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控制

第115章 控制

下午四點十五分,蘇禾還在場外,打視頻電話催着C牌工作人員,楚清筠、何月、陳小迪一起走上紅毯。

S市的冬天不雖下雪,卻也不算暖和。

何月穿着黑色的V領長裙,陳小迪穿的也是春夏款西裝,兩人從下車就凍得哆哆嗦嗦。

再加上第一次走紅毯,難掩緊張,都在勉強維持笑容,步速極快,中途完全沒有停留,只在有粉絲或記者喊名字後回頭擺擺手。

之前走過的幾個藝人也都是這副凍到恨不得飛過紅毯的模樣,旁邊的記者全都見怪不怪,反而印象裏身體最不好的楚清筠倒是不受冷空氣影響,一如既往挺拔從容。

因為要與另外兩個人平齊,他同樣大步走着,卻完全沒有任何其他人的瑟縮,插着墨色素簪的長發與描着金色鳳尾的披風被微微吹起,尤其是細軟的發尾,随着他腳步的節奏飄動,仿佛不是藝人在走紅毯,而是離家闖蕩的少年公子,身着華服,卻潇灑自在。

青年擡着手,視線越過記者,與後面喊他名字的粉絲打招呼,嘴角的微笑恰到好處,不算張揚,也不至于虛僞,熟悉他的人能明顯地發現,相比于《演技巅峰》時期,楚清筠顯然成熟穩重了許多,雖然還是能從眉眼間的笑意看出被閃光燈包圍的興奮,但這更像精致藝術品中別出心裁的反差點綴,不損原本的意境。

如同一顆真正的梧桐樹,華國風的溫良沉澱與名利場的孤傲在他身上完美融合,與之相比,漂亮到不真實的臉和身材甚至淪為次選。

然而他的次選,已經是紅毯上無數人望塵莫及的驚豔。

走到簽名牆前,三人接過主持人遞來的筆,在中間偏左的地方簽上名字。

背對鏡頭時,何月小聲問道:“貓哥,你不冷嗎?”

楚清筠:“冷。”

三人放下筆,與自己的簽名合影,何月和陳小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嘴唇凍得直抖,被主持人要求再拍一張合照時,何月微笑看着鏡頭,直視着閃爍不停的鏡頭,嘴型不變繼續道:“看起來可不像。”

楚清筠笑笑:“因為我能忍。”

何月側頭,像看怪物一樣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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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正是陽光遠離的時間,S市潮濕的空氣被冷風席卷着吹透一切布料,她長裙裏藏着秋褲,披着皮草披肩,總得來說比楚清筠穿得要多,如果他不是什麽低溫人,僅僅靠着忍耐和表演,那就說明,他對身體的控制已經達到能夠抑制正常的生理反應。

什麽人能忍成這樣?太扯了。

下一組已經走到了紅毯上,三人與主持人打過招呼,并肩走下去。

何月戳戳他胳膊,确定沒有感覺到顫抖,滿臉的不可置信:“我還是更願意相信你是低溫人。”

陳小迪在一旁哀求:“再快一點,我要凍死了。”

走下紅毯,是主辦方準備好的休息室,楚清筠一進去就被塞了一杯熱水,小寧把毛毯披到他身上,又幫何月的助理整理裙子。

楚清筠雙手捧着熱水,圍着毛毯,低頭緩了幾秒,咬着牙打了個巨大的寒戰。

何月:……

好吧,他就是能忍。

沒過多久,蘇禾進來了,屋裏衆人立刻向她投去期待的目光。

“趕不上。”

蘇禾把手提包扔在椅子上,眉頭緊鎖:“他們堵車了,到這裏要兩個小時,根本趕不上。”

何月和陳小迪不敢開口,都小心地去看楚清筠,他們倆都是借楚清筠的光才有這種獨立的套間休息室,內場的禮服卻和他差不多水平,V跟C牌比差了些知名度,當季更是不如超季,要不是為了争取C牌,他肯定能借到更好的。

在別人看來,為了幾個牌子折騰成這樣似乎有些锱铢必較,但他們處在名利場的中心,一個利益至上、把捧高踩低寫進骨子裏的圈子,就像昨天的副導演,周池和霍北城的指使是一回事,但沒有周立金撇清關系的那個視頻,他也未必敢給楚清筠這個豪門少爺難堪。

