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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許遠幹了一上午體力活,已經餓得頭暈眼花,他坐在一只倒扣的水泥桶上大口大口刨飯。趙可人也找了一只水泥桶,挨着許遠坐下,她的大衣很臃腫,許遠往旁邊挪了一點。

趙可人跟他聊顏珍寶,說珍寶昨晚上夜裏起來喝了三頓奶,拉了一回粑粑,說珍寶的尿不濕用完了,多于姐不好意思告訴許遠,用舊衣服做了幾塊尿戒子給她用。

許遠聞言放下碗,從腰間的小腰包裏掏出一百塊遞給她,拜托她下午得空了去超市給珍寶買尿不濕。

趙可人收了錢,嬌俏地翻着小眼睛說:“你倒是心疼你外甥,不給你老婆兒子攢一點?”

許遠不知道回什麽,于是沒搭腔。

趙可人接着說:“對了,你記不記得,以前琛哥的哥還喜歡過你?有一陣子,他老跟我們聊你,打聽你在學校喜歡幹嘛。”

許遠:“提這個幹嘛。”

趙可人來勁了,眉飛色舞地說:“昨天晚上我去他的店剪頭發,你猜我看見了什麽?”

“我看見了總監哥的男朋友!”許遠:“?”

“那是個娘炮,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又瘦又矮又老,聲音和姿勢比我都女人,跟總監哥膩膩歪歪打情罵俏,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許遠想起了總監哥留他吃燒烤的那一晚,在昏暗的理發店裏問他願不願意跟他好,想起那一幕,許遠心裏一陣惡寒。

趙可人嘲諷:“總監哥是真老了,以前還打你的主意,現在找的都是什麽貨色。以前覺得他做生意挺有錢的,現在真想罵自己當年忒沒見識!幸好你以前沒上他的船!”

“遠哥,你不知道,之前我們公司也有男公關,男公關做女客戶是最牛的,賊來錢賊潇灑;女公關做男客戶也還行,有上升渠道;最low的就是男公關做男客戶,髒死了我呸!”

她提到自己幹的那一行,總是說有個“公司”,許遠搞不懂那是什麽公司,也沒興趣問。

“老板要求他們每個月都得去醫院做幸病檢查——這點我們公司倒是挺正規的,因為以前出過事兒!鬧得特別大!”

許遠好奇:“什麽事?”

趙可人越說越來勁,滔滔不絕。

“有個年輕大學生,家裏條件一般,喜歡上了我們公司一個小K,經常省吃儉用光顧他,連套都省着用,具體怎麽省,太髒了我說不出口。小K哪兒看得上他啊,随便上上。

大學生知道人家沒拿他當回事,所以學習特別努力,成績很不錯,好像學的叫什麽財會?哎,我不懂,反正最後通過了四大的面試。據說要去當白領了,工資很高,大學生以為自己熬出頭了……”

許遠:“四大?是什麽?”

趙可人一臉“這都不懂”的表情教他:“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啊!有普華永道、畢馬翁,和什麽什麽。”

“後來呢?”

“後來樂子大了!那大學生收到面試通過的郵件,高興瘋了,找到小K哭,說自己終于站起來了,以後賺錢了可以和他一起好好生活。當時可能小K真有一瞬間的心動,還和我們聊這事呢,我看他挺高興的。

全是白高興!半個月以後,大學生被四大退了。你猜為什麽?”

“為什麽?”

趙可人用飯碗捂着嘴笑:“入職體檢沒過!HIV陽性。哈哈哈哈哈……”

“HIV?哎滋?”

“嗯啊!這下別說四大了,現在什麽正經大公司不做入職體檢?他這輩子和好工作無緣了,白讀那麽多年書了,白花他爹媽的學費了,到頭來還不是和我們打工仔一樣,哈哈哈哈哈。”

許遠不知道她樂什麽,覺得那個大學生很可悲。

“他又去找小K哭,你看小K搭理他不。他就總來公司鬧事,要小K和公司賠償他的損失。哼,說是對小K一片深情,發現自己得病了,就什麽情都沒有了。”

趙可人頓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麽:“哦,還有一件樂子呢。我們公司還有一個小K,長得挺帥,剛來的時候溜光水滑的,才幹兩個月樣子就變了,變醜了,臉上長了很多很多紅疙瘩。

我們都笑他,說他明明是做0的,怎麽還讓人幹虛了。疙瘩長得太厲害,他去過好幾次皮膚科,還看了老中醫,老中醫說他陰虛火旺,給他開了滋陰涼血的中藥。

他可愛美了,老老實實遵醫囑,天天熬中藥,我們都笑他。

皮膚科的西藥塗了十幾管,老中醫的草藥熬了三個月,他臉上還是沒好。你猜為什麽?”

許遠:“是誤診?”

“是誤診,可是卻不能全怪人家皮膚科。因為他的病實在是很奇怪,皮膚科醫生差點要以為發現了一種新型疾病,拿他研究了半天,最後,發現那是一種原發于肛123周的幸病膿瘡!人家醫生簡直不可思議,怎麽長到他嘴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可人笑得前仰後合,有路過的工人甚至走進來歪頭看了他們一眼。

笑完她一臉嫌棄地說:“真是惡心死了,當時我們想到跟他一桌吃過飯,都想吐!陰陽結合才是天道,所以,男人幹點什麽不好,非得跟另一個男的攪和在一起,真下123賤。你說是吧?”

許遠埋頭吃完最後一口飯,點點頭:“嗯。”

他把飯盒合起來,站起身,往工地的方向走。

趙可人喊他:“咦?你不吃啦?今天就吃一碗?”

