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章

第 118 章

不過幾日時間, 整個京城最關心的話題都是即将開赴北地的軍隊。

接下來的半個月,宋晉等人都沒有機會再回府,全都在京郊大營,日夜布局, 操練, 一絲不茍地為奔赴北地做準備。

不管是趙黨, 還是祁黨, 這段時間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的目光都在北地,在京郊大營。

祁國公的書房中

祁青宴至今都是一臉不可思議。他至今都沒想明白:宋晉為何會直接應承下來?

太子府阿斌出事後第二天,正是祁青宴火氣最大的時候, 可皇後娘娘眼下都奈何不了郡主府, 更不要說他。當時皇宮書房正在議北地戰事,他們祁國公府受了如此大辱,宋晉居然始終沒事人一樣,還好生生站在那裏議政。聽到宋晉絲毫不亂地提出對北邊戰事的各種想法,祁青宴當時就氣不打一處來, 直接開口要給宋晉一個下不來臺:

“t宋大人博學多識, 對北地軍務也是知之甚深,既然宋大人這麽懂, 咱們還在這裏讨論什麽帶兵人選,宋大人不就是現成的人選!”

其他祁黨人自然幫襯他, 紛紛往上拱。

他正等着宋晉如何道貌岸然巧言令色地推托,哪知道宋晉居然直接就請戰了。

明明是擠兌宋晉,結果最後倒讓他們目瞪口呆,一時間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祁青宴再次深深喘了口氣:那可是北境!是殺人如麻的北地狼王俺達貢!是死人跟死只雞一樣稀松平常的戰場!

就是護衛再森嚴的武宗, 不也說死就死了!

祁青宴真的不明白:宋晉是真不怕死,還是宋晉根本就是想往上爬想瘋了?!

“這些草根出身的人真的太可怕了.....”為了往上爬, 真是連命都能不要啊,祁青宴喃喃感嘆。

一旁山羊胡子謀士看了這位祁國公府大世子一眼,祁國公也看向了祁青宴。

祁青宴一凜,立即閉嘴,坐得端直。

一時間,書房裏安靜異常。

直到祁國公開口:“他敢上戰場,我們國公府裏難道就沒有敢的了?”

山羊胡子謀士立即看向了祁青宴。

祁青宴意識到這話居然是點他的,頓時張口結舌。他覺得,從明珠郡主那一刀子下去,是不是都瘋了?.....

他可是讀聖賢書的人,他是能打仗的武夫嗎!要說以前,他還覺得只要帶足人,就能保證安全,可武宗的死,讓他再也不相信這些了。戰場上,是會真死人的。刀劍無言,可不管你是一介匹夫,還是王公勳貴。

祁青宴埋了頭。

祁國公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別說祁青宴不吭聲,就是祁青宴真的請戰,他也是不允的。如今,祁國公府能指望的就剩下他這個長孫了!但祁青宴的表現,再次讓他深深失望了,再一次忍不住想到:要是小九還在,要是他的小九還在.....

多少事都會完全不同呀!

可恨的倭寇!

祁國公只要一想到祁煜的死,就痛徹心扉。尤其是這一年來,他越來越意識到他的小九的死,不僅僅是讓祁國公府痛失最好的接班人。祁煜的死,對整個祁趙兩黨的對峙格局,對整個朝局,對他們祁氏一族的長遠發展都影響巨大。從此,他們不僅東南無可用之人了,南邊亂了,他們南邊缺人,如今北地,他們還是面臨缺人!

缺一個足以抗衡宋晉的人!

再一次,祁國公不僅心痛祁煜的死,還惋惜地想起了徐律的死。

謀士捋了捋胡子,打破了書房的僵局,緩緩道:“如果這次,宋晉要是再立功——”

那,可就太可怕了。

祁國公老臉一動,露出一個沉沉的笑:“那可是北地戰場。他一個文人,哪有那麽好立的功。”

山羊謀士忙應是,心裏卻想到了當日大禮辯。那可是治學一輩子的大儒王桢,誰能想到,所有人心中唯獨不擅治學的宋晉,能贏?.....

