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章
第 76 章
馬車上, 月下靠着車壁閉上了眼睛。
面色蒼白。
“郡主t,喝些茶醒醒酒吧。”小洛子端過茶碗。
月下接過茶,慢慢喝了一口。
馬車進了郡主府,月下進了內院。
璎珞翠珏帶人為她卸妝準備沐浴, 就有人來回宋晉今晚在沈大人家, “大人說如果太晚, 就留宿老師家中, 讓郡主不要挂念。”
聞言,月下正擡起要取步搖的手一頓,望着銅鏡中的自己, 輕聲道:“知道了。”
翠珏和璎珞已經知道郡主和大小姐鬧了脾氣, 此時也不敢把那些家長裏短的閑話拿出來說了。
房間裏靜悄悄的。
浴房中,水汽氤氲,湘妃竹的浴桶內浮動着新鮮的玫瑰花瓣,簇擁着女孩露出水面的白玉一樣的肩頭。左肩處一點灰色的痣,反襯得凝脂一樣的肌膚越發動人。
桶後的侍女用水舀子舀起溫熱的水, 從月下肩頭澆下, 帶起浴桶內漣漪,玫瑰花瓣上下浮動。
浴房中靜得只能聽到嘩啦啦澆下的水聲。
“宋晉同沈家女的情分.....”
“對着你他也許清白, 對着沈家小姐,他有多少——”
身後的侍女突然驚呼:“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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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內靜悄悄的, 只有玫瑰花瓣随波亂顫。
原來月下突然憋氣沉入水底。郡主突然的舉動把侍浴的丫頭吓愣了,站在那裏不知該作何反應。
“郡主?”見郡主還不出來,丫頭又喊了一聲,聲音顫了。
只有靜靜浮動的玫瑰, 安靜得讓她心慌。
“嘩啦”一聲,月下從水下冒出。
濕淋淋的水從她臉上滾滾而落。玫瑰花片貼在她烏黑的發上、雪白的脖頸處。她擡起水淋淋的手抹了一把臉, 靠着桶壁,大口喘着氣。
丫頭抓着水舀子又顫顫喚了一聲:“郡主?”
月下這才睜開眼睛對她輕輕笑了笑。
沐浴畢,翠珏取下大沐巾,為月下擦幹身體,璎珞為月下抹着香膏。
見月下自打回來就懶懶的,這時候夜也已經深了,璎珞勸道:“這個時候了,郡主不如直接歇了吧?”
月下閉上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不,我要練字。”
璎珞沒有再勸,與翠珏相視一眼:明兒就是滄浪園的七夕宴了。
*
第二日,宋晉直接從沈罡風家中同老師一起上值。
把老師送到工部,宋晉這才轉身朝戶部去。
時安擔憂地看了一眼自家大人,自打郡主提醒後,大人已經很少像昨晚那般熬夜了,一直到四更才放下書冊,只睡了五更一個更次,便起來了。
再者,他總覺得大人與平時有些不一樣。他撓了撓脖頸,仔細想了想,好像大人也沒什麽不一樣.....
此時朝陽灑落,晨光下宋晉面容冠玉一般,連那一絲淡淡的疲倦,也在步入值房的時候抹去了。
羅榮遠一見到宋晉,立即上前噓寒問暖。見周遭沒人,神秘地壓低聲音道:“子禮,太子殿下問起你呢!”
宋晉始終含笑的面容一靜,轉向羅榮遠又含笑道:“在下并不曾聽說。”
羅榮遠羨慕地看着宋晉:“郡主跟殿下親近,子禮進太子府是早晚的事,到時可不要忘記我等!”
如今誰人不想攀附太子!奈何太子府哪裏是好攀的,想到這裏,羅榮遠更羨慕宋晉了。
不過,瞧瞧人家宋大人,也難怪年紀輕輕,就能平步青雲。即使聽到太子垂青,人家依然是淡淡的。這但凡換個人,別說年輕人,就是多少老臣,能得到殿下的關注,也都壓不住心頭的激蕩呀!
羅榮遠圓白的胖臉堆着笑,甜膩膩探問道:“宋大人,聽說今兒晚上滄浪園的七夕宴可是熱鬧得很呢!”
