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阿滿

第90章 阿滿

《發財》的主角名叫阿滿,是華國臺省的一個普通高中生,因為成績不好,就要不要考大學這件事和家長起了沖突,離家出走。

出走路上,在網吧遇到了據說能帶他賺大錢的獵頭,被父母保護太好的少年懵懂無知,跟着獵頭踏上了去骠國的偷渡小船。

左右兩邊,陌生年輕人和艾醫生默契地咬牙切齒,被主角傻得攥拳捶腿:“哎呀!”

而楚清筠……

他在回憶。

在醫院清醒時,他能清楚地記起前一天媽媽做的飯,說的話,可高中明明也算是不遠的記憶,不知為什麽,在要回想時卻有些困難。

楚清筠高中,确實沒有什麽親密的朋友。

這不是因為人緣不好,漂亮的孩子總是受歡迎的,但楚清筠屬實是沒有什麽朋友緣。

他的小學在病床上度過,初中剛交到三兩好友,又跟着母親工作調動而轉學,他輕易讓那些同學喜歡上他,但因為口音不同,鮮少說話,相比男生,反倒是跟女生玩得多一點,也是在那段時間,發現自己的性向與旁人不同。

高中時同學們都很熱情友善,很容易結交,但他是藝術生,每周只在學校上兩天文化課,其餘時間要麽跟母親滿世界旅游,要麽跟老師一對一補習,沒有交朋友的時間。

那些成長路上的衆多同學,都只是短暫地陪他一陣,随後都因為距離和時間逐漸走遠,因為母親和自己的愛就能将他包圍,四年前的楚清筠不覺得遺憾,現在的他也沒覺得不對。

至于這半年中和各種人的友情,開始于他的算計,是洗白或是複仇的必要條件,出于自信,楚清筠便理所當然地覺得,當他開始主動結交,這些人與他親密是理所當然的。

但仔細想想那些相處的細節,他似乎也是……過于熟練了。

楚清筠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怎麽博得各種人的喜愛,各種算計的小動作像喝水一樣簡單,但在母親的愛中滋養,聽着她“愛自己”的論調長大,當初那些陰暗複雜的算計,輕松取信于人的技巧,真的能立刻撿起來嗎?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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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幕上,主角被園區打手扭送進禁閉室,影廳內突然響起一陣吸氣聲。

楚清筠演的第一個角色出現了。

後排不少搶到首映禮票的觀衆都是楚清筠的粉絲,見到楚清筠俊秀冷清的臉出現在熒幕時,其中一位猛地捏住同行夥伴的腿。

“嘶,小晚,你捏錯人了!”

小晚反應過來,收回手連聲道歉:“抱歉抱歉。”

視線卻沒舍得離開熒幕。

比美人還讓人心動的,必然是戰損美人!

鏡頭中,穿着白襯衫的單薄少年瘦得像一張紙片,露出的皮膚上布滿傷痕和青紫,顯然遭受過非人的虐待,他淡淡地朝鏡頭——也就是主角阿滿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情悲憫的同時,也因被這個鮮活的青年染上了一絲人氣。

明明看起來更加悲慘可憐,卻還是願意對陌生人釋放善意,溫聲回答:“他們是做電信詐騙的。”

僅僅一分鐘,就讓在場的所有人對青年心生好感。

濃濃的書生氣,和無知懵懂的主角不同,小晚一瞬間就腦補出了他是怎樣被拐賣到那裏,又在骠國經歷了什麽,如果還在學校,會是如何受歡迎的幹淨少年。

忍不住心生不忍,同時默默祈禱,這人是這個地方第一個對主角友善的人,應該能多活一陣吧,要是最後能一起逃走……

沒等她想完,骠國打手就踹開了房門,扯着他的手腕往外拉。

少年的腿似乎也受傷了,步子跟不上,像一片風筝般被輕松拖了出去,又被打手壓在桌上。

因為太瘦太脆弱,僅僅是這幾下碰撞,都讓觀看者覺得疼,心生不忍。

“打電話!”

