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鐘家宴

姜靈洲忽而覺得,這競陵王有些可憐了。

進了老婆的房,卻只能坐在椅子上,孤苦伶仃地獨自過半個晚上,再回去睡書房。

哪家王爺會如此凄慘?

說是蕭駿馳警惕自己吧,可他這模樣,更像是被姜靈洲趕了出去。

“王爺在說笑什麽呢?”姜靈洲暗暗鼓起了膽,笑說:“哪有讓王爺在外間坐一晚上的道理?這讓妾如何自處?”

說罷,她主動去搭蕭駿馳的手背。

軟軟的手掌落到蕭駿馳肌膚上,蕭駿馳便覺得心裏好似有什麽東西化開了,暖和得緊。

“王妃當真這樣想麽?”他問。

“是。”姜靈洲說。

她既然嫁給了蕭駿馳,便沒有想過可以自這段姻緣裏逃出去。

蕭駿馳聽她說這一番話,心中微微動容。

“只怕王妃現在還太年輕了些。”他微嘆一聲,實話實說:“王妃着實瘦弱,這樣的身子不好好養一養,怕是不太合宜。”

姜靈洲懵了。

他的意思是,她年紀太小了……?

可若是在齊,她現在已是嫁不出去、只得讓人诟病的年紀了。

“等你滿了十八再說吧。”蕭駿馳說完,将她攏入懷裏,似哄孩子般拍了拍她的脊背。

姜靈洲倚在他的懷裏,面龐陡然轉為酡紅。

她下意識地想掙紮,可一想到這抱着她的人是她的夫君,便硬生生止住了那掙紮的沖動,乖順地靠在他懷裏,兩只手悄悄攥着他的衣襟。

蕭駿馳對她的乖巧頗為滿意。

懷中女子的烏發半濕,在他的衣上印出了一團水痕,可他絲毫不介意。不僅如此,他還低下頭去,仿佛在輕嗅她發間的馨香。

半出神間,蕭駿馳忽而想起費思弼的勸誡來。

“小容為馨,大容為禍;臣怕王爺,也誤入骊姬、妺嬉之圍。萬望王爺,謹記此言。”

蕭駿馳眼簾半阖,眸光暗沉,似凝着無星無月的夜。

他用右手攬緊了懷中的女子,扣着玉渫的拇指緊緊攀扶着她纖細的肩。“王妃早些休息吧,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他在姜靈洲耳旁說道。

姜靈洲自他的懷裏掙出來,白玉似的面龐紅得能滴血。

她抖着一雙手,想要服侍他沐浴更衣,蕭駿馳卻推開了她的手臂,說:“王妃不用服侍我,我在軍中早就習慣了,一人做來便夠了。”

姜靈洲絞着冬衣的袖口,懵懵懂懂地點頭。

這一夜,果如他所說的,什麽都沒發生。

若是愣說有什麽,大概就是姜靈洲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個男人,硬是要把她的腿分開來,還總是喜歡摸她的腳踝子。摸了一次兩次便算了,摸三四五六次,姜靈洲便有些煩了,一腳朝那男人的臉踹了過去。

反正是個夢,她也無須在意什麽禮儀,自然是有多狠、踹多狠。

爽!

只是第二天醒來後,不知為何,她家王爺的脖子上青紫了一小片,好似被什麽打了一頓。

“王爺,您睡相可真差啊。”姜靈洲納悶地說:“落枕竟然能落成這幅樣子。”

“……”蕭駿馳默。

|||

隔了幾日,蕭駿馳要帶姜靈洲出府去,赴競陵門閥鐘家的宴。

鐘家乃是競陵數一數二的巨室,競陵郡的刺史、別駕,俱是由這鐘氏一族中所出。若非六年前蕭駿馳攝政,少帝将競陵郡封賜給蕭駿馳,鐘家在競陵郡,本應是最為呼風喚雨的一等豪族。

好在蕭駿馳平日裏不在競陵,而鐘家人也投了蕭駿馳作麾下一員,這才相安無事,和樂晏晏地過了這六年。今次,便是鐘家人聽聞蕭駿馳回競陵與齊國河陽公主完婚,便借機邀蕭駿馳來府邸賞雪。

這還是姜靈洲嫁來競陵後,第一次出王府。

競陵的冬季,雪不大停。舊的積雪尚未融化,新的厚雪便又覆了下來。來來去去,屋宇上總落着一層綿軟的白,彷如一件厚實的銀衣。

姜靈洲坐在馬車裏,撩起車簾,朝外瞥去。

街道上的雪倒是打掃得七七八八,只是地上仍殘着雪水,任往來馬蹄行人踐踏。車輪碾過,便濺起一小圈水珠子。

店鋪鱗次栉比,很是熱鬧。往來穿梭行人,既有漢人,又有高鼻深目的外邦人。那衣衫更是花裏胡哨、款式繁多,既有窄袖的勁裝,又有折裥的長裙,色澤鮮麗,譬如湘妃、檀、雪青、墨缁,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缭亂。

忽而間,姜靈洲見街道上聚着一小團人,手舉火盞,向前躬身而行。白日點火,頗有些奇怪,姜靈洲忍不住盯着他們看了許久。

蕭駿馳原本坐在她身側,見她好奇,便替她解釋道:“羯部人信火祆,大祭小祭都要請火神去祭堂。競陵郡裏有羯人,白日捧火而行也是常有的。只要不做的過火,便随他們去。”

姜靈洲聽他解釋,愈發好奇了:“我聽聞王爺身上也有羯人血脈,為何王爺不信祆教?”

