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洗白

第6章 洗白

楚清筠只是想讓蒼蠅閉嘴，沒什麽替穿書者一一複仇的打算，見周圍終于安靜下來了，悠悠坐回到邵然對面。

“那個……”邵然盯着楚清筠額頭的繃帶：“你的傷好點了嗎？”

楚清筠懶懶地喝了一口豆漿：“嗯。”

豆漿不是現磨的，而是豆粉沖的，他皺了皺眉，有些後悔拿了這個。

對面的邵然見他表情不好，低聲說了句抱歉。

楚清筠正懊惱着要怎麽喝完這一整杯豆粉，聽他沒頭沒腦地道歉，不明所以道：“你說什麽？”

“你夠了！”

邵然身邊一直默默扒飯的男生打斷剛要張嘴的邵然：“不就是你摔的時候沒接住麽，你消失兩天耽誤排練進度，然哥都沒說什麽，你幹嘛要給然哥臉色看？”

這聲沒頭沒腦的怒吼讓這位突然有了存在感，楚清筠将視線移到他身上，意外地揚了揚眉。

《演技巅峰》開播一周，将十五個男演員和十五個女演員根據商業價值進行了簡單的評級，再由商業價值排名前十的十位演員各選兩個隊友，邵然童星出道，有一定的粉絲基礎和經驗，卻選了倒數的兩個隊友，一個是楚清筠，另一個就是突然生氣這位，素人出身的陳小迪。

楚清筠看過回放，當晚，穿書者去了一趟衛生間後就變得失魂落魄，随後邵然也從衛生間出來，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像是糾結着有什麽話要說，可還未等他追上，穿書者就一個不穩，直接在樓梯上直挺挺地摔倒，頭磕在地上昏了過去。

随後，邵然快步上前扶起他，工作人員又手忙腳亂地叫了救護車。

根據系統所說，這個毫無預兆又時機恰好的摔倒其實是穿書者的靈魂從他身體抽離，但因為摔得實在太詭異，不少觀衆都以為他是得知自己被黑，為了出門故意摔的。

當然，無論什麽原因，都輪不到邵然來道歉。

陳小迪見楚清筠盯着自己出神，莫名有些膽怯，對方今天回來，不只變漂亮了，還一副神擋殺神六親不認的模樣，如果他像怼周池他們那樣怼自己……

誰知楚清筠根本沒理他，回神後恍然大悟，将視線飄回到邵然身上。

“有什麽可抱歉的，你當時離我大老遠，接得住才是奇跡。”

楚清筠艱難地咽下一口豆粉沖劑：“以我的人緣，不被補一腳算好的，至少你幫我叫人了。”

話音剛落。

旁邊一個偷聽的女生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麽？”

楚清筠回頭鎖定笑聲。

也許是因為已經有兩個人被氣跑了，也許是因為楚清筠身上這理所當然、淡定高傲的氣勢太過逼人，食堂裏的人已經對無差別攻擊的青年産生恐懼，女生見自己變成下一個目标，瞬時坐直，如剛剛的陳小迪那樣僵硬。

男人毫無遮擋的側顏一樣動人心魄，女生和她身後的鏡頭一同從這個角度接收到這個畫面，不由愣了愣。

楚清筠：“我說的不是事實？”

