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夥計

第9章 夥計

白瓷茶杯中是如同琥珀般顏色的茶水，四周空氣中彌漫着茶香，沈钰青将其中一杯茶推到了無常面前，修長如玉的手指看起來要比瓷杯更配這琥珀色的茶水。

無常微微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水，穿過窗戶的陽光在大堂內灑下了一片金光，映着他的眉眼，平靜，孤寂，像是被大雪覆蓋的冰山。

沈钰青卻仿佛感受不到這詭異的氛圍，他笑盈盈地看着對方，似乎認定對方會率先開口。

“掌櫃....”

沈钰青啞然失笑，眸色由淺愈濃，“在下沈钰青，還不知客官怎麽稱呼？”

無常沉默半晌：“無常。”

沈钰青微微挑眉，他勾了勾唇角帶着幾分意味不明的笑容說道：“我還以為這是只是你的稱號。”

無常原本平靜的眸中閃過一絲波動，他看着沈钰青，烏黑的瞳眸越發深邃。

沈钰青将茶杯輕輕執起，茶水入口清甜，這讓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實。

“我本是一介孤兒，後被一女子收養長大，樓中內的人稱她為孟婆，孟婆擅長毒術，我成為了她的藥奴之一，在一次任務中孟婆對戰一位巫女落敗，從此她開始四處收集蠱術之書，除了藥人以外，樓中一些成員也被她種下蠱蟲，之後我殺了她，在那天之後，我得到了無常這個名字。”

無常的聲音很冷淡，仿佛在訴說的是其他人的故事，他将目光停留在茶杯上繼續說道：“孟婆雖然已死，但她留在我體內的蠱蟲還尚在，多年來樓主搜羅名醫，但也都束手無策，我清楚或許再過不了多久這只蠱蟲就會吞噬我的心髒，最後從我的胸口鑽出，破繭成蝶。”

難得無常能說出這樣一大長段話，沈钰青杯中的茶水已經見底，同時在心裏感嘆道果然對方之前的視線是落在櫃臺處的白花上。

“我每日都需要忍受蠱蟲啃食血肉之痛，那日走進客棧後，我發現體內的蠱蟲并不像往日般活躍，甚至不再進食。”無常将視線移到櫃臺上開得正盛的花朵，語氣逐漸緩和地說道：“玉骨花，傳說中可以讓蠱蟲陷入沉睡直到死亡的奇花，古籍中只有寥寥幾句記載，原本以為這世上已經沒有這種奇花，沒想到卻在這裏讓我遇見。”

沈钰青依舊保持着高深莫測的表情，只是心裏卻暗暗吐槽起游戲面板起的破名字，這玉骨花聽起來不知道要比小白花高級多少，不過功效也很好理解，畢竟蠱蟲一直陷入沉睡無法進食，最後一定會活生生地餓死。

也不知道這蟲子若是了解到自己會迎來這樣不體面的死亡結局，會不會主動從對方身體裏鑽出來，想到這裏沈钰青彎了彎眼眸，他直視着無常的眼睛問道：“你想要它？”

無常點了點：“嗯。”

沒有人不想活着，他也不例外。

沈钰青見對方如此誠實，繼續問道：“那你要怎麽做？搶嗎？”

無常搖了搖頭，雖說他一開始的确動過這種心思，但是能擁有這種奇珍異草的沈掌櫃又怎麽會是等閑之輩，無常怕自己錯過這次奇遇。

所幸他還有銀兩在身，在這客棧一直住下去也無妨，只是讓無常失算的是，或許是玉骨花對他實在太有吸引力，讓沈掌櫃注意到了自己的異常。

如今若是想繼續住下去，他只能全盤托出将一切告知對方，果然得知一切後的掌櫃沒有一絲驚訝之意，這讓無常慶幸自己沒有選擇直接搶奪玉骨花。

想起那名九幽身上的藥香，無常眸光微暗，掌櫃精通醫術，恐怕一開始就看出了自己的異常，只是如今“坦誠相待”後，無常開始思考若是自己可以繼續在這裏住下，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既然不搶的話，那你要拿什麽東西換嗎？這花的價值你比我要清楚得多。”沈钰青繼續說道，再過幾月天氣轉涼，他就不用再受蚊蟲的困擾，對方若是有足夠的誠意，将玉骨花的果子與對方交換也無妨。

聞言，無常再一次陷入沉默，他細數一圈，發現自己所擁有的物品似乎都比不上玉骨花的價值。

看着對方再一次陷入沉思，沈钰青語氣中帶着幾分笑意說道：“不如...你先讓我看看你究竟長什麽模樣。”

