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章

第 88 章

錦衣候府園子裏碰倒的菊花已經重新換上了新的。

菊花名貴, 茶點精致,到處衣香鬓影。

月下懶洋洋坐在小山頭亭子裏等着,茶喝了不少,淨房都去了兩次了, 這才看到錦衣候府夫人帶着新的婆子過來了。

月下等她審出來的結果。

聽完侯夫人的回話, 月下慢慢打量了一圈侯夫人。

侯夫人給月下目光看得後脖上汗毛都立起來了。

月下真的不高興了:“我憋着一肚子不痛快擱這兒坐半天, 夫人您就審出來一個才子佳人始亂終棄的故事?”

“這.....婆子把人手都紮爛了, 确實就這麽交待的。确實說是就是她自個兒不服氣,自作主張,沒有.....沒有主使。”

侯夫人小心翼翼解釋。

月下沒忍住, 翻了個白眼:“她說她是唱曲的?”

侯夫人趕緊:“就是個唱曲的, 遭人欺侮,正走投無路的時候,梁世子救了她,她就跟了世子,本來指着進府卻沒想到——”

“嗯英雄救美, 郎情妾意, 逼不得已,始亂終棄。夫人, 我認真聽了。”月下可真怕她再講一遍。

一旁小洛子心道:瞧瞧他們郡主,四個字四個字的, 多有才華啊!什麽沈姑娘沈小姐的,能這麽一口氣四個字四個字的講故事嗎!

月下重複了一遍問題:“她說她是唱曲的?”盯着侯夫人慢慢道:“一個唱曲的都能混進你們侯府了,夫人?一個唱曲的,對着滿園子貴人, 沈姑娘斥退,連個磕巴都不打就往外頭噴話?一個唱曲的, 園子裏沒人敢上去攔?您去問問那些夫人小姐們,她們為什麽不敢攔!”

小洛子配合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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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冷笑的月下冷哼了一聲,壓了壓火氣,決定還是得以德服人,好言好語。她看向侯夫人:“夫人,您說句實話,咱們真心換真心。”

侯夫人:.....

月下:“您審出這些來回我.....在您心裏,您是不是覺得我傻?說真心話!”

亭子裏死寂。

侯夫人委屈道:“萬萬不敢,郡主我們這是也用了刑了,她就是這麽說的呀!”

月下看了一眼小洛子。

小洛子甜甜一笑道:“好咧,奴才去會會!奴才,就喜歡嘴緊的!”

明明是又柔又甜的聲音,偏偏聽得亭子裏除了月下以外的人個個都汗毛倒豎。一雙雙眼睛不由都看着這位過于俊秀的年輕太監,——這就是明珠郡主的那位,洛公公?

小洛子話畢,收了笑,眼角一挑,看向一旁錦衣候府的婆子。

很是孔武的婆子一個哆嗦。

小洛子的聲音,尖細,客氣,疏離:

“勞駕,您老跟着一起吧!”

比侯夫人那句“還不快跟上洛公公”更快的,是這位婆子已經跟着小洛子下了亭子。

月下看着他們的背影,向侯夫人道:“夫人不妨陪本郡主坐坐,夫人都不用喝多少茶,小洛子就回來了。”

亭中茶香袅袅,亭外菊香陣陣。

侯夫人非常不自在地坐着,看着那位非常自在的郡主懶洋洋吃着自己面前那盤子點心。除了她面前那盤,其他新上來的點心,這位最多看兩眼,卻是一點都不動的。

這種出自宮廷的謹慎,讓侯夫人再次緊張地用帕子拭了拭并沒有任何汗的臉,直着腰,幹巴巴陪坐着。

直到見——

眼前這位拍了拍手,接過旁邊丫頭遞上的濕帕子擦了,笑道:“夫人,我們家小洛子回來了。您瞧,是不是您連面前這一盞茶都還沒喝完呢。”

錦衣侯夫人擡頭往下一看。

果然,山坡下那位洛公公回來了,後頭還跟着她用慣了的婆子。就是看着,王婆子這臉色,色兒怎麽不太對?

侯夫人端坐。

人上來了。

月下托腮,擡眼:“怎麽說?”