“趕緊打!”

纖弱的少年好像随時都要斷氣,那打手大概也像觀衆一樣怕他出事,手松了松,改為威脅,觀衆也從青年的求饒中得知背景。

重病的孩子,絕望的母親,好賭的父親。

他不願意賺這份鯊人錢,卻被打手一巴掌抽腫了半邊臉,最終在打手“摘取器官”的恐吓下播出了電話。

觀衆們一同發出可惜的聲音。

看起來,白紙一樣的小風筝也要被染黑了。

面對生死關頭,大家都能理解他的選擇,甚至很多人在少年第一次挨打時,就在心裏期盼着他快屈服,活下來要緊,可當他真的把電話播出,大家還是覺得惋惜。

這是無解的,惡魔的心中沒有憐憫,眼前的少年或是遠處重病的孩子,似乎終究只能活下來一個。

小晚也是一樣,看着傷痕累累的少年擦拭嘴角,血液沿着手背滑入,染紅半個袖口,心髒忍不住抽痛。

她看過警方防境外詐騙的普法,當然知道《發財》這樣的題材,一定會出現具有視覺沖擊的畫面,卻沒想到全片的第一場暴力,是投注在這樣脆弱幹淨的少年身上。

和其他觀衆不同,她是楚清筠的粉絲,天然就對這張臉充滿好感,于是她更加心焦,更希望他是個自私的人,別管電話那邊的賭鬼有什麽家庭狀況,趕緊保住性命要緊。

所以,當少年背對打手,眼中漸漸透出決然時,其他觀衆沉重的心情帶上了些希冀,小晚則是心頭一沉。

完了。

果然,少年大概是放棄了生的希望,嘶吼着罵了那喪良心的賭鬼一頓,換來殘忍的虐打。

“啊!”有人輕叫出聲。

被砸暈後,倒在碎裂的玻璃渣上,又被生生打醒,飛濺的血液伴着慘叫,将暴力帶來的恐懼充滿整個影廳,小晚捂住嘴,使勁向後仰倒,緊緊貼在椅背上。

那樣善良幹淨的少年,那樣鮮活的生命,就在打手布滿鮮血的手中一點點流失。

小晚甚至有些恨起編劇導演,剛剛給他們展示了一點點美好,又以極其暴力強硬的方式将它毀掉,實在是太讓人心碎。

這不是暴力美學,這是沒有人性的惡魔對毫無還手之力的善者的虐殺。

然而下一秒,再次出乎意料,那個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少年還是找到空隙,短暫占據了上風。

--直到被一顆子彈結束生命

觀衆漸漸意識到,少年看着弱小,可在這樣的情勢下,依舊堅守善良的勇氣,最後一秒也沒有放棄的抗争,足以顯示他內心的強大,是那骠國打手也趕不上的。

可惜,少半部分觀衆才能想通的事,主角未必能想到,就算想到了,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少年傾身倒下,留滿臉驚恐的阿滿和同樣驚恐的觀衆們面面相觑。

于是大家便眼睜睜地看着阿滿打通了那個賭鬼的電話,對方已經喪心病狂,到底還是讓主角把孩子的救命錢騙走了。

主角打了電話,坐在自己的新工位上捂嘴,強忍眼淚,觀影廳也陷入久久的沉默。

多諷刺,這樣的結局,讓少年剛剛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他的強大,他的不屈沒有鼓舞任何人,反而成了殺雞儆猴的那只雞,加速主角走向堕落的深淵。

楚清筠聽見抽泣的聲音,拿出面紙,忍着嫌棄遞給右手邊的艾醫生,艾醫生紅着眼睛,對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好像是要确認他是不是還活着。

