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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窦文樂整整講了一個半小時才挂電話，郁風坐在酒店房間的桌子邊看題，聽見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忍不住偏頭去看，看見窦文樂縮進了被子裏，翻身背對着自己躺着。

他戴上一副很大的頭戴式耳機，手裏捧着最新款智能手機，似乎在看視頻。

沒一會兒，他支起上半身去夠床頭櫃上的紙巾盒，拿到紙後，他重新往被子裏縮，這時，耳機線卻挂在了櫃子角上，随着窦文樂的動作，耳機線插孔松脫，手機視頻裏的聲音便公放了出來。

——是兩個男人交疊着高聲喊叫呻銀的聲音。

郁風當場愣住。

随後還傳來窦文樂慌慌張張弄耳機的聲音，大約五秒鐘後，兩個男人的聲音消失了。

窦文樂緩緩轉身，看向郁風，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嘿，失誤失誤，沒打擾你做題吧？”

郁風盡量淡定地回答：“沒有。”

過了片刻，窦文樂猶豫着問：“要來一起看嗎？我有幾部經典片，teen por.n，演員和我們差不多大的。”

聽到這兩個單詞，郁風沒辦法淡定了，“謝謝，沒興趣。”

“哦？真的嗎？那個姓許的帥哥不是你男朋友？他可真漂亮——雖然不是我的菜。”

郁風帶着一個“你在說什麽鬼話”的表情轉頭看窦文樂。

“真的不是？哦，那行吧。那天見到他以後——就是跟你打牌那天，我還奇怪你倆誰插誰呢，撞號了是不是？”

郁風不懂什麽是“撞號”，他冷下臉說：“你是不是有病？我和許遠不是變态。”

“哈！”窦文樂輕蔑地笑起來，“男人喜歡男人就是變态？學霸，你真是老古董，比我爹還爹，讀書讀傻了吧!”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窦文樂在嘲笑自己，但郁風竟然很想聽他繼續嘲諷下去，他第一次希望說出的話被別人反駁。

他故意說：“那就是人妖。”

窦文樂捧着腦袋慘叫一聲：“我滴天！學霸你好土啊！你懂不懂人妖是什麽？你聽說過異裝癖嗎？你聽說過變性人嗎？你聽說過雙性戀嗎？

《紅樓夢》你總看過吧？有一回叫‘杏子陰假鳳泣虛凰’，什麽叫假鳳虛凰懂嗎？藕官和菂官是什麽關系？賈琏和薛蟠是雙性戀你知道嗎？賈寶玉和蔣玉菡交換汗巾那回讀過沒有？”

這一連串問題抛出來，郁風并不回答，只是專注地聽他說。

窦文樂抱着腦袋猛搖頭：“我靠，你不會只讀過課本上選讀那幾篇吧。跟你說都白說！反正這個世界很大好嗎！有男人喜歡男人、有女人喜歡女人、有男人變成女人、有女人變成男人、有男人愛穿胸罩和裙子、有女人愛玩假因莖……

我說句實話你別生氣，你的人生太狹隘了，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你繃得很緊，好像帶着緊箍咒一樣，只知道讀書讀書讀書，你都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精彩。”

窦文樂越說越興奮，他好像不小心在郁風面前暴露了自己，或者他內心相信郁風是他的同類，于是幹脆借機大聊特聊壓抑許久的感情觀。

聽他談話，郁風忽然覺得窦文樂這個人并不是他看起來的那樣淺薄，又或許他講的恰好是他現在想聽到的，所以由此他對窦文樂産生了正向的改觀。

“當然啦，這條路很難，局外人不理解，就連自己人也不容易接受自己，”說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郁風一眼。

“比如我吧，我喜歡的人就不承認自己喜歡同性，但我不會放棄的，我要引導他，我看出來他作為一個男生很痛苦，他無法變成社會規訓下的那種‘男人’該有的樣子，所以他很痛苦。