宋晉淡淡一笑,回他:“滄浪園宴由宮中主持,遍請京城所有官宦人家,自然盛大熱鬧。”
羅榮遠才不關心到底請了多少呢。他湊得更近了:“聽說,今晚太子殿下也會出席?”
宋晉哦了一聲,“果然?”
羅榮遠忙點頭。
等到羅榮遠拖着肥大的身子離開的時候,笑着笑着就覺得有些不對了,怎麽自己明明是上前打探消息的,到最後怎麽反倒把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來.....
*
天色才暗,整個滄浪園裏就處處點起了燈。光是入門處,就是一溜高燈戳在兩邊,把個夜晚照得亮如白晝。
園門口處早已停滿了馬車,人聲熙熙攘攘,華服窸窣,香氣彌漫。
大戶人家都有安排的專門地方,這時早已入座,彼此觥籌交錯。上了年紀的人都坐着說話,這日不管是對下頭的媳婦還是未出閣的女兒,規矩都輕松了一些。
理國公府雖然沒落,席位依然是尊貴的,挨着京城其他幾家國公府。國公府中占據最好位置的自然是祁國公府。
此時祁白蓉就從上頭祁國公府處過來,一回到理國公府這邊就迎上了其他人熱情的目光。
杜夫人親切地拉着祁白蓉的手:“好孩子,難為來了連坐下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就得這樣兩頭跑!”說着就讓身邊大丫頭趕緊把茶端上來,讓祁白蓉趕緊潤潤喉。
看到的人都誇,看看杜夫人跟小兒媳這處得哪裏像婆媳,分明就是母女一樣。
杜夫人向過來打招呼的人笑道:“你們是沒見,這孩子跟着過來,才伺候着老太太和我安置下,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祁國公府那邊就來人喊了,真是一刻都不得閑!”
說着搖頭笑。
跟着祁白蓉的丫頭得意地瞅了一眼一旁跟着慕熹微的青蒿。青蒿低頭,暗暗撇了撇嘴。
其他人頓時附和。都在心裏盤算着與理國公府往來的厚薄處置,理國公府雖然不行了,下頭男丁一個比一個沒出息,但至少目前看來,該有的禮還是不能少的。人家兩個孫媳婦都是有來頭的。
一個出自祁國公府,雖不是嫡房,但看樣子,祁國公府是很拿這個女兒當回事的。
一個出自公主府,雖是庶出,但畢竟是明珠郡主的姐姐。那可是明珠郡主,她的姐姐,誰人敢怠慢。
只是關于這兩人的關系,亂紛紛說什麽的都有。多數人也都是聽說,誰也不曾真的親眼見過。這時候很多目光便都悄悄落在了杜夫人身後的慕熹微身上。
杜夫人拍着祁白蓉的手,這時目光也看向了身後的大兒媳婦。她笑道:“知道你孝順,從來了不是在裏頭服侍老太太,就是在外頭替我張羅,可這是你們女兒家的好日子,你也該到處走動走動了。”
大周的滄浪園七夕,對于未出閣的女兒來說是逛園子,參與各種猜謎競藝活動。對于出閣的女兒,除了這些,主要就是能借機跟娘家娘兒們歡歡樂樂聚一聚說說話。
慕尚書府自打公主去世,就從未出席過這類活動,滄浪園裏屬于公主府的席位從那以後都是空着的。這個園子裏,慕熹微根本沒娘家可走動。
杜夫人這裏說的“走動”自然就是指——
祁白蓉這時候笑道:“何止走動,只怕還有好東西呢!我見郡主那邊,宋姑娘拿着好大一顆夜明珠照亮呢!好嫂子你快過去看看,那樣稀罕的珠子,也讨一顆過來給我們看個新鮮!”
那樣稀罕的夜明珠,祁白蓉就不相信還能有第二顆。就是有,她也絕不信明珠郡主舍得給這個隔母的姐姐!
本來只是決定随便逛一下園子就回來的慕熹微,腳步微微一頓,看向祁白蓉。
祁白蓉越發笑吟吟道:“好嫂子,這小姑子都有的東西總不能你這個當姐姐的反而讨不來吧?”
