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養一養

第21章 養一養

人潮熙攘的火鍋店內。

白熾燈光明亮如晝, 将一切照得通亮，無所遁形。

此刻餐桌上一片狼藉，有人站在餐桌前, 手裏握着一個車鑰匙。

他轉過身, 迎上阮糖的注視。

阮糖濃密卷翹的扇睫眨動了下, 唇齒間嚼碎的名字, 在看清那人的面孔後驀地咽了回去。

“客人, 這是您落下的東西嗎？”

服務生将手裏的車鑰匙遞向她，笑容溫和有禮。

他的身形高挑，看起來和周淮煦一般無二。

原來是認錯人了。

阮糖心緒複雜，接過那人遞來的車鑰匙, 道了聲謝。

剛想離開，一道清亮的女聲就将她的腳步定住。

“這位客人請留步。”

陳嬌拿着一瓶跌打油，笑靥如花地走到她面前。

她的餘光掃過阮糖纖細白皙的小腿, 笑容依舊, “我看你的腿上好像有傷, 試試這瓶藥。”

她将藥送給阮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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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糖擺手道：“不用了。”

無功不受祿, 她不習慣白拿人家的東西，再加上她家有治傷的藥。

她朝陳嬌禮貌一笑, 旋即轉身離開。

望着她走遠的背影, 陳嬌捏着手裏的藥瓶, 嘆了口氣, 轉身望向迎面走來的周淮煦。

“她不願拿。”陳嬌将藥遞還給他，盈盈眼波中生出幾分促狹調笑, “你和那個女生……”

她的語調拉長, 盡顯暧昧呷昵。

周淮煦抿着薄唇：“普通朋友。”

如果她還把他當朋友的話，能做個普通朋友已是最大的寬容。

陳嬌翹起嘴角：“那你幹嘛躲着人家？”

剛才明明是周淮煦拿到阮糖的車鑰匙, 卻讓旁邊的服務員幫忙送出。

還讓她這個老板娘幫忙送藥。

周淮煦的指腹摩挲過藥瓶，觸感冰涼。

由于職業的特殊性，他經常随身攜帶藥物。

這瓶跌打藥的藥效顯著，對治愈傷口極為有用，可她不願收。

他的眼睫低垂，在眼睑處落下細密的陰翳，将眸中的情緒盡數隐藏。

—

那天過後，阮糖将火鍋店的這段小插曲抛諸腦後，整顆心都投入到案件中。

她實在是忙瘋了。

一隊的警員們還沒搜尋到另一名失蹤妓女的下落。

走私團夥那邊最近也隐了身，兩個案件陷入卡頓，令人心焦難耐。

阮糖将烏黑蓬松的長發高高束起，一掃通宵達旦的疲态，目光清淩地看向一隊的警員們。

她問：“公園碎屍案那邊有查到什麽嗎？”

“沒什麽。”寧萌回憶道，“我們去了受害者的家，她的丈夫喝得爛醉，說自己老婆死了很傷心。”

寧萌欲言又止：“但根據周圍鄰居的反映，那人是個酒鬼，平時半夜還曾打罵過自己的老婆。”

“……”

“也不知道他是真傷心還是裝樣子。”

阮糖的指腹撚轉了下自己的耳珠，作思考狀。

“那你們去了他家，敲門時他有什麽反應。”她頓了頓，“敲了很久才開？”

寧萌搖頭：“我們剛敲完門，他就開了。”

語畢，她話音一頓。

正常情況下，喝得爛醉的人能立刻起來開門，屬實有點反常。

阮糖的眸光淩厲，啓唇道：“重新去一趟他家。”

他們一行人來到濱城北區的筒子樓，一路攀上樓梯，來到門前。

阮糖叩了幾下房門，裏面沒人應答。

但隐約能聽見屋內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進去看看。”