小洛子哼了一聲:“說是祁國公府那位三爺給了銀子給了話,還給了她老子娘宅子,只要她鬧成這一場!不光銀子宅子是她的,祁三爺還能保着她進誠意侯府做這個大姨娘!”

一席話,亭子裏的錦衣候府夫人臉上的色兒已經跟一旁那個婆子一樣了。

月下輕飄飄來了一句:“記吃不記打的狗!”

錦衣候府夫人幹巴巴咽了口唾沫,甚至理不清郡主這句話到底是說誰.....

她只知道,在他們府裏,在她主辦的賞菊宴上,拿住了祁國公府的人!

一想到權勢滔天的祁國公府,想到宮中那位盛寵在身的皇後娘娘,想到祁國公府那位霸王一樣的祁三,錦衣候府夫人全身發涼,嘴唇哆嗦。

“怕?”

月下和藹地問。

侯夫人後背汗毛一豎。

就見郡主露出越發和藹可親的笑容,軟軟的聲音對她道:“夫人別怕——”

說到這裏月下溫柔地拍了拍吓破了膽的侯夫人,看着她的眼睛,慢吞吞道:“夫人要相信,”說到這裏月下誠摯地看着侯夫人,圓潤嬌嫩的紅唇吐出剩下的半句:“我——比他們,更可怕。”

亭子裏寂然無聲。

安靜到似乎能聽到有人上下牙相磕的聲音。

遠處賞菊人的笑聲似乎更加輕飄遙遠,遠得彷佛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亭子裏的人就見這位明珠郡主非常親切地對她們夫人說:“夫人,現在是不是沒那麽怕他們了?”

亭子:.....

錦衣候府夫人白着臉。

月下看着錦衣侯夫人,明明管家理事的能力比她還不如,偏偏人不行管人的瘾兒還大!真遇到點事兒就慫成這樣,一點擔當都沒有!難為這麽聰明的婉婉,上輩子怎麽在她手底下當了那麽幾年兒媳婦的!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人呀,還得多出來走走,多見見外頭形形色色的人。本來覺得自己不行的,見多了這樣的人就會覺得自己又行了。

月下起身,最後看了一眼侯府夫人:“錦衣候府到底是咱們大周赫赫侯府,該有實話實說的膽識。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我大周朝要這樣的侯爵,何用!”

風過,菊花香。

月下帶着小洛子一行人離開了錦衣候府。

“郡主,奴才找人現在就把這事兒傳開?”馬車上,小洛子道。

月下立即想到宋大人的話:“廣而告之?”

“對!”

月下點頭,道:“把沈姑娘摘出去。”

小洛子:“.....行吧。”

月下瞪了他一眼。

小洛子委屈地撇了撇嘴:“不用郡主提醒,奴才做事,什麽時候逆着郡主意思了!奴才就是再煩她,也不會背着郡主怎樣的。”

月下拍了拍小洛子的肩。

小洛子想了想:“把祁三顯出來?”

月下握拳抵着下颌,苦思。她試着去想,如果是宋大人遇到這樣的事兒會怎麽做呢。宋大人——

想着想着,月下就覺得有些——想他。

還是小洛子提醒,月下斷然道:

“不,不提祁三!”

“不提祁三?”

月下看向小洛子,慢慢道:“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祁青斌就是祁國公府那塊不怕虱子不愁債的爛肉!這件事不提他,就說祁國公府!”

小洛子眼睛一亮,明白了。

随着賞菊宴結束,祁國公府因為沈大人幾次彈劾,但又證據确鑿無言以對,遂雇人往沈員外郎家潑髒水的說法不胫而走。

天還沒黑,就已經成今日京城各處喜聞樂道的熱聊話題了。

一邊是整個大周都有名的窮、有名的廉正耿介的沈大人,做地方官的時候沈青天的名聲家喻戶曉,後來進了京更是以“史上最窮的工部員外郎”“史上骨頭最硬的五品京官”名聞京城。

一邊是如日中天的祁國公府,出了一位盛寵優渥的皇後娘娘,還會出大周下一任太子妃,既有老謀深算的內閣次輔祁國公,又有當年驚才絕豔、狡如狐、狠如狼的九爺祁煜,更有一位不惹事就過不了日子的京城霸王祁三。

這兩邊的對峙和故事,簡直期待值拉滿!

