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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那碗不知名的下飯菜是用西瓜皮做的。削掉最外面深綠色的硬皮部分,把剩下的白色的瓤切成丁,加大料、蔥姜、醬油、辣豆瓣等一起熬醬,加水熬到西瓜皮瓤裏入了味,再也吃不出是西瓜皮。

許遠向許多于問清了做法,說:“之前賣西瓜的果皮都被我扔了,以後倒是可以留着炒一盤菜。”

郁風挑起眼睛問他:“天天賣西瓜天天吃?”

許遠說:“我吃,給你買肉,你比較需要營養。”

郁風頓時感到滿意且得意,碗裏的酸豇豆肉沫跟這份心情比,也失了味道。

吃完飯陳春芬要端碗去洗,郁風搶着洗;另一邊許多于也閑不住,開始打掃衛生,她去了廁所,站在凳子上刷頂上的U型下水道管,它連接着樓上的廁所,再連接到主下水道管上。

一般家庭會在廁所裏做鋁扣天花板或者石膏天花板把管道遮住,但他們家沒有這個預算,因此許多于只得把暴露在外的白色管子擦得幹淨些,不至于太難看。

許遠制止了許多于:“姐,小心點,你下來我來擦。”

許多于便下來,站一邊給他遞帕子。

許遠站上凳子,仔仔細細擦管子上的水泥點子和灰塵,水泥點子不好擦,需要用力摩擦,一點一點蹭下來。

他偶然一低頭,看見年紀輕輕的許多于頭上居然有幾縷白發,他随口問:“姐,住新房子高興嗎?”

許多于:“高興啊。就是……唉,”她重重嘆口氣:“給你添負擔了。”停了一會兒又說:“其實不搬更好,你把錢攢着,将來好娶老婆。現在……耽誤你成家了。”

許遠撇撇嘴:“你想太多了,我可沒想過。”

許多于:“新房子好是好,就是要爬樓梯,現在媽還能勉強爬動,以後還不知道怎麽樣。其實能不搬更好……”

許遠便不搭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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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于又說:“我有點怕,以後小孩生下來,會到處爬,這樓房這麽高,怪吓人的,我怕他掉下去。”

許遠越聽越沒有滋味,淡淡道:“城裏樓房都安保險窗,以後舅舅給他安。”

這又給許多于帶來了新的困擾,她感嘆住樓房的生活開銷太高了。

許遠沒再說什麽,他不懂樓房的生活開銷哪裏高了。他心裏對許多于生出一些不爽來,明明搬新家是一件好事,為什麽好事後面會有那麽多“但是但是但是”,為什麽不能開開心心擁抱變化,為什麽要無故生出許多擔心。

他不爽的源頭并不是自己出了錢卻被她們掃興,而是不喜歡她們這種消極和恐慌的感覺,他已經見識過有錢人是怎麽享受生活的,為什麽他們可以那麽恣意地揮霍金錢,而她們要在這樣一點點好的東西面前誠惶誠恐?

那時的許遠還非常年輕,所以不能理解,他是山林之鹿,不能理解羊群在牧人的管轄下惶惶不可終日,從冰天雪地的原野遷入溫暖的羊圈,也未必會當作好事。

而且在他不知不覺之中,這些人與經歷的影響,也在他的性格當中種下痼疾,所以他後來變成了一個一邊揮霍享受,一邊誠惶誠恐的人。一個沒有辦法完全和諧統一的人。

郁風剛洗完碗,正挨個擦幹水,忽然聽見廁所裏傳來許遠的驚呼,他立馬丢下碗跑過去,看見許遠從凳子上跳下來,滿頭滿臉黑黢黢的污漬,散發出難聞的臭味。

“怎麽了?”郁風問。沒人回答他。

許多于慌忙給許遠擦臉,許遠揮手粗暴地把她趕開,“砰”一聲甩上廁所門,接着裏面傳出嘩嘩的水聲。

郁風拍了兩下門,裏面沒有回應,他有些急,冷下臉問許多于:“他怎麽了?”

許多于苦着臉說:“我們在擦樓上的下水道管,結果彎管下面的蓋子突然松了,樓上廁所裏的髒東西就……就全流到了他身上。”

郁風:“怎麽會這樣?樓上的廁所沒安好?樓上的人住進來了嗎?”

許多于惶惑地搖頭。郁風只好自己跑上樓去看。

他們樓上的那間房沒有鎖門,黃色的木門半掩着,郁風推門進去,看見兩張鋪在地上的草席,草席上放着枕頭和一些日用品,他轉到廁所裏去看,廁所也沒有裝修過,沒做水泥填平,蹲便槽支出地面,下面連着U型管通向樓下。

蹲便槽裏汪着焦黃的液體,泡着幾堆新舊程度不一的大便。郁風試着擰了擰水龍頭,沒擰出一滴水,可見這間房還沒有通水。

郁風回到外面的房間,把地上的草席和東西全部踹飛了原地。

他回到樓下,許多于忙問他怎麽回事。

郁風說:“樓上住了幾個人,可能是施工工人臨時住着。”

許多于:“啊……那怎麽辦?”

郁風:“不用管他們,樓上廁所沒修好,你們把U型管蓋子擰緊應該就沒事。”

說罷他又去敲廁所門,“許遠,許遠?”