阮糖用眼神示意同行的警員，單手覆上腰側的槍，猛地撞門而入。

屋內酒氣彌漫，男人穿着單薄的背心橫躺在沙發上，沙發腿旁還倒着幾個空酒瓶。

一見到魚貫而入的警察，他睜着醉眼，終于清醒過來，跌跌撞撞地想逃跑。

阮糖擡腳踢了個空酒瓶。

酒瓶骨碌碌地滑過去，男人腳下一個趔趄，猝不及防地被酒瓶絆倒。

寧萌他們撲了上去，将他迅速制服，把人帶回了警局。

一刻鐘後，男人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

他垂着腦袋，雙眸閉阖，似在假寐。

“我頭暈，喝醉了……”

他醉醺醺地喃喃自語，明顯不願意配合調查。

阮糖扯起嘴角，二話不說拿起一杯冷水，将他“潑醒”。

“現在能談談你的作案動機了嗎？”

男人晃動腦袋，臉上的水滴濺落橫飛。

他語氣慌張：“我沒有殺人，阿娟不是我殺的！”

他的老婆阿娟被碎屍之前，是她的母親去警局報了失蹤案。

而她的老公全程毫無所動，如今倒顯得緊張失措。

阮糖的眼神如炬，眸中不掩譏笑：“那你跑什麽？”

“你們之前來過一次，突然又撞門進來，任誰都會害怕啊。”男人顫巍巍地說。

阮糖冷嗤：“我看你是心虛吧。”

她将從他家繳獲的絞肉機和刀具照片扔到男人的面前。

“你的老婆被人殺害碎屍，你剛好也買了這些疑似作案的工具，這怎麽解釋？”

她通過技術組還查到男人手機裏的網絡搜索記錄。

內容都是“下水道殺妻碎屍案、殺妻藏屍冰櫃案”等新聞，明顯圖謀不軌。

男人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

“我、我真的沒有殺她。我只是想過，但沒有動手啊。”

自從得知他老婆為了維持家裏的生計去當妓女後，他就覺得丢面子，一心想殺她洩憤。

他成天酗酒，不務正業。

打罵妻子還不足以平息自己對生活的不滿，想要效仿網上的殺妻案将她除掉。

但後來他沒敢動手，怕失去賴以生存的唯一來源，失去為他洗衣做飯的家庭工具。

可如今，他的老婆卻死了。

他擔心警察懷疑到他的頭上，心虛地扮演了一場買醉為妻子痛哭的戲碼，卻依然逃不過阮糖的眼睛，逃不開這場審訊。

阮糖聽得胸腔差點冒出火，眸色卻冷沉如霜。

“那這錢是哪兒來的？”

她的目光挪向桌上的一個黑色塑料袋，裏面裝着好幾沓鈔票，是剛從他家搜羅出來的。

她拿起袋子裏的一張20萬塊收據，話鋒犀利。

“你別告訴我，這是你良心發現自個兒賺的辛苦錢。”

“這是我老婆掙的。”

男人冒着冷汗，怯怯地說。

阮糖看了下鈔票都是連碼，明顯是從銀行裏直接提出來的。

男人說：“我也不知道她從哪兒弄來這些錢。那天她很高興，回家買了好多吃的，煮了滿滿一桌子的菜。”

他細細回想，“她跟我說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我聽了之後就放棄殺她了。”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高枕無憂地生活下去，可他的老婆死了。

他拿着她的錢大肆揮霍，以為可以逍遙自在地度過一段時間，但如今夢碎了。

阮糖查了許久，證實男人确實不是殺害阿娟的兇手，便将阿娟賺的那些錢盡數收回。

那筆20萬早就被男人花了不少，阮糖将剩餘的錢都交給了阿娟的母親。

老人家得知此事後趕來警局。

她佝偻着身子，眼圈下挂着深深的烏青，頹喪得流下眼淚。

“謝謝你們，警察同志。請你們一定要抓住殺害我女兒的兇手。”

“我們會的。”阮糖握住老人家的手，心沉了沉，宛如沒入幽深的海潮。

而阿娟的丈夫也流下淚水。

只不過，他并非痛心老婆離世，而是恨悵再也沒有人能讓他寄居吸血。

如今人財兩空，一切成灰。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寧萌憤懑道：“要不是阿娟去世沒有實質性證據，他這個家暴男肯定沒法逃脫法律的制裁。像這樣的敗類，和兇手一樣可惡！”

