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036
第36章 036
寧簌心中春潮泛濫, 而掀起一片波瀾的殷楚玉依舊從容,仿佛那道輕笑不是出自她之口。
稀裏糊塗的寧簌不知道拐了幾個彎,種種情緒掠上她的心頭, 那股寒顫在她身上倏然閃過,一種奇特的感覺在她的心中定格, 像是一瞬間找到了人生的樂趣。她的唇角揚起了笑容, 無憂無慮的、輕快飛揚的,仿佛回到她們相依偎的過去。
思緒很是混亂,直到聽見殷楚玉說“下車”, 寧簌才略微地回了點神。她雙手垂落在身側, 跟随着殷楚玉的腳步往前走, 此時此刻,眼前只有殷楚玉的身影,連看眼招牌的功夫都沒有。一直到在寧靜的包廂中坐下來, 她才找回了點神智,忸怩不安地玩着手指。
“你好像很激動?”殷楚玉早就發現了寧簌的異狀,她一直到點完餐後,才眯了眯眼,揚眉一笑道, “魚就這麽讓你興奮?”
魚?什麽魚?前妻姐要釣魚了嗎?寧簌的中樞系統又卡頓了幾秒, 在殷楚玉意味不明的視線中,看到了牆上帶着“魚”的徽號——這是一家魚莊。寧簌捂着臉呻.吟一聲, 她的記憶上湧,那懸了一天的鍘刀終于要落下了, 可她尴尬中帶着興奮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寧簌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腦子已經變成一團漿糊, 她赤紅着臉張了張嘴,可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打直球。對面的殷楚玉耐着性子等她發言——而她除了被殷楚玉搓圓捏扁、被殷楚玉掌控還能幹什麽呢?
真該死啊, 她的這張嘴。
哦不對,她不是說的。
她的手指遠比唇舌利索,敲字時候都不帶猶豫的。
“怎麽想到吃魚了?”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長久,寧簌聽到自己讷讷的聲音響起。
殷楚玉直勾勾地凝視着寧簌,雲淡風輕道:“突然看見了魚。”
在那雙幽沉深邃的漆眸注視下,寧簌像是跌入深不見底的汪洋裏。有一瞬間,她真的變成一尾孤弱無力的小魚,在望不見邊際的深海奮力地游動。嘴唇翕動着,張張合合。哪個魚?誰是魚?心思很活躍,可嘴上說的卻跟想的背道而馳。她将視線落到屋中無聲無息融入環境的商标上,仿佛心神真的在晚餐上:“你點了什麽呀?”
很多魚有刺,麻煩。
屬于不會主動吃但又能吃的食物。
可既然跟殷楚玉說了“随便”,就算她拿來一盆香菜涼拌折耳根都要含淚吃下去。
殷楚玉輕飄飄道:“酸菜魚、鐵板鱿魚、魚丸湯。”
寧簌:“?”她懷疑自己耳背了。
這三樣菜适合出現在一張桌子上嗎?
琢磨片刻,寧簌從菜名中領會到其中的深意,她一驚,倉皇地去看殷楚玉。
前妻姐為什麽要點這些?
分明是在說:又酸又菜的八爪魚要完啦!
要炒她鱿魚。
想到這點的寧簌一下子變得驚慌失措,眼尾泛着薄紅。
“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可以點其它。”殷楚玉又說,示意寧簌去看桌角的二維碼。
“我喜歡。”寧簌點頭,她現在就是砧板上的魚,那閃着寒光的菜刀就壓着她呢,掙紮除了将她往刀口送之外,根本無濟于事。
她終于從那興奮顫栗、恍然如夢的狀态中徹底清醒過來了。
正襟危坐等着殷楚玉跟她算總賬。
可直到上菜後,殷楚玉都沒跟她說“前妻姐”以及“釣魚”的事。
在寧簌凝視着那盆灑着花椒、紅椒的酸菜魚時,殷楚玉的聲音響起:“沒有刺,放心吧。”
寧簌“哦”了一聲,以往吃的都是草魚做的酸菜魚,刺比前妻姐的譏諷還要紮嘴。
就在寧簌以為這頓晚餐也會保持着“食不言”的沉默時,殷楚玉又說話了,帶着點關懷地問她:“是想跟徐蘊如教授約稿嗎?”
寧簌松了一口氣,內心浮動着無法掩飾的小失落。
她不喜歡下班後談論工作,但在殷楚玉詢問的時候,分享欲也跟着上來。她點頭說了聲“嗯”,重複了微信上說過的話,又慨然道:“徐教授想要做女性文學,看官網上的進度,她已經撰寫完了唐宋文學部分的初稿,出版社還未定,不少人都想争取。”
女性文學研究主要集中在明清,至于唐宋時期除了一個李清照外,就剩下朱淑真、魚玄機她們了。資料的搜檢也不容易,可沒辦法,想要拿到項目,就得盡可能地擴充這方面的知識。如果沒有足夠的學養,怎麽能讓作者滿意?
就像寧簌為了追逐殷楚玉的腳步硬啃電影藝術類著述,殷楚玉同樣在閑暇時候同樣廣泛閱讀文學著作。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重新找到精神上的共鳴。
寧簌的壓力和不安在殷楚玉如春風般徐徐的話語中消解,恍惚中,像是回到校園,在湖邊長凳上,對“看山三境”的閑談。
她們現在算什麽階段?