沒有自嘲，沒有不滿，只有純淨的遲鈍和疑惑，楚清筠的表情過于認真，以至于剛剛那驚豔都被沖淡了不少，女生對上他真誠的眼睛，又有些繃不住。

直播攝像頭下，就算是再恨他的人，也不會看着他摔倒不管，為什麽這人會覺得別人會補他一腳？這人的自知之明，滿得都要溢出來了！

直播觀衆與女生同一視角，也陷入了同樣的疑惑。

——哈哈哈哈我一開始以為楚清筠是在自嘲，但是他好像真的在疑惑。

——這也太沒常識了，就算再讨厭他，有人當面倒了，還是衆目睽睽之下，也會顧及一下表面關系吧？

——問題是……他好像也沒在乎過跟別人的表面關系啊，你們不是都罵他沒情商麽。

——卧槽，我一直以為他對周池那個态度是想用之前的真假少爺新聞博眼球，現在仔細想想，竟然真的一直是想什麽說什麽，原來他是真的讨厭周池啊……

——虧我還真情實感地生氣這麽久！合着我罵有病的人是真的有點大病，他是個傻子？

——不是吧，彈幕有沒有腦子，這就洗白了？

——他也不算洗白吧，現在也是沒情商啊，只是大家沒想到他沒情商到連常識都沒有，誰會這麽真情實感地覺得別人會在自己摔倒的時候補一腳啊？

——天啊真的好可愛，傳說不是他流落在窮人家麽？為什麽像個大少爺一樣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啊哈哈哈哈！

——說實話，他把頭發梳起來之前誰都不理的模樣，真的也很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只不過之前被黑，把他沉浸的世界打破了，然後就清醒了，走進了這個讓他無法理解的現實世界……我靠，還有點可愛。

——不接受洗白！彈幕是不是進水軍了？他就說了一句話洗這麽多，他根本就是個無差別攻擊的瘋批，你們等着他把那個女生也怼哭吧！

……

鏡頭這邊，女生也有些理解他的意思，忍着笑，逗小孩一樣擺正表情。

“你這麽好看，我怎麽舍得補一腳，我肯定把你扶起來。”

然而青年卻抓錯了她話裏的重點：“你說我……好看？”

女生終于繃不住，嗤笑出聲：“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楚清筠下巴微揚，眉頭的疑惑恰到好處，像是完全不懂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疑問。

“這是事實，我為什麽不知道？”

他滿臉“莫名其妙”地轉回來，停留不到一秒，又看了回去：“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覺得我好看，還是不會管我。”

周圍此起彼伏的笑聲已經壓抑不住，無論這些笑聲是善意的，還是嘲笑，都讓此刻的食堂比剛剛輕松了不只一倍。

“會管，怎麽不會！”

女生猛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笑道：“你又不讨厭，當然是長什麽樣我都會去扶的。”

似是終于聽到了想聽的話，男生表情緩和，思索着點了點頭：“那你是一個好人，何月小姐。”

無故被這麽正式地發了張好人卡，女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意外于從未說過話的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她是素人出身，評級中等，存在感跟陳小迪差不多，可這個沒情商到連基本常識都不懂的人，竟然在三十人中記住了她的名字！

何月本就是節目中少數不捧着周池的選手，自然也不讨厭楚清筠，無論真假，對于這份善意，她笑着接受了：“你也是個挺好的人。”

“我知道。”

楚清筠緩緩将頭轉回來，跟拍攝像很上道地随着他的臉轉圈。

緊抿的嘴角和微微擡起的下巴依舊，可那雙從昨天號稱報警，到今天怼周池怼好事男生，一直蘊着諷笑或冷漠的眼睛，卻随轉頭的動作漸漸柔和，緊接着，透出壓抑不住的愉悅，這雙标致的桃花眼也如刻板印象那般，天生含情，似醉非醉，濕漉漉，亮晶晶，哪怕最讨厭他的人，看着這雙笑着的眼睛，也禁不住誘惑，要被勾起一抹笑意。

又在一瞬間驚醒，不解于僅僅是一雙眼睛，怎麽表達出來這麽豐富的感情和變化，同時又好奇得緊，好奇僅僅是含着笑意就這樣驚豔，如果他真的笑出來呢？

在看夠他冷笑的觀衆都意猶未盡的時候，楚清筠第三次回頭，将偷偷笑到前仰後合的何月吓了一跳。

“那個……”

他別別扭扭地翹了下嘴角：“你長得也不賴。”

何月捂着臉，憋笑憋到耳朵都紅了，學着楚清筠之前的別扭模樣：“我知道。”

随着女生這句回應，霎時間，撥雲見日，像是陽光灑進雲層，積蓄在男人眉間的陰霾消散，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改變，無聲地崩裂，又或者是有什麽心結被解開，之前那個總是陰沉沉的楚清筠，今天這個氣勢洶洶，攻擊性極強的楚清筠，終于同那雙出賣主人的眼睛一起笑開，露出幾顆整齊潔白的牙。