本來沈罡風幾次以貪賄不法彈劾祁國公府,就已經是京城衆人矚目的談資。這下子又出來這麽一樁事?

不約而同地,這都得認為沈罡風這是彈中要害了?

不然祁國公府t怎麽惱羞成怒使黑手了呢!

*

才上燈,永壽宮裏就開始摔茶碗了。

老規矩,永壽宮的宮人大氣不敢喘,趴在地上用布巾擦地板,唯恐遺漏一片稀碎的瓷片。

鄭嬷嬷已經在給皇後娘娘拍背撫胸了。

皇後娘娘心疼病已經犯了,太醫和陛下已經開始往永壽宮來了。

祁國公府也不消停。祁國公氣得差點摔了手中的茶碗,再是老謀深算,這會兒對着兩個孫子也提高了聲音:

“誰讓你們這麽幹的!”

幹就幹了,但——

“找了這麽個不中用的人,弄了這麽一出,拙劣,拙劣至極!”

一旁山羊胡子謀士勸說道:“國公爺息怒!也不能怪三爺,那個沈罡風咬着不放,也确實該敲打!”

“敲打?是這樣敲打的?這是敲打人家呢,還是往人家手裏遞棍子,讓人家往咱們頭上掄呢!”

書房裏落針可聞。

山羊胡子看着國公府下頭這兩位爺,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這位三爺就是這樣了,但就是這位未來的接班人,比當年的九爺也實在差得太多了。

祁國公顯然也再次想到了祁煜,他沒有再看祁青宴和祁青斌,擺了擺手:“下去吧!”

待到人出去,祁國公重重坐在了椅子上,看着燭火,低聲道:“.....如果小九還在.....小九......”

見祁國公這個樣子,山羊胡子謀士也跟着嘆了,一副要落淚的樣子。

祁國公再次擺了擺手,一字一句道:“不能這樣下去了。”

山羊謀士趕緊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國公爺的意思是?”

“這大半年,眼睜睜看着國公府聲譽日下,宋晉一步步走高.....宋晉,就是趙廷玉死死熬在內閣裏的指望!”

聞言,山羊謀士悚然一驚!

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躍入腦海,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看向祁國公,顫聲道:

“莫非趙閣老的意思,竟是要熬着等宋晉攢夠資歷,扶他入閣,然後、然後——”

後頭的猜測他根本說不出來,這太——不可思議,近乎瘋狂。

宋晉才二十四歲呀!

祁國公哼了一聲,接過話繼續道:“然後繼續熬着扶着,推着他問鼎首輔之位!”

“不可能!......吧?”

山羊謀士聲音都打顫了。

燭火下,祁國公橫亘皺紋的臉狠狠一動,再次哼了一聲:“趙廷玉這個人,老夫了解。要不是存着這個指望,他早就熬不住了!”

山羊謀士白着臉。

二十四歲呀!趙閣老他.....熬?怎麽熬?熬多久!趙閣老已是快八十的人,身子還一直不好!他總不能再熬上二十年吧?!

燈光下,謀士的嘴角抽動,覺得有點好笑,可又驚心,笑不出來......

他看着祁國公,瘦臉再次一抽:“還是.....還是他以為.....以為大周能出一個不足四十的首輔?”

他的聲音這次哆嗦了。

祁國公皺紋顫動,慢慢看向山羊謀士,一字一句道:“大周不是已經出了一個不足二十四歲的左侍郎了嗎?還是寒門出身,無有倚仗。”

山羊胡子渾身一顫。

是啊,宋晉之前,誰能想象一個二十四歲的左侍郎!這才多久,他竟覺得理所當然了。

祁國公眼睛死魚一樣,一動不動,只有他布滿皺紋的唇角扯動,慢騰騰道:“不能再任由他這麽走下去了。”

“國公爺的意思?”

祁國公慢慢吐出三個字:“大禮議。”

哐當一聲——

是起風了。

“秋深了,姹紫嫣紅了這麽久,該降溫了。”

祁國公望着窗外,蒼老冰冷的氣息,慢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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