞LIVE頻道——他早就已經訂閱了。主持人播報着現場進展，一切順利。

常靖頤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蹦出消息。安以誠沒再理會，把手環扔到桌角任它嗡嗡叫喚。

楊林樨聽得有些心慌：“那個，真的沒事嗎？感覺好像很急的樣子。”

“沒事，不用管。”安以誠冷漠道，“手環壞了，振個不停。明天我就去修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