想到這裏,山羊謀士還是小心提醒道:“無論如何,還是當讓我們在北地的人警醒些.....”

祁國公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笑了:

“北地乃我邊陲重地,宋大人能立功,于我大周是好事。”

祁青宴詫異地望向了祖父,一時間根本分不清祖父是假意還是糊塗了.....

祁國公挑了挑稀疏的眉頭:他這話,是真心的。

只是,他沒說的是,宋晉就是立了功,也沒事。

太子殿下,不會讓他活着回來。

想到這裏,祁國公沉沉一笑。

*

時,已入臘月。

夜,明月高懸。

郡主府內院,璎珞和翠珏正陪月下在西暖閣。

翠珏和璎珞一邊打絡子,一邊不時看一眼炕桌旁的郡主。

郡主又開始對着那些寫着她們看不懂符號的字紙琢磨了,一會兒圈起來這個,一會兒又提筆加上那個。

翠珏看了一眼時辰,看向了璎珞。璎珞放下手中活,伸了個懶腰,見郡主沒有反應,她又掩着嘴打了一個誇張的哈欠。

月下擡頭:“困了?你們先去睡吧。”

翠珏起身道:“時候不早了,郡主也歇着吧?”

月下盯着紙上關于前生的種種細節:“我這會兒睡不着.....”

璎珞見狀,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宋大人也是,去了軍營這麽久了,也不說回來看一眼.....”

宋晉入京郊大營已一個月了。

月下嘆了口氣:“打戰是生死攸關的事情,一點馬虎不得的。”

她擡手推開了緊閉的窗,外頭寒氣頓時湧入。翠珏忙上前給月下披上襖子,月下望着天空那輪月亮,沒有說話。

一時間,幾人都沒說話。

璎珞也知道自己抱怨的不是。別說宋大人比別人更需時間準備,就是鎮北侯府的世子打小操練的人,也是自打去了,就沒有回來過。

夜愈發深了,外頭寒意更深了。

璎珞下去要熱水,一出去就哎呦了一聲:“外頭太冷了,真真能把人的皮都凍破!”

翠珏輕聲道:“郡主,關上窗吧?”

月下點了點頭,看着翠珏探身關窗,她突然喊了一聲:“翠珏——”

吱一聲,窗子閉上。

翠珏看向郡主。

月下卻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她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字紙,擡起頭看向翠珏:“我、我總覺得會有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

翠珏小心道:“什麽樣的事呢?”

月下抓着翠珏的手:“荊州那人快到京城了吧?”

翠珏忙道:“沒有幾日了。”

見月下這樣緊張,翠珏勸道:“郡主,奴婢聽說那人确實瘋瘋癫癫的,他說的話——”她知道郡主對這人抱很大希望,雖然她甚至不明白郡主到底想知道什麽,可她知道這一年尋的人都沒有給郡主答案。可來自荊州的消息,讓翠珏皺眉,她很怕郡主這次再失望。到那時,又要尋誰呢。

月下抓着翠珏,默然不語,目光依然凝在那些遍布符號和片言只語的字紙上。

夜深人靜,連打更的人都是匆匆巡過,喊上兩嗓子,就趕緊快步往值夜的房中鑽去,裏頭有熱水熱酒,還有暖騰騰的火盆。

這天兒,真是冷得讓人在外頭一刻也待不住。

郡主府各處的燈漸漸都熄了,內院裏月下已經睡下。

突然驚醒,月下坐起身。

碧紗櫥裏的璎珞睡得正熟。

此時已是後半夜了。

月下掀開被子,輕手輕腳起了身,披着襖子來到窗邊。她輕輕推開一點點,外頭月亮已西沉。

她的手不覺攥着襖子的角兒,不知道此時的宋大人是在睡夢中,還是秉燭看着那些永遠看不完的文書。

如果在睡中,他會不會夢到她?

如果醒着,他會不會有一刻看這月亮?