看前妻姐還是前妻姐?
可人還是要從飄飄然的精神世界回到現實的。
殷楚玉不知怎麽也學會了跳躍話題,上一句還在說“文學”,下一句就落在了“魚”上,将風馬牛不相及演繹得淋漓盡致。
“魚也會吃魚嗎?”
寧簌吸氣,她可沒有膽量說“笨蛋,大魚吃小魚沒聽說過嗎”,只能眨巴着眼看殷楚玉。
大魚是她?小魚是盤中餐?還是說大魚是殷楚玉,小魚是她?
殷楚玉又問:“怎麽不回答我?”
她端坐着,優雅而從容。
寧簌扶着額,閉眼:“不想回答。”幾秒後,她又擡眸看殷楚玉,“可以嗎?”
“可以。”殷楚玉答得幹脆利落。
寧簌:“……”她其實也可以回答的,為什麽前妻姐就不能多問兩句呢?殷楚玉的臉色平靜,沒有玩弄隐晦語句的意思,也沒有任何暧昧态度。她沒有好奇心,就像死水沒有波瀾,而驚起三尺浪的辦法,只能是她一頭砸下去。
小小的火焰又在心中燃燒,只消吹來一陣風就能徹底燎原。
可殷楚玉不說話了。
那怎麽辦?只能她自己又當火又當風了。
寧簌雙手抵着桌沿,弓着身将腦袋壓在手臂上,她沒再看殷楚玉的臉色,讪笑一聲後:“發錯了。”
“嗯。”殷楚玉點頭,聲線平穩,“你想跟別人說我在釣你?這個‘釣’——”
沒等殷楚玉說完,寧簌就紅着耳朵,飛快道:“是我錯了,是我腦子不清醒,我不該跟人說你壞話。”
可殷楚玉像是沒聽見寧簌的話,繼續把話說完:“‘釣’是在說我對你欲擒故縱嗎?”
寧簌輕嘶,有的話可以不說的那麽直白嗎?就讓它翻篇随風而去不好嗎?
“不好。”
心中響起兩道重疊聲音,一道是她替殷楚玉說的,一道是她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這件事情或許能看出殷楚玉的态度,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翻過去,難道要一直逃避嗎?
寧簌鼓起勇氣擡眸。
殷楚玉的态度?能看出個鬼呢。但凡她表現出一點含情脈脈,她就能将那句“前妻妹”當作是調情。
心裏泛着苦,難道将什麽調味香料當成魚肉吞下,到了現在,那股可恨的澀味要開始“蕩氣回腸”了嗎?
天堂、地獄、人間,其實只隔着一線是嗎?
寧簌更苦了:“我在夢游,夢是反的。”
殷楚玉蹙眉,若有所思:“反的?”
寧簌心中發悶發澀,她咬着牙說:“對,反的。”
殷楚玉看着寧簌,她停頓片刻後開口,像是說一句“你好”那樣雲淡風輕。
“所以,不是說我釣你,而是你想釣我嗎?”
“?”
“‘前妻’的反面是什麽呢?”
“!”
“你的魚塘裏,有很多魚?”
寧簌,“……”
誰又在造謠她?她哪有魚塘!
她說了三句話,直接給寧簌來了會心暴擊。
寧簌雙目呆滞地往後仰靠,心跳怦怦跳動,耳畔回蕩着的是機車引擎發動般的轟鳴。
“你、我——”
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還帶着置身事外的閑适,微笑着問她:“我說得對嗎?”
這一刻的前妻姐不再是飄渺仙靈的空谷幽蘭,而是一株帶刺的紮手玫瑰。
寧簌一張嘴半開半合,她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只看着含笑的殷楚玉從容起身,從對面繞到她的身畔坐下。
“是、不是。”寧簌從沒有過一刻像現在這樣緊張、口齒不清,仿佛語言功能退化到原初階段。不,不只是語言系統,随之消失的還有她的思考能力。
殷楚玉凝視着僵在座位上的寧簌,她擡起手指,将寧簌的劉海撥到了耳後根,她又說:“是的,我在釣——”頓了頓,殷楚玉将“你呢”改成了“前妻妹”。她的聲音壓得輕,像是情人間的耳語呢喃。
寧簌頭暈目眩,仿佛晚餐吃的不是酸菜魚而是未熟的菌菇。
她癱在椅子中,因為“前妻妹”三個字渾身發抖,眼尾仿佛抹上了桃花汁水,撩起一抹薄紅。
殷楚玉她……她太壞了!她就是故意拖話題搞她心态!現在是,之前也是。
她點的三道菜果然是在內涵她。
她之前怎麽就沒能深刻認識到前妻姐的惡劣?
“怎麽哭了呢?”在寧簌呆滞的目光裏,殷楚玉垂眸,她擡起手拂去寧簌睫尾凝聚的一滴清淚,指腹又壓着如紅霞般燦爛的面色緩緩地下滑,仿佛在描摹一幅錦繡圖畫。
“我沒。”在心旌動搖的時刻,她的情緒就是奔湧的洪流,是被巨力掀動的無法平靜的波濤。
寧簌嗚嗚兩聲。
真的,前妻姐弄死她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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