紅毯的一次禮服,除了證明咖位、取悅粉絲,更代表着未來一年的資源和工作環境,何況娛樂圈普遍迷信,楚清筠的紅毯圖一出,不知道多少人誇他紅能養人,若是待遇不如同咖位藝人,尤其是不如周池,網上的嘲笑和諷刺怕是要虐走不少事業粉。

一時間,整個休息室的氣氛都變得沉悶,楚清筠還沒有緩過來,小口咽着熱水,其他人也不敢說話,不敢去換衣服,安靜地刷着手機。

紅毯直播的彈幕中,依舊有念念不忘的觀衆在反刍楚清筠的造型,直到周池再次出現——

他跟星辰少年的團員一起上的紅毯,畢竟出道兩年,幾人的禮服都很不錯,其中胡亦明還穿了高定。

這倒是讓剛剛覺得贏了楚清筠的周池粉絲破防了。

畢竟紅毯禮服的鄙視鏈裏,有F國認證的高定遠大于超季,再大于當季和過季,尤其是很多品牌每個地區只銷售一件,如果借的人咖位或者形象不符,甚至會損失用戶。

當然,楚清筠身上的“高定”因為是小衆品牌,處在中間的灰色地帶,很難明确地參加對比,這才讓兩邊粉絲吵得不可開交。

以團的名義活動時,周池因為“團寵人設”,一直是幾個人之間人氣最好、資源最好的,粉絲們完全沒想到,在他們忙着盯住楚清筠較勁時,胡亦明竟然偷偷發展,壓了他一頭。

何月把這些彈幕分享給陳小迪,兩個人解氣地議論一番,轉而想到楚清筠的禮服還不如周池,又難過起來。

“你們先去換吧。”

楚清筠放下水杯,好笑地看向小心到有些可憐的兩個人:“我要先弄頭發。”

這是蘇禾的想法,既然衣服不夠,那就繼續發揮楚清筠相貌的優勢,用造型來湊。

兩人看看拿出卷發棒的造型師,各自帶着助理出去換衣服。

蘇禾撐着下巴,待門關上了,才露出懷疑的神色:“你怎麽這麽不在乎?那可是C牌。”

“誰說的,”

楚清筠道:“只是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難過也沒有用。”

蘇禾氣還沒消,對他發起無差別攻擊:“這麽豁達?我怎麽記得上次你生氣,還用紙巾砸人來着?”

楚清筠一頓,轉頭看韓淼。

造型師被吓了一跳:“別別別,別動。”

韓淼裝傻一笑,拍拍小寧:“咱們先去吃飯,這兒有蘇姐呢。”

小寧還在惦記昨晚犯的錯,說什麽聽什麽,亦步亦馳跟着韓淼,臨出門時,聽到楚清筠略帶不耐的聲音。

“別提他了,我不想聽。”

出了門,他才對韓淼讨好地笑笑:“淼姐,蘇姐說的是誰啊,是昨天病房外你跟蘇姐攆走的那個人嗎?”

韓淼看起來不願意多說:“嗯,他是你之前的助理,你不認識嗎?”

小寧搖頭:“不認識,我畢業一直忙着找工作,沒看節目。”

“反正記住別提他就行,筠哥不愛聽。”

韓淼含糊過去,帶着他到了助理用餐的房間。

此時紅毯還沒有走完,房間裏人不多,韓淼跟幾個認識的朋友打過招呼,讓他們幫忙照顧一下第一次來的小寧,拿出手機:“褚英老師到了,我找她助理說會兒話,你在這裏跟王哥他們先吃,我回來之前別亂走。”

另一邊,休息室裏,蘇禾和楚清筠一起看着關門的方向,蘇禾突然道:“給你換個助理吧。”

“不用,小寧有力氣,拿東西挺方便的。”

楚清筠見造型師給他卷好了頭發,沒有直接穿禮服,而是約好了時間,讓造型師先去休息。

屋裏終于只剩兩個人,楚清筠這才重重放下水杯,擡手關了手機屏幕上周池的臉。

蘇禾終于不覺得怪了,挑眉笑道:“豁達?”