“是啊。”阮糖喃喃道。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如果不是他，阿娟也不會做上妓女的勾當，最終陰差陽錯賠上自己的一條命。

在她出賣□□給他買酒錢時，男人卻想着怎麽殺她。

實在太不值了。

阮糖為這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感到悲悵。

而那個男人，沒有了他老婆的庇護，只能像一條茍延殘喘的蛆，在這人世間慢慢爛死。

這世上總有許多不如意。

可憐之人不計其數，可恨之事擢發難數。

當晚，阮糖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那個叫做阿娟的女人不着寸縷，身體被切成碎塊後重新拼湊，面容可怖破碎。

她的臉上滿是淚痕，融着血水一滴滴地往下淌，朝她哀嚎：“救救我！”

她的哭聲凄厲、歇斯底裏，令人的心像被什麽攥緊，呼吸不暢。

下一秒，阿娟的臉變幻成另一張熟悉的臉龐。

她的哥哥阮珏遍體鱗傷地躺在河岸邊，朝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尖落下血滴。

“妹妹，我好冷。”

“為什麽你們不來救我……快救救我……”

阮糖的心頭一惴，呼吸幾近驟停。

她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無力地撫上額頭，發現掌心的冷汗涔涔。

她還來不及去擦，夜晚的涼風就順着敞開的窗戶吹拂而入，泛起一陣冷意。

有人在！

她的餘光睇過去，只見一人斜倚在窗前。

側顏在月光的照耀下，輪廓深邃，瑩白如玉，沉寂又清冷。

“做噩夢了？”

他的嗓線清冷低沉，落在夜色裏泛起微微波瀾。

阮糖的眼瞳顫動，抓住自己身下的被褥，手指蜷縮成團。

“你怎麽進來的？”

她眸光一瞬不瞬地鎖着周淮煦，一雙潋滟的桃花眼裏睡意散盡，只餘下警惕與防備。

周淮煦輕描淡寫地說：“你家的密碼鎖換了，我只能從這兒進。”

他努努下巴，指向身側的窗戶。

阮糖家住三樓，難得他大半夜爬上她的窗，也不嫌累得慌。

“私闖民宅是犯法的。”

她的眼眸比夜色還冷，“周淮煦，你嫌自己犯的罪不夠多是吧，想要背上半部刑法嗎？”

周淮煦的神情慵懶散漫：“那我不介意多一條罪名。”

話落，阮糖尚在反應，一只修長有勁的手就抓住她的腳腕，往他身邊一拽。

周淮煦坐到她的床前。

阮糖驚駭，伸手甩向他卻被他的另一只手牢牢攥住，腳踝也掙脫不開。

“周淮煦！”

她氣急，掙紮動彈間，單薄的裙擺卷起，露出大片雪白嬌嫩的肌膚。

周淮煦斂眸，抽出手掀起一旁的被子蓋住她的裙擺，将她腰肢以下的潋滟春光遮得嚴嚴實實。

“別動。”

他的指腹劃過她小腿處的肌膚，觸感炙熱分明，燙得阮糖的纖足蜷縮了下，曲起秀翹的弧度。

她聽見他低沉喑啞的嗓音落下：“阮糖，你是女孩子嗎？”

阮糖：“？”

周淮煦：“別的女孩子受傷會喊疼，留點疤更是天大的事。偏偏你這麽折騰自己，一點不知道心疼。”

他的目光落在她小腿處的傷疤上。

低垂的羽睫遮住眸中的情緒，在深夜中晦澀難辨。

她微微一怔：“你是來看我的傷？”

“倒也不是太笨。”

周淮煦輕扯眉梢，拿出衣兜裏的一瓶跌打油。

這瓶藥油，阮糖曾經見過。

那時火鍋店的老板娘也想送給她一瓶一模一樣的藥。

難道，那天周淮煦其實就在火鍋店。

他看到她受傷未愈，還特意讓人給她送藥？

這個念頭油然升起，驚得阮糖趕緊壓了回去，心道不可能。

周淮煦不是什麽心軟的神。

他可是走私集團的重要頭目，是個心狠手辣的大魔王。

而且，他還是個善于鑽研人心的騙子。

能将她騙得團團轉那種。

她的神智清醒了幾分，擡眼望向他，眼神已經變得清淩明晰。

“你又在打什麽主意？”