楚清筠:……

他扭頭躲開,左手邊的年輕人和隔了個位置的霍總也用差不多的眼神看他。

熒幕中,劇情還在繼續,阿滿給少年收拾的殘局,是他在園區賺的第一筆錢,也是最後一筆。

似乎是那筆錢帶來的報應,阿滿很倒黴,接線的人都很有反詐意識,有的人聽見他用臺省口音義正言辭地說“我是xx省xx市xx警官”後,還會故意裝作被騙戲耍他一通。

詐騙失敗讓他挨了好幾次打,組織的頭兒看他一頓五個饅頭,态度卑微良好,但硬是因為太笨賺不到一分錢,又看他挨打挨餓後依然結實的身材,把他賣給了另一個組織。

這段劇情帶着些黑色幽默,除了少部分還沉浸在剛剛那場暴力戲走不出來的觀衆,不少人都忍不住笑了,當然,也有很多人覺得主角就是故意的。

畢竟在第二個組織禍害的不是華國同胞,他便立刻有了能力,甚至因為能力出衆,一路升職加薪。

第二個組織,是将骠國及附近小國的女孩綁架拐走,賣去華國。

觀衆:……

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裏怪。

這不還是喪良心的工作嗎!

一個個年輕的女孩被“去華國打工賺錢”等原因被騙上船,就像阿滿當初來骠國那樣,一到了華國就被關起來,遭遇猥亵,毆打,一旦被人買了,就被買家關在屋子裏,直到懷孕。

或許會有幸運兒因為生了孩子得到買家的寵愛,自願留下,但更多的也是像被賣入骠國的華國人一般,被囚禁、虐打,過着牲畜不如的生活。

仿佛一個循環。

阿滿把這些骠國人的女兒、妹妹送上船時,總會露出得意的笑,好像為當初的自己報了仇,又在深夜中厭惡地對着鏡子扇自己耳光。

他的“同事們”不乏有跟他同樣遭遇的,早在一批批的“貨物”被送走時變得麻木,有時還會借着“送貨”的機會,對着那些女孩動手動腳,只有他還扭曲地活着,臉上漸漸沒了曾經的生氣。

深夜對着鏡子扇耳光的畫面有些吓人,小晚旁邊的女孩吓得捂住了眼睛,小晚卻捂住胸口,鼻頭發酸,喘不上氣。

她想,那個白襯衣少年終究還是在阿滿的心裏留下了點什麽。

行屍走肉一樣的阿滿被同事孤立,組織老大卻很欣賞他“無欲無求”的模樣,逐漸把他向上提拔,阿滿從一個看管倉庫的普通打手一路升遷,成為一條偷渡線的小頭目,負責盯着“貨物”的運輸和出手。

是的,他能回家了。

雖說不是臺省,但也是華國的土地,他的父母把尋人啓事貼滿了整個華國,只要他撥通電話,或是找到警察自首,就能回家。

電影裏,背部微駝的青年死氣沉沉地對着牆上的尋人啓事吸完了一整根煙,最終将煙頭撚在上面那張朝氣蓬勃的少年臉上,踏入倉庫,猛敲籠門,以恐吓那些早已吓破膽的少女。

他犯了太多的罪,已經回不去了。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個“貨物”的臉。

雖然被泥污弄髒,頭發淩亂,可那雙帶着水氣的溫潤眸子卻一模一樣,少女穿着染髒了的白色長裙,行動中帶着點土氣,盤腿蜷縮在角落,時不時擡起眼睛看看守衛。

其他的女孩們似乎以她為中心,都靠在她身上取暖。

阿滿顫抖着走近,擡起她的下巴——随即被吓得一個踉跄。

是這張臉。

是無數次出現在他噩夢中,撕扯着他的心髒,讓他至今還保留着痛感的一張臉。

影院中傳出小小的嘩然,小晚身邊的同擔也拍拍她的肩膀,小聲道:“這個女孩好像小貓啊。”

小晚:“是啊是啊。”

兩個沉浸在劇情中,仿佛忘了什麽事的少女沉默半晌,然後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卧槽,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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