“豁達不起來。”

青年抱臂,眉眼壓低靠在沙發椅背:“我只是比較能忍。”

十七歲的他,即使有同樣的演技,在遇到這種事時,大概也會控制不住怒氣,但他在母親消失後忍了四年,這幾天的程度與那時比,根本算不得什麽。

“我忍不了。”

蘇禾道:“現在不是我們針對他,而是他像癞青蛙一樣纏着你,就算咱們都準備好了,我也受不了這個人。”

“我們選的禮服一直都是保密的,C牌那邊跟我說,是高一級把那套衣服重新算進待出借,又讓周池挑走了。”

她未把話說盡,只是嘆了口氣:“我生氣的不止是這個,你知道我在WD的同事告訴我,周池內場要穿V牌高定,而且不是借的,是私服。”

明星紅毯禮服只會穿一次,上一個紅毯穿私服高定的藝人,還是嫁給富豪的知名女星,雖然沒法吹時尚資源,但能買得起高定,說明人家已經是品牌尊貴的用戶,哪還需要品牌承認。

“V牌。”

楚清筠周身的低氣壓消逝,被她的話逗笑:“他還真是……透明。”

“還笑,人家紅毯用品牌壓你,內場用階級壓你呢。”

蘇禾只覺得自己一貫的冷靜都要被周池的陰損連招打破了:“讓他壓着你穩穩當當複出,以後這種事只會越來越多。”

“姐,別生氣。”

楚清筠給她遞了瓶水:“他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我把人支走是有事要告訴你,剛才我們仨上場之前,席同說給我準備了禮服。”

蘇禾:?

在她瞪大眼睛,即将質問時,韓淼在外面敲響了門。

跟她一起進來的,是一個同樣穿着西裝的英俊男人,他單手提着巨大的純白禮盒,推了推眼鏡,跟幾人招手:“嗨。”

是席同。

蘇禾:!

韓淼上前一步,給快要背過氣的蘇禾順了順氣:“不好意思啊蘇姐,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筠哥他誰都沒說。”

“沒,沒事。”

蘇禾擺手:“剛才旁邊都是人,沒說是對的。”

她坐下消化了一下,看向席同:“這套……”

席同:“倍殺周池。”

有了這句話,蘇禾連牌子都不問了,一反金牌經紀人冷靜沉穩的常态,嘴角翹得老高,笑着捶了楚清筠一拳:“你是真的能忍,有衣服你剛才還給我裝深沉!”

“沒裝。”

青年委屈蹙眉:“我只是不太喜歡借助外力解決問題。”

“你不喜歡什麽不喜歡!”

蘇禾興奮得臉都紅了:“我喜歡,這種外力有多少借多少。”

她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帶着韓淼一起離開了休息室。

門在身後關上,席同拎着盒子站在原地,并不像往常興奮時那樣直沖楚清筠身邊,沉默得不像本人。

“衣服有點複雜。”

他躲避楚清筠回望的視線,打開箱子:“我來幫你穿吧。”

“好。”

青年态度自然,仿佛對方從未離開,起身解開上衣的扣子。

脫下手套時,男人看到他的手背,眉頭使勁皺了一下,動了動嘴唇,又賭氣地閉上了嘴,從身後給他套上襯衫。

禮服的版型不算特殊,只複雜在搭配的首飾,楚清筠揚起下巴,讓席同給他扣上頸環。

“這是外婆的朋友設計的,他們都覺得很适合你,就買下來了。”

他拉着楚清筠坐下,半跪在地上,給他系上皮鞋的鞋帶:“本來是給你的驚喜。”

楚清筠垂眸:“你打算一整天都不看我嗎?”

男人頓住,維持低頭的狀态搖了搖頭,又繼續系鞋帶,完全沒有擡頭看他意思。

青年輕嘆口氣,難得好脾氣得側彎下身,看到男人的側臉。

席同戴着金屬鏡腿的無框眼鏡,不止沒顯出任何書生氣,反而給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添了一分邪氣,與之前的英俊相比,第一眼看去,就想起“衣冠禽獸”四個字。

不像個好人,卻直戳楚清筠的審美。

席同卻轉頭躲開,從口袋裏拿出一袋暖寶寶,解開他已經系上的上衣紐扣,擡手摸向胃的位置。

青年握住他的手腕,男人手指一顫,沒舍得将手抽走,只是将頭壓得更低,從楚清筠的角度,能看到他因為咬緊牙關而鼓起的腮幫。

“每次你讓我離開,都背着我生病。”

他把暖寶寶貼在外套內裏,合上扣子,手指憐惜地放在上面,帶着鼻音發狠:“我以後再也不聽你的話了!”