蕭駿馳的母親,大魏的太皇太後大且渠氏,便是羯部的公主,可蕭駿馳偏偏信佛。而且,他是毫不虔誠地信佛——他于戰場上殺人無數,絲毫不以慈悲為懷。

“從前是信的,後來大哥亡故,便覺信得這祆教無甚意思,改了。”蕭駿馳答。

“……原來如此。”姜靈洲道。

她一扭頭,又見到街道上有賣陶泥玩具的,頓覺得十分新奇。

“那是什麽?”她指給蕭駿馳看:“有些有趣。”

“你沒玩過?”蕭駿馳納悶了:“泥巴蟾蜍,背上有兩個洞,吹一吹便有聲音。”

“沒有。”她老老實實地搖頭:“我不大玩這些東西,從前也只有……”

她差點吐出一句“從前也只有安慶王陪我玩兒”,好在及時剎住了。

要是在夫君面前提起了劉琮,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從前只有什麽?”蕭駿馳追問。

“從前也只有皇兄陪着我。”她做出愁悶的樣子來,說:“可無聊了。”

蕭駿馳看她這幅模樣,忍不住用手中的經書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頂,沉聲道:“王妃果真還是個小孩子,長不大。”

忽然被輕輕地打了一下,姜靈洲有些惱。

這競陵王怎麽像逗小孩似的逗她。

她可是他的妻子……!!

馬車行至了鐘府門前,蕭駿馳下了車,撩起車簾,朝車內的姜靈洲伸出手來:“王妃,請。”

車簾撩起,一陣夾着細碎雪花的冷風便迎面撲來,讓慣于南方溫和的姜靈洲抱着手臂悄悄打了個哆嗦。但她很快擺正了容色,搭着蕭駿馳的手臂,下了馬車。

白露上來為她掌了傘,替她擋去了細雪。蕭駿馳卻自白露手中接過傘,撐在姜靈洲頭頂。這柄紅紙傘不大,兩人便只得站在一塊兒。

鐘家一門數十人,都來門口恭迎他二人。見競陵王車架到,門口浩浩蕩蕩站着的一衆鐘氏族人便相繼彎下腰去,恭身行禮。

“見過王爺、王妃。”

鐘家的當家人喚作鐘賢,最擅見風使舵、趁風揚帆。他将蕭駿馳請來鐘家,自有一番自己的如意算盤——

鐘賢的小女兒鐘小燕,也是十八歲的年紀了,正适合訂個人家。若是能讓鐘小燕攀上蕭駿馳這根高枝,那自然是極好的。

鐘小燕生的明姿飒爽,身材姣好,是競陵郡內芳名遠播的明豔美人。憑借鐘小燕的容色,再兼之鐘家的勢力,想要做個王府側室,還是極有可能的。

怕只怕,蕭駿馳繼承了他父皇的臭毛病,一生只得一人為妻,娶了河陽公主,便不再納妾。

不管如何,先得試探一番才行。好不容易等到蕭駿馳回競陵,可不能平白放過這大好時機。

想到此處,鐘賢暗暗朝站在身後的鐘小燕使了眼色。

但是,任憑鐘賢把眼睛眨得抽了筋,鐘小燕都沒有理會他可憐的父親。

此時此刻,她正直勾勾地盯着新王妃。看着看着,鐘小燕的兩頰竟然漸漸泛紅,眼神也微微閃動,如泛春水,就差在面上寫上“一見鐘情”四字了。

“……燕兒?”

“燕兒!”

鐘賢有些絕望。

鐘夫人亦有些絕望。

聽聞老爺請到了競陵王,鐘夫人便下了苦功夫調|教鐘小燕,定要鐘小燕在蕭駿馳面前博得個青眼,好為鐘家鋪好前程。

可是現在……

鐘小燕看都不看競陵王一眼,光顧着看新王妃了。

怪只怪,蕭駿馳身旁的女子,豔色奪人,稠豔無端。偏鬓邊綴着一枚碾玉蜻蜓,手上垂落窣地秋色披帛,形如洛神,又似湘女,叫人心馳神往。

誰不喜歡看美人?

便是女人,也不能免俗。

鐘家人絮語不停,蕭駿馳亦有所覺。于是他挑着眉,不動聲色将姜靈洲遮在身後。

姜靈洲不解,問:“王爺,您做什麽?”

“無事。”他笑答:“王妃不必在意。”頓了頓,他又道:“本王只是怕,時人目光灼灼,看殺衛玠。”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我萬萬沒料到,作者又走了這個套路【笑容漸漸消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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