沈钰青見到無常的第一眼，他就感覺對方身上不知哪裏有違和之處，思來想去恐怕也只有這張平平無奇的路人臉，出于好奇沈钰青提出了這樣的請求。

無常聽到對方的話後微微一怔，他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麽。

很快一張容貌豔麗的臉出現在沈钰青面前，看着眼前雌雄莫辨的臉龐，沈钰青難得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對方真正的容貌竟是如此，不過仔細看看也是蠻合适的。

無常努力放松自己的身體，眼中的雪山似乎在緩緩融化，他注意到沈钰青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詢問道：“掌櫃對這張臉可否滿意？”

沈钰青不動聲色地看着對方，他總感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不僅是這句話會讓沈钰青吐槽對方崩人設的話，他現在感覺面前的無常整個人都透露着怪異。

無常見對方沒有說話，他的聲音帶着一絲蠱惑，迎上沈钰青的眼眸繼續說道：“掌櫃，我什麽都可以做。”

沈钰青頓時感覺眼前一黑，他終于知道那是怪異感是由何而來，很顯然無常是誤會了什麽，這讓钰青很想吐槽殺手的手段如此不拘小節，但是吐槽歸吐槽，他現在必須快點解決面前的誤會，不然他怕對方繼續做出什麽奇怪的舉動。

感覺像栽在自己挖的坑裏的沈钰青，簡直欲哭無淚。

或許是因為沈钰青沉默的時間太長，無常那雙眼睛再一次暗了下去，原本融化的雪山也恢複平靜。

作為殺手的這麽多年，無常的确攢下不少銀兩，可是玉骨花的價值又怎麽可能用銀兩衡量，況且沈掌櫃并不是缺錢之人，所以這也是無常之前沉默的原因。

直到沈钰青對方提起容貌，無常才想起自己這張臉似乎長得還算可以，當年他實力還沒有如今強悍時，他靠着這張臉成功殺死了許多任務目标，只是這張臉也有壞處，所以後來他使用易容之術将原本的面容遮掩。

可是如今看來對方并沒有看上自己這張臉，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奇怪之事，無常心想畢竟沈掌櫃是他這麽多年來見過最好看的人，只是如今他已經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麽東西能換取繼續住下去的機會。

沈钰青看着對方腦補了很多的模樣頓時感覺有些頭痛，他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問題，感覺似乎無論是沈钰青還是霜北遇見的人都十分熱愛腦補。

為了防止對方繼續腦補出什麽奇怪的東西，沈钰青手指敲了敲桌面問道：“你什麽都願意做？”

“是。”無常眼中又燃起一絲希望。

“剛好客棧還缺夥計，但是夥計不能是閻羅樓的無常。”沈钰青并不想跟一個殺手組織搶人，事實上他不反對對方住下，只是很顯然已經腦補了一切的無常，已經認定自己在客棧住下是需要用其他東西交換。

果然在聽到沈钰青的話後，無常反而松了一口氣：“午後我會去完成樓主下達的最後一道任務，無論是否成功，無常都會死在那場任務中。”

沈钰青臉色微變，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語氣帶着幾分強硬，不容任何人拒絕：“把手伸過來。”

在感受到無常混亂脈象後，沈钰青的臉色變得難看，對方的身體就像是徒有虛表的外殼，外表看起來堅硬無比，但實際上內部已經被啃食得一幹二淨，對方每一次催動武功，都會讓他離死亡更進一步。

那天孟婆在他的體內種下了五只蠱蟲，任由他們在無常的身體裏互相撕咬，疼痛感讓無常難以忍受，他再次回過神來，孟婆已經死在了他的手下，而體內的蠱蟲經過厮殺也只剩下一只。

每一次催動內力，他的武功都會更加強勁，蠱蟲的啃咬之痛也越發劇烈，同時也等待着蠱蟲将他的五髒六腑徹底啃食殆盡，或許是要物盡其用，樓主禁止無常随意動武，并且親自向無常下達任務，可即便有意控制，無常的身體也終究有無法承受的一天，所以樓主向無常下達了最後一道任務，若是無常運氣好，或許還能變成廢人撿回一條命，只不過三個月依舊會因為蠱蟲啃食心髒而亡。

原本還因為找到了夥計而感到愉悅的沈钰青，此時開始擔心夥計根本活不到任職的那天。

他看着面前的無常，沈钰青清楚無論自己怎麽勸說，對方都一定會去完成任務，想到這裏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早日回來...”

無常那張毫無波動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看着沈钰青眼中似乎有星河閃爍，只是直到最後他都沒有許下任何承諾。

随着兩人的離開，客棧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沈钰青用手指點了點玉骨花的花瓣，眸中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