他看起來很弱小，像一截白蓮藕，他性格很溫柔，經常被我們班的男生女生欺負，大家嘲笑他時根本沒有心理負擔。

不過有我在，我會提供保護，跟我關系好，那些人就會适可而止。”

“你說的是顏邵艾吧。”郁風肯定道。

窦文樂笑笑，算是承認了。

郁風說：“所以他跟你關系好，并不是因為他是同性戀，只是因為他需要仗你的勢。”

窦文樂：“你怎麽知道他不是同性戀？”

“你知道他不是。”郁風說。

“我覺得他是，只是因為環境不能接納，而他是個膽小鬼。”

“如果他說他不是，你憑什麽覺得他是？”

窦文樂靠在床頭上，抱起雙臂，閉上眼想了一會兒，最後決定說出來：“他告訴我，家裏給他訂了一個娃娃親，那個女人比他大很多歲，每次看到那個女人，他都覺得毛骨悚然，因為那個女人用那種對待傳統夫權的目光看着他。從小到大，那個女人會主動照顧他，他相信，她将來會對他有很多訴求。他覺得很恐怖，他做不到。”

郁風心裏暗暗吃驚，沒想到這件事顏邵艾竟然對窦文樂說過。看來顏邵艾并不是那麽排斥窦文樂。

窦文樂：“他還是父輩三兄弟底下唯一的子侄，所以他的爸爸和兩個伯伯都把顏家傳宗接代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們希望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可現實是，他每天在學校裏被嘲笑是‘矮冬瓜’，他說，從小朋友們都叫他‘丁丁貓’，因為他看起來很幼稚。現實和理想之間有巨大的落差，他很痛苦。”

郁風：“你說的這些，并不是他是同性戀的證據。他不喜歡娃娃親的女人，也許會喜歡比他嬌小的女孩；他不能滿足父輩的期待，這是許多人都面臨的問題。”

窦文樂也許是覺得郁風的反駁很有力，歪着腦袋沉吟了一會兒。

“可你為什麽非要堅持‘男人必須跟女人配對’這一原則？”

“我沒有要堅持這種原則。”

“不，你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在這個原則下行事。假如我們都放棄這條規訓，他就能找到生活中快樂的點。”

“什麽是快樂的點？”郁風問。

“就是我呀。一個适合他的愛人，一種新的社會身份。他覺得做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男人’很痛苦，那就不做好了呀。換個角度，天地頓寬。”

郁風簡直要他說服了，他開始覺得也許窦文樂确實比許多于更适合做他的伴侶。他跟顏邵艾從小就認識，還算了解他，加上自從顏珍寶出生以後，許遠對顏邵艾對孩子的不管不問頗有微詞，他好像沒有一點為人夫、為人父的跡象。

這簡直是荒謬，颠覆他的世界觀。

可是顏邵艾和許多于已經有了一個孩子，這件事顏邵艾應該沒有告訴過窦文樂。

顏邵艾為什麽要和許多于生孩子？

也許是因為他被窦文樂糾纏，所以他感到困惑糾結，在某種意亂情迷或者騎虎難下的情況下，試圖自證自己可以做一個正常男人？

只是沒想到竟然就讓許多于懷孕了。真是孽緣。

那顏邵艾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嗎？郁風不得而知。

也不怎麽在意，這場談話的意義不在于弄清楚顏邵艾、許多于、窦文樂三個人的關系，對郁風來說，他喜歡窦文樂帶給他的認知沖擊，也喜歡他關于世界多樣性的發言。

另一個問題是，需要把這件事告訴許遠嗎？

那家夥天生缺少秩序和理性，脾氣又大又沖動，知道了恐怕要鬧起來，要生好大的氣。

還是先不要告訴他了吧，就讓那三個人維持現在的微妙平衡，讓他們自己解決自己的事情，他不希望許遠摻和進去，許遠已經替他們做得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