許遠仿佛沒聽見。

他邊走,腦海裏有些畫面不自覺地顯現出來。欲望一上來,他和郁風在迷亂中失去理智,他不确定他們那個程度的互相幫助是不是惡心。如果假設其他人知道了他們私底下做過什麽,會不會覺得和他們一起吃飯喝水會惡心會得病?

他迫不得已站在第三視角審視自己和郁風,他只看三秒,便閉上眼睛甩了甩腦袋。不想再想了。他的自我保護功能上線,迫使他不去深究他和郁風的關系。

這一天的最後,他終于看到了郁風打來的未接來電,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登錄QQ,看到郁風說姚瑤和他一起組建補習班的事,還看到他的留言——如果寒假補習班真的能行,學費全部給你,你不用去工地打工了,能回來嗎?

有一刻,許遠有一種荒謬的感覺,覺得郁風和那個差點進“四大”的大學生重疊在了一起。

他飛快退出QQ,也沒有給郁風回撥電話。

趙可人在工地上獲得了一個外號——“磚花”。工地上除了大娘就是老光棍,趙可人順理成章成了最漂亮的女人。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工地這種她八輩子不想踏足的地方竟然成了她的“少女游樂園”。

一場接一場的好戲在這個地方、在她的腦海中上演着。

有時候這裏是魔鬼的巢穴,她被困在這險惡的亂石瓦礫中,老光棍們則扮演了觊觎她美貌、對她愛而不得的惡霸,而她可以憑借三言兩句或者一點點溫柔辭色,就将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她是那悍不畏死、捍衛尊嚴和貞潔的落難公主。

當她的勇士——許遠出現的時候,那些調戲和騷擾就會充滿不甘地退卻。

有時候這裏是侯門深宮,而她是一位蟄伏其中的貧賤丫鬟,那些年老色衰、幽居于此的老婦人嫉妒她青春正盛,常常對她含酸捏醋、夾槍帶棒。

而許遠則是她忙于公務的夫君、位高權重的少年将軍,他歸家後的一兩句安撫便能讓她春閨如願。

在夥食團燒火做飯不是輕松的活計,但也許是“少女游樂園”的冒險游戲刺激了她,趙可人在這裏幹得容光煥發,好像二十幾年人生從沒這麽自在如意過。

有時候下工以後,夜裏,她會去工地的在建樓房裏去找許遠——他在七樓空曠的樓架上鋪了一個臨時鋪蓋卷兒,家裏住不下,晚上他就在這裏睡覺。

許遠已經裹着棉被睡下了,趙可人又來找他,大冷天的,穿一件低領毛衣,下面穿一條黑色厚絲襪,外面披着大衣。

許遠不得不坐起來,打着呵欠問她有什麽事,顏珍寶睡了沒。

“沒事不能找你?睡了,她們娘倆都睡了我才來的。”

見許遠滿臉困倦,她又說:“你怎麽睡這麽高,別人都睡下面二層三層四層。幹活累了你還爬這麽高做什麽?”

“就是因為下面人多。”那些工人沒事兒愛串門、還愛打牌,許遠嫌他們吵。

“看,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趙可人從衣兜裏拿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一根熱香腸。許遠本來刷了牙不想吃東西,但那根臘腸特別香。說起來快過年了,他今年還沒有吃到過香腸。

“哪裏來的?”

“下了工我跟多于姐抱珍寶出去散步,在夜市上買的。她說你愛吃這個,趁熱吃。”

“你們吃了嗎?”

“哎,你別管我們,吃吧。”

許遠接過來,心裏泛起一點溫暖。他看了趙可人一眼,她正沖自己輕輕眨眼,她的眼睛和皮膚在夜色裏散發着油潤的光芒。

趙可人坐到許遠的鋪蓋上,抱着雙膝給他講顏珍寶的趣事。

說顏珍寶的脖子變得更有力了,能支起來三秒鐘。

說多于姐說,下午在茶館坐着看店,孩子哭起來,這時顏邵艾給二伯打了個電話,二伯剛把電話接起來珍寶就不哭了。二伯很高興,說:這丫頭是知道爸爸來電話了!……

許遠聽得莞爾。

可當香腸咬進嘴裏的時候,他又不自覺想到了郁風,因為當年偷過他家香腸,還因為這和他在江邊打架,打完又一起烤香腸吃。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垮下來。

他隐隐感覺郁風變成了眼前平靜生活中的一個不和諧因素。他幾不可查地搖搖頭,把他從腦子裏趕出去。

“多于姐問我們什麽時候結婚。”趙可人突然說。

許遠愣住,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趙可人趙可人應該是想好了來的,她輕輕吸了口氣,努力鎮定地說:“遠哥,以前是我做錯了,但是人家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現在努力用雙手養活自己,再也不會……再也不做那行了。

你信我!你信我,我們結婚以後,我帶着你回老家給我爸爸媽媽下跪,給他們認錯,給他們盡孝。

我家有田、有我一份宅基地,等我們攢了錢,我們回去修房子、種地,有你在,我覺得我們能過上好日子。

小時候是我不懂事,我現在知道我爸媽說的都是對的,我現在也願意吃苦了。我這樣,都是因為你。”

這一番熱烈的表白,讓許遠倒抽一口涼氣,覺得完全不可思議。

但他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時,又覺得,好像也沒有那麽不可思議。他不喜歡趙可人,但也不讨厭,只是沒有任何感覺而已,也許不會有更好的女孩會喜歡他了。

趙可人并不好,但就是因為她不好,所以恰好配一個同樣不好的自己。

她雖然賣過銀,但他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媽媽殺過人、他瞞下過一樁殺人事件、他為了賺錢給許多人跪着服務……

許遠埋着頭思考着,臉上神情莫辨,趙可人等得有些心慌,她是個女人,女人有女人的殺招。她幹脆地把大衣一脫,把毛衣下擺拉到胸口上去,把熊罩扯松,一把摟住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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