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求婚記2

求婚記2

我跟葉亦互相倚靠着泡了有一個小時。

在這春光融融、春草萋萋的三月，宜蘭的溫泉公園裏，我們阖上眼皮，靜靜地相依了一會兒。

我輕輕地哼了一首歌，歌曲是《讓我們蕩起雙槳》。

“做完了一天的功課，

我們來盡情歡樂，

我們你親愛的夥伴，

誰給我們安排下幸福的生活，

小船兒輕輕，

飄蕩在水中，

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葉亦特別配合地有節奏地拍打着左右腿，激起的波浪以假亂真，仿佛我們此刻真的在波光粼粼的湖中心的小船上。

這個緩慢而溫柔的下午，我忘記了財務報表、《時尚王》還有品牌合作，葉亦也忘記了材料大會、他的導師和實驗室。

仿佛我們身處在一個巨大而平行的時空裏，這個時空只有我倆有鑰匙，別人誰都進不來。

等我們一覺醒來，把腿從小溪裏拿出來後，我看着葉亦的兩條腿，笑道：“你這個特別像阿童木！穿了紅靴子的阿童木！”（《鐵臂阿童木》）

原來葉亦膝蓋以下——雙腿雙腳都在溫泉裏泡得通紅，像極穿了雙紅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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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亦也不甘示弱，笑道：“你也不差，穿了皮皮的襪子。”（《長襪子皮皮》）

我們穿好鞋襪，我在葉亦跟前張開雙臂，耍賴說：“哎喲，我腳疼，走不動了。”

葉亦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打橫将我抱起。

銅鈴一般清脆的笑聲穿過一樹樹黃花風鈴木，我叫着笑着：“八戒背媳婦兒咯！”

葉亦冁然而笑：“八戒抱媳婦兒咯。”

十年後的八月十三號，我們邀了幾個好朋友來西山公寓慶祝我跟葉亦的錫婚。

有幾位不約而同地提了一個問題，問我倆在一起這麽多年，最幸福的時刻是什麽。

葉亦正要作答，我捂住他的嘴，言笑晏晏：“讓他們猜猜看。”

柳元芳說：“一定是求婚！”

我搖搖頭，看向葉亦，他會心一笑，也搖搖頭。

齊畫說：“那就是領證了，”她看向一旁正在偷吃薯片的秦書，接着說，“反正我最幸福的時候就是領證的那個早晨。”

我說：“犯規了啊，這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誰都不許秀恩愛。”

簡寧說：“他在多樂美地送你帶簽名的帽子的時候？”

我繼續搖頭：“那是我們愛開始的時候，不算不算。”

任一菲說：“一定是葉博士在頒獎典禮感謝他‘媳婦兒’的時候。”

姚星說：“會不會上回在劇團打架，葉博士幫你擋了一下那回？”

他們七嘴八舌的，倒是幫我跟葉亦回憶起這麽多年相處的許多感動片段。

我搖搖頭，看着近在咫尺的葉亦，說：“我不知道小狐貍怎麽想的，但我最幸福的時刻是十年前，我們在宜蘭。”

他會心一笑。

這笑正好被肖珂婧逮了個正着，她興奮地拍手道：“看樣子你們倆心有靈犀啊！”

我莞爾，接着說：“宜蘭有一個溫泉公園，可以免費泡溫泉，有一個下午，我們在那個公園裏泡着腳，睡了一個露天的午覺。”

“就這樣？”衆人大跌眼鏡。

我眉飛眼笑，點頭：“就這樣。”

衆人不肯信，又齊齊問葉亦。

葉亦挑眉，伸手把我摟住，說：“我跟小花有不同意見。”

衆人起哄。

葉亦招架不住，緩緩道：“地點對，時間有一點點不同，我的早了點兒。”

我蹙眉想了想，難道是在站臺？當時我是感覺到了他的情已經非常濃郁，但也不至于排到最幸福的時刻吧。

他親了親我的頭頂，說：“臺灣三月的時候，有一種開滿了金黃色花的樹，小花興奮地沖到花瓣雨下，接住了一朵花，然後對着我拈花一笑。”

顯然，這個時刻聽起來也相當平淡。

衆人不依，紛紛質疑我倆不肯爆料，紛紛表示一定有更勁爆的時刻，怪我倆藏着掖着不肯分享。

“冤枉啊。”我佯裝帶着哭腔地求饒。

姚星這時說：“我作證，袅袅姐每年三月都會去趟臺灣，恐怕就是跟葉博士幽會去了。”

王明皓也作證道：“怪不得老大每年春天都找各種借口去臺灣，我還以為寶島藏嬌呢。”

我沖過去擰了把他的胳膊，說：“既然懷疑寶島藏嬌，怎麽沒見你知會我一聲。”

他嘿嘿笑着撓頭，說：“雖然嫂子你收買了我，但我實際上還是老大的人吶。”

我們在宜蘭待了三日，這是我跟葉亦一年中難得可以慢下來的日子。

我要升學和辦企業，他要畢業和搞研究。

我們一直不停地上路，不願停下來，也不舍得停下來。

也許我跟葉亦一直都心知肚明，我們只是滄海一粟，如果希望在有限的生命裏實現理想，我們只能像蜜蜂一樣每天勤勤懇懇，不得絲毫的偷懶。

而在宜蘭的這三天，也不知是因為這春山如笑，還是因為這水清如玉，我跟葉亦除了相愛，別的什麽也沒做。

白日裏我們泡在溫泉裏看庭院裏的熱帶芭蕉樹，夜晚我們去焦溪的山上看星星。

我們朝星星眨眼睛，星星也朝我們眨眨眼。

“星星發亮是為了讓每一個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星星。”葉亦的聲音揉碎在了夜晚山間清涼的風中。