大概是說得太用力,男人的尾音拐了個不受控制的彎。

楚清筠聽出些不對,捏住他的下巴,強制幫他擡頭。

下一秒,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剛剛還驚豔到他的“衣冠禽獸眼鏡”此刻被糊滿了水痕,給眼鏡加上了哈哈鏡效果,像是卡通片塑造書呆子時,在他們眼睛上畫的蚊香圈,原本暗黑邪氣的氣質蕩然無存。

他伸出食指,從眉心沿着鼻梁下滑,勾走了席同的眼鏡。

“怎麽突然戴眼鏡了?”

席同使勁眨了下眼睛,把挂在眼角的眼淚擠掉,裝作沒有哭過的樣子,倔強地向下垂眸:“我有點近視。”

“近視,”

楚清筠松開手,男人胸前的口袋中抽出絲綢方巾:“之前怎麽沒見你戴?”

“因為之前離你很近,不戴眼鏡就能看清。”

青年輕笑,并未對他的回答發表感想,低頭擦拭眼鏡,溫柔的聲音清澈如泉,在他心頭流淌。

“我只跟你解釋一次。”

“如果當時想辦法規避,他的針對就只會被當作劇組之間的小矛盾,沒有人理會,把事态變嚴重,鬧大到不能遮掩,才能置身道德高點,得到更大的利益。”

楚清筠擦好眼鏡,對着燈光确認幹淨了,又重新給男人戴上:“很帥。”

“我知道,”

席同握住他的手腕,不敢碰幾乎被紫色填滿的手背,只能憐惜地捧在手中,一個不察,越過眼鏡與眼睛的空隙,把眼淚滴到了上面。

“但我就是心疼,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把他鎖到高塔,只能由自己守護的欲望,控制不住想要采取暴力,弄死所有傷害他的人。

可他什麽都不能做,于是只能對自己生氣,對不擇手段的楚清筠生氣。

從遇到席同到現在,對方想方設法地用他僅有的幾種能吃的食材給他養身體,一場戲就前功盡棄,确實值得生氣。

楚清筠莫名有些心虛,捏住男人的臉蛋:“控制住。”

席同憋屈地哼唧一聲:“我盡量。”

青年點頭,扯着臉的手輕輕晃了晃:“那以後還聽我的話嗎?”

男人這才發現又被牽着鼻子走了,向後躲閃,卻因半跪的姿勢,直接向後跌了過去。

就像回到了替身拍戲那天。

他借着楚清筠的手站起來,明明已經被哄好了,但為了再争取點身體接觸,勉強維持住倔強的表情:“我選擇性聽。”

見席同已經沒事了,青年失去耐心,不再慣着這個犟種。

“愛聽不聽。”

他向前一推,對方摔在門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此時紅毯已經結束,陸續有人路過休息室,蘇禾站在門口,正與熟人聊着天,就聽見“咣當”一聲,一個穿着高定西裝的男人踉跄着出來,臉上還挂着一片仿佛挨了一巴掌的可疑紅色。

于是熟人就看到一向情緒穩定的蘇禾立刻維持不住笑容,用眼角掃了一下,不耐道:“能走了嗎?”

男人并不理她,用手背蹭了下紅的那邊臉,狼狽離開。

蘇禾這才回到剛剛的狀态,繼續話題:“清筠這孩子跟我以前帶的藝人不一樣,他比較單純,什麽都聽我的,我一直把他當親弟弟看待……”

見她只字不提剛剛被打出來的男人,熟人不停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男人離去的地方,聊了幾句就結束了話題。

蘇禾看在眼裏,任對方快步走開與人議論,掩飾住心中情緒,推開了休息室的門。

門內,青年正整理袖口,聽見聲音後擡起頭,朝她微微一笑:“怎麽樣,還行嗎?”

蘇禾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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