阮糖的紅唇動了動，“別以為美男計能對付得了我。”

“是嗎？”周淮煦傾身靠近她。

寬厚的手掌壓上柔軟的床，灼熱的呼吸與勾人的視線近在咫尺。

阮糖感受到他的貼近，所有的感官在黑暗中清晰放大。

她的呼吸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往後退。

纖薄的後背抵上床頭，心髒不受控制地跳動。

噗通噗通——

她擡高音量，試圖抑制自己的心跳聲：“你不怕我抓你嗎？”

“你也得有這個能耐才行。”

周淮煦漆瞳裏的玩味散了幾分，重新坐直身子，唇角似笑非笑，“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能和我過幾個回合？”

他的長指指尖沾上瓶中的藥膏，撫上阮糖小腿處的傷口。

阮糖“嘶”了一聲，沒有亂動，思緒如草長莺飛。

周淮煦的身手确實不弱，單打獨鬥的情況下，她的勝算不大。

她突然有些後悔沒在床頭放一把防身的刀。

不然家裏半夜進了賊狼，被人爬上床都沒法抵擋一下。

周淮煦好像看穿她的心思。

指腹在她光滑的小腿上緩緩游移，喑啞的嗓音裏透着危險的氣息。

“我幫你療傷，你還想着怎麽抓我，真是只白眼狼。”

阮糖眉心一聳：“你這倒打一耙的能力也挺強，到底誰是白眼狼。”

當初她掏心掏肺地對他好，想要養他，哄他回家供吃供喝。

原以為找到一只乖巧清純的小狗勾，誰知道卻招惹了一頭兇狠的狼。

阮糖咬了下腮邊的軟肉，貝齒癢癢。

“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抓了你，将你繩之以法。”

“随時奉陪。”周淮煦擡手将藥瓶蓋好，把藥放到她的床頭櫃上，“也許我們很快就會再見，我等你。”

他的眼尾輕挑，淺笑的弧度浮起幾分意味深長。

阮糖疑惑，見他大喇喇地起身走向門外，離開前還朝她懶散揮手。

“門我幫你關好，以後注意安全，別讓其他人随便闖進來了。”

他這男主人的口吻是怎麽回事？

而且他居然還敢走正門離開她家！

阮糖氣得胸口起伏，拿起枕頭朝他扔去。

男人的背影挺拓潇灑，很快就消失在夜色裏，連他的衣角都沒碰着。

如若不是鼻尖萦繞着淡淡的藥香，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夢。

因為周淮煦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阮糖心潮起伏，萬千情緒如波濤洶湧攪動。

但也将原先的那場噩夢傾覆消散。

那一夜，她睡得比之前踏實，竟一覺到天亮。

—

翌日，阮糖感覺自己精神飽滿，辦案工作的速度都加快了。

這兩天她根據阿娟生前得到的那筆神秘來款，查到了些眉目。

“上個月3號，阿娟扶着一個醉酒的男人進了這家春夜旅館，一夜未歸。”

“根據她丈夫的證詞，隔天她就收到了那筆20萬的現金。”

阮糖将旅館的監控視頻投屏，讓原朗說說自己查到的信息線索。

原朗走到會議室的臺上，播放附有男人照片的PPT。

他說：“這名嫖客的信息我們已經查到，是濱城檢察院的檢察官，名叫胡博遠。他和阿娟共度一夜後就被人舉報嫖.娼。”

聽到胡博遠這個名字，寧萌睜大雙眼：“他就是胡博遠啊！”

她忍不住擡高音量。

“他不是之前查出215受賄案，不畏強權将高官打落馬的新晉檢察官嗎？”

阮糖點頭：“是他。”