我記得這是《小王子》裏的話，八成是葉博士過目不忘所以能随時随地地引經據典。我在心裏盤算着，以後有了孩子，就逼葉博士看唐詩宋詞，這樣孩子就從小浸在古詩詞中了。

我往他懷裏鑽了鑽，輕輕地問：“那我是你的星星嗎？”

葉亦輕輕地說：“你是我的星星，也是我的天空，是我的海洋，是我的森林。”

我摟了摟他的脖子，說：“葉博士，說情話誰也說不過你。”

我們相顧無言，隔了一會兒，葉亦忽然說：“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想要當一個成功的女企業家。”

“嗯，創造社會價值，就業機會，財富和影響力，”我點頭，接着說，“我想成為一個讓這個世界因為我能夠變得稍微好一點點的人。”

葉亦略微點了點頭，才緩緩道：“你知道嗎？我這幾年其實一直在掙紮……”

我問：“掙紮什麽？”葉亦的這番話倒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掙紮着一個問題，活着有什麽意義的問題，“葉亦接着說：“下午泡溫泉的時候，我好像忽然想通了。”

我問：“想通什麽了？”

他低頭親了親我的額頭，說：“小花，我比你多活了這麽三年，還不如你看得通透。”

我揶揄他：“怎麽辦葉博士，你好像越陷越深了。”

下午在芭蕉樹下泡溫泉時，我跟葉亦在讨論早上看到的新聞，華大基因集團的汪建宣布參與人類基因測序工程，并且宣稱自己的夢想是消除全世界的基因缺陷疾病。

我當時的确随口說了一句：“這是挺好的一種為人生賦予意義的方式。“

葉亦的眼睛亮晶晶的，問我：“為什麽？”

我想了想，說：“人生本來毫無意義，活着可能就是一個為之賦予意義的過程。”

“毫無意義？”

我點頭，道：“極端地說，你來到世界，消耗一些資源，産生一些垃圾，然後入土為安，每個人都這麽過來的，幾十萬年後，人類消失，所有文明的蹤跡被抹淨，還剩下什麽，只剩下無意義。”

葉亦怔了怔，微笑着點頭。

我接着說：“但是我們人類需要意義，需要故事，需要場景，沒有這些的話，我們就會胡思亂想，所以，我覺得，活着就是一個為人生賦予意義的過程……”

葉亦問我：“所以成為一個成功的女企業家是你為自己賦予的意義？”

我點點頭，瞄了他一眼，說：“這是我自己的部分，我還想跟你一起創造屬于我們兩個的意義。”

“你覺得我們兩個的意義是什麽？”葉亦問。

我們看完月亮和星星，葉亦背着我下山，我在他背上一搖一晃地唱着《讓我們蕩起雙槳》，唱了一會兒竟然睡着了。

等我醒來，已是深夜。

我爬下床，在黑暗中摸到客廳，庭院裏的溫泉池折射出藍盈盈的光，那光打在正在客廳裏看電影的葉亦身上。

電影還在繼續，葉亦卻貓在沙發上沉沉睡去了。那模樣活像只小狐貍。

我蹑手蹑腳地走到他旁邊，像只小貓一般，輕輕地挨着他躺下。

這個電影我從前看過，是是枝裕和的《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我握着遙控器看了一會兒，終于在葉亦輕微的呼吸聲中也沉沉睡去。

我想，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意義，就是支持彼此實現各自的意義。

這個場景在之後的歲月裏成了我們婚後的日常。

跟葉亦在一起之前，我睡眠不太好，創業和學業的壓力讓我每晚都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入眠。

葉亦的情況更嚴重，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大腦仿佛一秒都不肯停歇地思考着數學模型和實驗數據，不舍得給他一絲一毫的停歇，有一次他兩個月都沒睡一個囫囵覺，此後，他就得靠安眠藥才能睡去。

我們重逢的那晚，我睡得香甜，好像一個常年在暴風雨的海上漂泊的小舟終于看到了一個同行人，更幸運的是，這個同行人答應在她睡覺期間幫她看着航線。

葉亦自從跟我在一起後，睡眠情況略有好轉。

他在國內的時候，常常蜷縮在我身旁，像一只熟睡的小狐貍，我于是也挨着他睡熟。

我在身邊時，他總能很快入眠，睡得踏實又安心，但他獨自一人在美國時，還是會整夜整夜地失眠，等到第七年，他研究的關鍵時期，安眠藥的作用非常有限，我只能帶着狗蛋兒去MIT陪他。

我帶着狗蛋兒輾轉先到香港，辦齊手續後，我陪狗蛋兒先飛華盛頓，葉亦的師弟再開車從華盛頓機場将我們接回MIT。

我們也收養了一只黃色小野貓，叫黃叔，葉亦不在B市的時候，都是他陪着我。

等到我們結婚後第十年，葉亦終于在國內謀到了不錯的職位，有了自己的實驗室，他帶着狗蛋兒，如他過去十年來每個月都會做的那樣，乘坐飛機飛過太平洋上空。

那時我正在一部新劇的發布會現場。

那部劇，我跟任一菲和傅銘籌備了五年。

片名就叫《最佳婚姻》。

發布會結束後，蘇子峪開車載我去機場接葉亦，副駕駛上坐着他的新婚妻子任一菲。

此後，奇跡般地，我跟葉亦再也沒失眠過，葉亦也漸漸停掉了安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