許遠終于答話了:“我沒有衣服穿。”

他們這一趟回來,本來沒打算住一晚,什麽東西都沒帶,現在衣服上全沾着屎尿,已經被許遠從廁所的窗戶扔了出去。

許多于找了一床薄毯給郁風,郁風打開一條門縫遞進去,“你先圍着這個出來。”

片刻後,許遠下半身圍着毯子走了出來,坐在床沿上不吭聲,整個人氣壓很低。

許多于找了一套原來屬于棒棒許的男式汗衫短褲,小心翼翼地靠近許遠,“哎,都怪我沒用,害你把身上弄髒了。還好家裏留着爸的衣服,你将就穿……”

許遠瞟了一眼那衣服,一臉不喜,蹦出兩個字:“不穿。”

許多于原地轉了半圈,“那我再去找找別的。”

許遠臉色越發不耐煩,忍不住吼她:“我說了不穿,能不能別煩了。”

許多于被他吼了以後,似還想開口挽回,郁風上去打圓場:“多于姐,你和阿姨出去給他買一身新的吧,照着他之前差不多的樣子買。”

許多于和陳春芬被郁風支出去以後,許遠總算覺得周遭安靜了一點,房子小人多,就仿佛密不能透風似的,讓他心裏悶着一股火。

郁風找來一條毛巾給他擦頭發,他頭發又長了,郁風像蒼蠅搓手一樣捧着他的頭搓。

許遠推他一把:“滾開,不會擦別擦。”

郁風低着頭看他:“生那麽大氣?”

“少說風涼話。”

“我沒說風涼話,誰頭上被澆了屎尿都不高興。不過,沒必要把火撒到你姐身上。”

“關你屁事?用得着你來充和事佬?你哪位?要你來教我做事?”

郁風本是好心,卻被他怼了幾句,心頭也是火起,他把毛巾扔到他懷裏,“我惹你了嗎?沖我發什麽火??”

許遠不回答他,抓着頭發拉到鼻尖聞,覺得還是有一股淡淡的惡臭,味道像農村的化糞池。

他覺得渾身難受,跟吞了蒼蠅似的,他站起來轉了一圈,找到一瓶六神花露水,拿起來朝頭上灑。灑完又聞了一下,罵了一句娘,接着又沖進了廁所。

郁風生他的氣,又覺得他有點可憐,跟進廁所,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許遠打開水龍頭,水頓時濺了郁風一腿,他冷冷地說:“滾出去,關你屁事。”

郁風一下火了,“你讓我滾我就滾?我他媽偏要在這裏!”

他推了許遠一把,把他推到靠牆,再一把薅住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往下拉,拉到水龍頭底下。

這房子裏當然沒有熱水器,她們也沒打算安,涼飕飕的自來水順着臉頰流,許遠不小心吸進了鼻子裏,嗆得腦子嗡嗡響。

鼻腔進水讓許遠難受死了,他掙紮着想甩掉郁風的鉗制,但被他按得死死的。

“松手!!!”

郁風不松,非要和許遠論個道理:“你再說,關不關我的事?”

許遠大怒,閉着眼伸手往前猛地一抓,沒探明抓的是哪裏,便五指齊齊用力。

抓到了脆弱處,郁風痛呼一聲,終于松開許遠的頭。許遠解脫後便迅速擡頭,可他的頭正好在水龍頭下面,這猛的一擡,後腦勺重重頂在了龍頭嘴上,他登時感到腦花亂晃,跪在了地上。

郁風聽到了他頭骨和金屬的撞擊聲,知道這一下撞得不輕,頓時變了臉色。

“許遠,許遠,你怎麽樣?把手拿開,我看看!”

“許遠,對不起,對不起,你快讓我看看!”

許遠還是垂着頭不發一語,但是捂着腦袋的手緩緩滑了下去,像脫力似的。接着,郁風看見他濃密的頭發裏沁出一點點鮮紅。

“許遠!許遠!”郁風肝膽俱裂地喊他,他依舊沒有吭聲,郁風便雙手把他抄進懷裏,剛站起來,許遠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精神奕奕地瞪着他問:“老子沒穿衣服,你想把我抱到哪裏去?”

郁風:“……”

他媽的原來是裝死。晚了。

“抱大街上去,游街示衆。”

“哦,真要這樣,我就拉你下水。”

“怎麽拉?”

“我說你是變态,脫了我的衣服,想牆報我。”

“牆報你,我瞎嗎?”無聊的嘴仗又開始了。

“不牆報我,你瞎嗎?”

“撒泡尿照照自己。”

許遠還真就站起來撒了泡尿,然後說:“照了,挺帥。”

郁風的眼神跟随着他,向下看他撒尿,又向上看到他臉上。

他愣怔了片刻,說:“好。”

“好什麽?”

許遠還沒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郁風忽然湊近,扣住他的脖子,咬上他的嘴唇。

許遠一下睜大了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郁風,漸漸瞪成了對眼。

郁風一眼瞟見了他的對眼,不禁笑起來。顫動的睫毛掃着許遠的眼睑,許遠吃痛,猛一閉眼,然後收緊牙關,更用力地咬回去。

兩人玩兒似的互咬嘴唇,他們并不把這個與接吻聯系起來,沒想那麽多,像是心無旁骛的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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