周池從出道起，就一直以家庭經歷重大變故，還依舊陽光的人設吸引着那些向往溫暖的人，他的笑容更是經常被評價為“小說裏的開朗小太陽有臉了”。

可與鏡頭裏這個千呼萬喚使出來，違背“主人意願”的燦笑比起來，它顯得那麽單薄。

身後一直偷聽偷看的幾桌人齊齊看呆了，就連之前陰陽怪氣的自然卷都呆愣愣的，眼中透着心疼。

楚清筠就是再遲鈍，也能感受到他們投來的視線，于是鏡頭裏的人瞬間收回笑容，清了清嗓子，第三次轉回坐直，揚着下巴，用手裏剩下半杯的豆粉沖劑，朝着陳小迪的方向，在桌上敲了敲。

“你剛才那麽說，是不是因為看見我皺眉了？”

陳小迪在聽見楚清筠跟邵然交流時，就知道自己誤會了，此刻紅着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楚清筠沒什麽耐心聽他辯解，擡起手裏的杯子晃了晃：“我皺眉是因為這個豆漿難喝死了還不能浪費糧食，不是給邵然臉色，懂了嗎？”

伴随着食堂衆人已經不再掩飾，善意的笑聲，陳小迪腦袋都要插進桌子下面：“懂，懂了。”

楚清筠又看向邵然。

對方笑意盎然：“我也懂了。”

彈幕：

——！！！我的天！我看到了什麽！

——稍等，我有點沒反應過來，所以楚清筠不是瘋了，他只是一個被誇一句就能樂上天的死傲嬌？

——哈哈哈哈哈這孩子以前過的到底是什麽日子，聽到小姐姐說不讨厭他的時候都快要樂飛了！

——我有點後悔之前罵他了，仔細想想，楚清筠真的好軸，家裏有資源卻從海選開始一場不落認真比賽，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對周池的态度一如既往，沒有說周池不好的意思，但是能把讨厭一個人堅持這麽久又從不僞裝的人真的很酷诶！

——路轉粉了，如果這是裝出來的人設，請把這個傲嬌小貓人設焊死在身上好嗎？

——天呀這反差，以前覺得他陰沉，昨天今天看他十二歲已黑化的模樣，還以為他變成了黑化複仇瘋批，滿腦子都在放“為所有愛執着的痛，為所有恨執着的傷~①”

——前面笑死我了，楚清筠要是品如，那周池是誰？艾莉？所以楚清筠讨厭周池是因為他穿了他的衣服是嗎哈哈哈哈

——現在看他對陳小迪的态度要笑死我了，“本來不想跟笨蛋說話，但是何月說我不讨厭诶！”可以淺磕一個楚清筠和小姐姐嗎？

——有病吧！彈幕都是弱智，這種洗白都能信！

——周黑少趁着池塘都在池池單人通道的時候渾水摸魚，給你們臉了是吧？

——笑的醜死了！這麽簡單就能洗白，我佩服有些人的智商。

——big膽！惹塘姐生氣了吧！

——我不管，反正都已經證明楚清筠沒搶名額，他性格怪一點怎麽了，我就喜歡這種口是心非的美人！

……

隔壁屋子裏，幾個手中拿着對講機，随時準備切鏡頭的導播和導演，也都忍俊不禁。

“封導，你還說請回來楚清筠，他也走不長呢。”

副導演哈哈大笑地看着導演想笑又別扭的表情。

“我說過嗎？”

總導演推了推眼鏡：“我只記得我說，跟住他，就會有話題。”

一個導播插嘴：“您說的不是話題是抓馬。”

導演憋氣，瞪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什麽，嘆了口氣：“是我想錯了……”

*

紙杯的杯底一下一下地輕磕在桌面，楚清筠以一副高傲又幼稚的勝利者姿态看着陳小迪，又好像透過他，睨着失敗到靈魂抽離，扔下他身體跑路的穿書者。

鏡頭外的觀衆會怎麽評價？傲嬌？無辜？是遲鈍一點，覺得這人不通人情世故，抑或只是顏控，三觀跟着五官跑？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一個嫉妒周池、心态失衡的鄉巴佬，邪惡陰沉的廢物。