傳聞胡博遠為人清正廉潔，曾舉報官員受賄，立了功，被譽為檢察界的新晉楷模。

但這樣的人卻因嫖.娼事件被停職。

他在停職期間還繼續寫舉報信，舉報過濱城海關的貪污受賄，但未被受理。

沒過多久，胡博遠就又被曝卷了公家的款項逃到國外，至今下落不明。

“胡博遠的案子有蹊跷，阿娟将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帶進旅館，随後就收了一筆巨款。”

阮糖沉吟道，“這怎麽看都像在栽贓陷害，繼續去查。”

“是！”衆人得令紛紛行動。

會議室裏空蕩蕩，只餘下阮糖一人。

她望向黑板上羅列的人物關系。

阿娟、胡博遠、海關處、失蹤的另一名妓女。

随着案件的展開，牽扯出越來越多的細枝末節。

宛如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籠罩下來，只待被人戳破網線的那一天。

那天過後，阮糖抓緊調查，沒日沒夜地梳理案件。

江筱月約她出來吃飯，她還埋頭盯着自己的手機，查看一隊群裏的消息。

江筱月無奈地開口：“大小姐，午休時間到了，老奴提醒您該休息了，看看菜單可好？”

她擺出一副管家做派，朝阮糖遞上菜單。

阮糖擡起眼簾看她，不由一笑。

“你随便點，我買單，吃什麽都行。”

“這可不行。”江筱月擺擺手，“你不知道這家茶餐廳最近特別火，我提前排了兩個月才預約到的，今天必須我請客！”

這家名為翡暖翠的茶餐廳坐落在濱城市中心最繁華的龍煙路。

街道兩側的店鋪鱗次栉比，但他家的裝潢精致明亮，最為惹眼，偏偏菜品也很美味。

“我聽說這家餐廳的老板還很帥，不知道今天有沒有機會得見真顏。”

江筱月一邊說，一邊朝四周觀望。

阮糖唇角微揚：“你店裏有十二個男執事，還不夠你看啊。”

“看不夠嘛。”江筱月掬起笑臉，叫來一旁的服務員點餐。

恰逢此時，距離她們八點鐘方向的位置，有人被服務員指引着走進餐廳。

如果阮糖此刻扭過頭，就會與他的視線相撞。

認出他是警局新來的那位臭臉法醫——林聖楠。

林聖楠的腳步微頓，視線很快就從阮糖身上挪開。

他跟随服務員一路往前，走進走廊盡頭的一間包廂。

這間包廂從不對外宴客。

服務員恭敬地朝他比了個請的手勢。

林聖楠踱步走了進去，服務員立刻将門掩上，退了出去。

屋內茶香袅袅，丹青屏風精美雅致，勾勒着室內男人清俊挺拔的輪廓。

林聖楠繞過屏風走進去，坐到他的面前。

他倨傲如霜的臉上難得流露出點笑意。

“沒想到你會主動找我，不容易啊，周淮煦。”

周淮煦拿起紫砂壺，沖了一杯茶遞給他。

“你回國都一個月了，不找你，我怎麽确認你還活着。”

林聖楠磨磨牙，感覺噎得慌。

他和周淮煦從高中鬥到現在，每次見到他還是會被怼得啞口無言，真是他的克星。

他眼珠子一轉，嘴角挑起一個惡劣的笑：“你知道我剛才進來看見誰了？”

“在我的餐廳見到誰都有可能。”

周淮煦輕描淡寫地說，眼中波瀾不驚，沒有半分訝色。

林聖楠白了他一眼：“你怎麽比我還狂妄。”

事實上，周淮煦并沒有口出妄言。

他開的這家翡暖翠茶餐廳是如今濱城最受歡迎美食排行榜上的TOP1。

不少明星來這兒吃飯打卡，許多外地客人也聞訊趕來，妥妥的名品網紅店。

林聖楠輕飄飄地說：“我剛剛看到了——阮糖。”

周淮煦握着茶杯，杯中的茶葉漂浮于水面，泛起了淺淺漣漪。

林聖楠眯起眼，細細地打量他臉上的神情，眼中的玩味更濃。

他在濱城公安局任職不久，行事嚣張狂傲。

從不參加任何聚會，也不與人私下打交道，但也曾聽說過阮糖的事。

這其中，不乏有她和周淮煦的“傳奇事跡”。

“局裏的人說你是走私集團的人，還說你和阮糖之前是男女朋友。”