月下輕輕關上一角窗,轉身靠着窗棂,攥着身上襖子,想念一個人。

只是她怎麽也想不到,此時的宋晉,正無聲縱馬行在京城的街道上。

身後時安緊緊跟着。

這些日子,宋晉不僅白日裏要跟着士兵一起操練,日常操練之外,還要跟着周遲一起練習弓馬兵器。晚間,要跟其他将領一次次商讨北地軍務。天天都要到很晚,整個京郊大營都睡了,宋大人還要看書。

時安對自家大公子真是佩服得足足的。大人精力旺盛,讓他自嘆弗如!

每夜,大人總會對着營房外的天看上好一會兒。今夜也是如此。今夜的月亮很大,很亮。時安跟着宋晉看了半天,突然,宋晉說他想回城一趟。

然後,他們就是如今這樣了——

馬一掉頭,無聲入了富安坊,天上月已西沉了。

時安這才确定,原來自家大人真的只是想念郡主了。

他看着前方疾馳的宋晉,一夾馬肚跟上。

前頭宋晉已經下馬,人已踏上郡主府門前的石階。

時安這才到了,一勒缰,停了馬,下來就要上前去叫門。

宋晉卻突然拉住了他。

時安一愣。

宋晉看着大門,好一會兒沒動。

時安也就不敢動了。一路來,跑得渾身火熱,此時一下馬,頓時覺得冷風刺骨。時安縮了縮脖子。

月亮斜斜挂在天邊,夜靜得很,天冷得厲害。

郡主府大門兩邊的燈籠照出一片柔光,兩邊玉白的石獅子靜靜立着。

時安心裏有些着急了,已到家門,不知道大人還在等什麽!距離出戰的日子越來越近,不趕緊見上一面,就只剩下大軍出征那日的城門送行了。眼下拍門,算來還有兩個時辰。這樣他們正好能在大營上午點兵前趕回去。

@無t限好文,盡在

“大人?”時安輕喚了一聲。

一張嘴,涼氣灌了一嗓子。

宋晉長睫一動,擡眸再次看向了大門。

他突然轉身,上馬,對時安道:“回去吧。”

時安:.....

宋晉已騎馬再次無聲進入黑夜。

時安忙跟上。

一直到再次出了城門,宋晉的馬才慢了下來。

時安終于追上了,喘着粗氣,不解道:“大人?”

宋晉回望身後,輕聲道:“出征那日,就會見的。”

時安不明白,到都家門口了,多見一面不好嗎?

“一面還是兩面,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區別。”

宋晉輕笑了一聲,再次策馬,向着京郊大營而去。

沒有區別?大人這樣的人,從來都是有備而動,怎麽會突然回來?

時安不明白。

時安更不明白的是,既然回來了:為何不見一面。旁的他不知,但大人想見郡主,他是知道的。

宋晉已經再次策馬行遠了。他說的是,見一面還是兩面,都一樣。他沒有說的是,他害怕,他害怕他像那晚一樣失去自制。

如果她靠近,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夠——停下來。

宋晉看向天邊月:

如果,如果——

如果最終,他回不來——

至少,至少她還可以——

做太子妃。

做皇後。

她的清白,将會讓她同——太子之間,少一些芥蒂。她的路,将會更容易走一些。

到那一日,沒有了他,只要想想她那個性子,宋晉的心就止不住疼。

如果有那一日,至少,至少——

宋晉猛一夾馬腹,更快向前,徹底離開了京城。

快得時安差點就跟不上。

要快一點,要離開得更遠一點——

不然,宋晉真怕自己回轉。

直到離得足夠遠,他再也沒有時間能在點兵之前回轉見到她,宋晉才放慢了馬速。随着速度放慢,他的面上有汗滑落。

時安終于趕上了宋晉,喊了一聲“大人”。

宋晉這才回頭,輕笑道:“辛苦你了。上午操練後,中午你不用過來我這邊了,好好睡一覺吧。”

說完,他輕揚馬鞭,再次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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