看看周圍人的目光，我洗白的演技怎麽樣？

僅有一年藝考的經驗，稚嫩的演技。

戴着我的臉，害了我的媽媽，上着我的大學，拿着我主角的劇本，還不是活成了一個失敗者。

而我，面對你留下的這堆爛攤子，僅僅是一次直播，幾個表情，就能改變大多數……或者謙虛一點，這個屋子裏選手的态度。

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

《演技巅峰》的錄制大樓外不遠，距離僅有幾公裏的出租屋裏，一個容貌英俊，穿着西裝的男人舉着手機，仰天長嘯：“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把手機捧在心口，在屋主人詫異的目光下，仰躺在沙發上打滾。

男人滾了兩圈，一個機靈站了起來，顫抖着雙手，對着窗口慷慨激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世上沒有比他更有心機的人，世上沒有比他更記仇的人！他的怒火會化為漆黑的利刃，從此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我猜對了！我配合上了！”

房間內的一臺電腦前，剪着平頭的社會青年滿臉痛苦，早知道他就不應該財迷心竅，為了幾千塊錢把這個神經病接進家裏，做個貧窮快樂的小水軍不好嗎？

他強顏歡笑地湊過去，又不敢靠得太近：“那個，老板是在朗誦什麽名著嗎？”

“名著？”

撒瘋的男人一瞬間變了臉，冷哼一聲：“垃圾小說罷了。”

那你還背那麽大聲！

平頭暗中翻了個白眼，艱難地恭維：“老板，彈幕風向已經轉變了，看直播的人又不是傻子，我這十多個賬號都沒怎麽出手，他們就看出來您的偶像其實是內秀其中，呃，那個天靈毓秀，盛世美顏！說實在的，不用您折騰，我就是看節目都快粉上他了，您這錢花的實在是冤枉，要不今天就……”

平頭心中被自己感動，他有朝一日竟然會寧可少賺錢，也要這麽真誠地說實話……

男人卻辜負了他的苦心，随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沓鈔票，簡單估算，得有五萬塊錢。

“還不夠，我接着說，你接着發，我有多少話想說，你都換着賬號給我發出去。”

“好嘞！”

平頭興沖沖接過錢，回到了他的“工作崗位。”

“那個，要，要不……”

大廈食堂裏，陳小迪擡頭，滿臉愧疚地看向還在用視線壓迫他的楚清筠：“要不我幫你把豆漿喝了吧？”

楚清筠挑眉：“喝我剩下的？”

陳小迪胡亂點頭：“我不嫌棄你！”

對方久久沒有反應，陳小迪擡頭看過去，卻見楚清筠正用一種看蠢貨的眼神看着他。

陳小迪這才意識到他這個“補償”有多麽暧昧，立時瞪大眼睛，吞吞吐吐地否認：“我不，我不是……”

“你可真敢，”

楚清筠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吸引着周圍十幾個人的注意力，有幾個人早就吃完了，還在不停地啃筷子頭，賴着不走。

衆人豎着耳朵，聽楚清筠繼續道：“就不怕我有乙肝？”

意料之中的角度清奇和意料之外的清奇角度。

衆人：噗

彈幕：哈哈哈哈

陳小迪半張着嘴，看起來更傻了：“啊？”

楚清筠卻好像只是給他進行了一個安全科普，優雅安靜地站起來，順手将那半杯豆粉沖劑推到他面前：“放心喝吧，我沒有。”

言罷，整理了一下衣服，給邵然兩人留下一句“吃完來練習室”，然後邁着和進來時同樣的步子，走出食堂，如同劇目的開場和落幕，首尾呼應。

門關上，看熱鬧的人們終于爆發出哄笑，有人撺掇着陳小迪：“你快喝呀哈哈哈哈！”

與此同時，總是通過公放廣播與參賽選手打趣的導演也打開了他的對講機：“陳小迪，喝吧，所有選手都做過體檢，他真的沒有。”

陳小迪憋着通紅的臉，在衆人的起哄中喝完了那半杯在他看來跟市面上沒什麽區別的豆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