“……”

“還有人說你之前被她包養過，後來兩人鬧掰，你才誤入歧途。”

關于阮糖和周淮煦之間的愛恨情仇，警局衆人表面上不敢提及，私下卻早已流傳出各個版本。

“你和阮糖到底什麽情況？”林聖楠難掩好奇。

周淮煦掀眸看他：“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變成走私集團的人？”

“那肯定是假的啊。”林聖楠擺擺手。

他和周淮煦認識多年。

雖然是死對頭，但說到底，最懂他的人，還得是他。

林聖楠知道周淮煦肯定不會做違紀亂法的事情。

如果有，必定有苦衷。

他從高中就認識周淮煦，對他了解得如照明鏡似的。

還從沒見過他和哪個女生有過糾纏，實在好奇得心癢癢。

“你和她真的是男女朋友？還是情人？難道，你真的被她包養過，然後被抛棄了！”

周淮煦掀起眼皮，掃給他一記眼刀：“滾。”

林聖楠知道他是佯裝自持，其實早已惱羞成怒。

他難得見周淮煦這樣，不由仰起下巴，懶洋洋地陷進柔軟的沙發椅背，笑容張揚欠揍。

“老天開眼啊。”林聖楠說，“你這麽多年孤家寡人，總算有個姑娘在身邊。難得的好機會，別把人家給吓跑了。”

“說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樣。”周淮煦不鹹不淡地回他。

林聖楠挑眉：“我是不要好嘛。”

他為人自負傲慢，上高中時就覺得自己魅力無邊。

學校裏的女生們票選校草排行榜讓他屈居第二。

那時他就不服氣，認為那些女生沒眼光才選周淮煦當第一。

後來林聖楠出了趟國回來，更覺得自己鍍了層金，像極了一只金光閃閃的海龜。

周淮煦沒搭理他，自顧自地飲茶。

林聖楠見他半分信息都不肯透露，眯了眯眼道：“你該不會，真的喜歡上那個阮糖了吧？”

“……”

“她長得确實挺漂亮的，但性格看起來一般般——”

話還沒說完，一記拳頭就砸上他的胸口，令他沉悶地憋下話，差點憋出內傷。

“周淮煦，你竟然為了女人打我，你變了！”

林聖楠捂住胸口，露出痛苦委屈的表情。

周淮煦白了他一眼：“能說正事了吧。”

他拿出自己衣兜裏的照片，遞給林聖楠。

“今天找你是為了這個。”

林聖楠原本還吊兒郎當地像沒骨頭似的躺倒在沙發上。

一見到他遞來的照片，他脊背挺直，神情添了幾分嚴肅。

這是一張男屍的照片。

屍體受槍擊斃命，大半個腦袋都被崩沒了。

血肉模糊，認不清面容。

林聖楠擰起眉，低聲道：“從傷口的火藥灼燒痕跡、血跡還有組織噴濺痕跡來看，這人應該是被人抵住後腦開了一槍，倒地後又被補了一槍。”

周淮煦的神情亦是肅然。

“我在現場找到了子彈，是7.62毫米口徑的彈藥。”

“是FAL自動步槍。”林聖楠搶答，和周淮煦猜得一模一樣。

他好奇地問，“這人是誰啊？”

“胡博遠。”

林聖楠怔住：“居然是他！”

他知道最近阮糖正在調查胡博遠的案子，周淮煦這回算是幫上大忙了。

周淮煦微怔：“她也在找他？”

“是啊。”林聖楠說，“你兩還挺有默契，以後當夫妻的概率增加了百分之一。”

周淮煦沒聽他胡謅。

他和阮糖一明一暗，能碰上也算殊途同歸，不算偶然。

林聖楠見他眸色深沉，雖然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麽任務，但也知道他所處之境肯定兇險萬分，能幫則幫。

林聖楠自視甚高，佩服的人沒幾個，但周淮煦一直位列其中。

他不自然地抿抿唇：“你凡事別太拼，小心駛得萬年船。不然以後我想找個人吃飯都沒有，就沒意思了。”