其他人連同杜夫人也都笑吟吟望着,好像眼前這一幕真是親親熱熱的妯娌們笑鬧一樣。
燭火照亮了這些華服貴婦們一張張妝容精致的臉,每一張臉上都挂着笑。
燈樹下的青蒿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她第一次覺得從燈光下看來,這一張張精致笑臉看過去,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她不由得往青桐身邊靠了靠,兩人又都緊緊跟着她們大奶奶。
大奶奶也是笑着的。大奶奶這樣的笑容青桐見得多了,這一刻她突然有種錯覺,大奶奶這樣标準的笑容此時好像長在了奶奶臉上。哪怕這會兒大奶奶受傷冒血呢,她覺得她們家奶奶這個笑容都不會動一下。
歡聲笑語,你來我往。
青蒿看着她們奶奶一一接招,一一笑着還回去。
可到底,這世家大族裏,女人之間比得不是誰能幹,而是身後的t靠山。就連青蒿都看出來了,祁白蓉這是倚着祁國公府這棵大樹,非要當着人把他們大奶奶和郡主的關系掂量給人看,借着郡主的脾氣,讓人看清楚他們奶奶根本沒有娘家人撐腰的事實。
祁白蓉确實是算準了明珠郡主的脾氣,也确實是比旁人更清楚公主府當年那些是非恩怨。她料準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明珠郡主,昨兒不就鬧掰了。那樣貴不可言的人,習慣的是旁人做小伏低哄着,絕不會先委屈自己。
同樣的,祁白蓉有種莫名的自信:她就是篤定這位身段柔軟的大嫂,偏偏在郡主面前,軟不下身段先低這個頭。這麽多年的觀察彙成了一種感覺,她總覺得,當走投無路的慕熹微在明珠郡主面前低頭的那一刻,這個人就再也不足畏了。
想到這裏祁白蓉看着慕熹微的臉上笑容更大了。她好似打量一頭被她們聯手驅趕的鬥獸一樣,一步步圍剿她,直到看到這頭總是挺着腰杆的獸認清:在這些貴人面前,她本就是山野間出來的低賤玩意,本就不配在她們面前挺腰子。
呵,一個給人洗衣服的婆子的女兒,居然也人模人樣這麽些年了!這段日子,更是狐假虎威,她忍讓兩分,這位還真就穩穩當當踩着她的頭在理國公府吆五喝六了!
祁白蓉的身後,是赫赫揚揚、人數衆多的祁國公府女眷,不時地就有人過來同她招呼,同她旁邊人嬉笑寒暄。
可慕熹微身後有誰呢?
祁白蓉笑得更甜了,親熱挽着過來的祁國公府女眷,甜笑道:“好嫂子,要是郡主當真忙得抽不出空兒招呼你,要不你跟着妹妹我往國公府那邊走動走動去?”
一句話讓祁國公府過來的幾個嬸子大娘小媳婦都跟着笑了,附和着甜膩膩招呼着。
慕熹微依然挂着她一貫得體的笑容對着這幫子女人們。青蒿和青桐站在燈影裏,死死攥着帕子。
他們身後花木掩映的陰影處,月下一張臉徹底沉了。
她本來正躊躇着制造個巧遇,給姐姐個機會讓她先跟自己說一句軟話的。就連巧遇時自己該怎麽個角度,擡着她桀骜不馴的下巴颌她都琢磨好了,這會兒本來正琢磨自己到時候如何勉為其難同意和好.....
結果就聽到這些。
月下再按捺不住了,直接從花木之間步出,正對着燈火下祁白蓉一衆人那一張張膩歪人的笑臉。
也不知道誰先看見的,面上笑就是一凝,望着這個從黑影中突然出現的郡主,只覺得膝蓋發軟。
她身邊的人還什麽都不知道撞着她的胳膊肘,“好姐姐,你說是不是?”
見她大氣不敢喘的樣子,其他人才發現不對勁,不約而同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頓時,都不笑了。
燈火下,慕熹微緩緩轉頭。
看到了陰影中擡着小下巴站着的——月下。
月下也不看慕熹微,一雙極美的眼睛掃了一圈,最後落在祁白蓉身上。月下這才緩緩步出,挑了挑秀氣的眉頭:
“笑啊?怎麽不笑了,瞧你剛才笑得那樣!看得我真想撿塊磚頭把你門牙給你敲下來!”
這下子就連一發現不對立即鹌鹑一樣低着頭,根本不敢正眼看來人的小媳婦們也确定了:是明珠郡主!
整個大周,除了那位明珠郡主,再不會有第二個人這麽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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