“放心，死不了。”

周淮煦站起身，揚言要去後廚盯一下。

他挪動腳步，突然就想到什麽，側身看了眼林聖楠。

“記得買單。”

林聖楠望向桌上泡好的那壺茶。

上好的鳳凰單叢，價值百金。

他扯扯額角：“這是你的餐廳，不請我嗎？”

“翡暖翠茶餐廳，從來沒有吃霸王餐的顧客。”

周淮煦甩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刻的包廂外，餐廳大堂坐滿了人。

一陣尖銳的女聲自人群中驟然響起，夾雜着刻意的驚慌尖叫。

“啊——”

一個身材臃腫的女人拉過椅子，在大理石瓷磚地面上劃出一道痕跡。

她站起身道：“這碟菜裏怎麽有只蒼蠅啊，好惡心！”

話音一出，周圍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齊刷刷地望向她。

江筱月手執筷子，咬了口酥脆的紅豆薄撐，頓時就覺得不香了。

她擰眉道：“這不是隔壁街上鳳仙茶餐廳的老板嗎？”

江筱月吃遍某衆點評口碑榜上的美食店，對各家餐廳了如指掌。

知道這風仙茶餐廳的好評大多是刷出來的。

“她家東西做得難吃，營銷倒很厲害，如今還來對手餐廳吃飯，這是鬧哪出？”

餐廳的壁燈照射在桌上的那碟白灼菜心上，散射出的強光将盤中的蒼蠅照得無處遁形。

女人對服務員氣勢洶洶地說：“叫你們老板出來，這飯菜不幹淨，味道也難吃，就你們這兒還能被評為最受歡迎的餐廳，我呸！”

她罵罵咧咧，像個移動的大喇叭，誓要将這家餐廳的招牌給震下來砸爛。

周圍人議論紛紛，餐廳經理趕忙趕到。

他面露焦灼，極力地勸慰。

“客人，這其中可能有什麽誤會，我們的餐飲衛生一直按照監管局的标準嚴格執行。”

“我都在你家吃出蒼蠅了，還誤會個屁！你們就是一家黑店！”

女人截斷經理的話，将他罵個狗血淋頭，一副要将事情鬧大的樣子。

經理整個人釘在原地，早就汗流浃背。

聲音實在太吵。

阮糖摸摸自己快生繭的耳朵，啓唇道：“調監控吧。”

她的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都能清晰地聽見。

阮糖端坐在餐桌前，目光淡淡地掃過那個女人。

“只要看看監控就能知道這兒是真的有蒼蠅，還是有人故意放進碗裏。”

餐廳經理的眼睛亮了亮，正想叫人去調監控，胖女人不由露出心虛的表情，語氣略顯慌亂。

“算了算了，我才沒有那麽多時間和你們掰扯！”

她原本就是看不慣這家茶餐廳和她的店毗鄰而立，人氣水漲船高，搶走了她的生意。

如若被人查出自己在栽贓，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女人沒了之前的氣焰，撈起椅子上的包包，拍下一張鈔票道：“真晦氣。”

她點的菜式本就不多，都是菜單裏最便宜的。

眼見撈不到什麽好處，立刻撤退。

阮糖冷眼看着她離開。

圍觀的人們也覺出味兒來，起哄聲急追而上：“欸，別走啊！”

聞言，胖女人的腳步更快，簡直落荒而逃。

眼見這尊奇葩的瘟神就這麽送走了。

阮糖拿起玻璃杯，若無其事地抿了口檸檬水。

須臾，身穿工整制服的餐廳經理就迎了上來，朝她躬身開口。

“這位顧客您好，謝謝您剛剛為我們解圍。我們老板說了，今天您消費的餐品全部免單。”

阮糖第一次感受到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沒想到路見不平，還能得到一頓霸王餐。

她有點茫然。

江筱月倒是率先反應，瞪大眼睛道：“竟然有這種好事？！”

她的眼裏迸發出強烈光波，掃射四周試圖尋找那位帥哥老板。

阮糖知道她的想法，抿直的唇角微彎起弧度。

她問：“你們老板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