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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3

阿波羅抓住她時的氣勢兇狠,雙唇相接前的瞬息卻明顯猶豫了一下。

他最後印下的是個初雪般的吻。

即便知覺因為酒精變得遲鈍,達芙妮依舊能感到他的小心翼翼。先是單純的停留,猶如羽毛輕拂,柔和卻也短暫。她以為這就算結束了,畢竟如果這是阿波羅的初吻,總不能對他有太多花哨的要求。但他只是稍稍後撤,像要看清整張臉以确認她就是他想要的。而後他再次湊近,一下一下地輕啄,熟悉疆域般感受她唇瓣的邊界,探索合适的角度,觀察她的反應。

與此同時,他的手指始終停留在她後頸,托住她,也限制她能逃開的距離。帶着神祇特有氣息的指腹時不時地摩挲一記,每次都在她那頭喚起過電般的顫栗。

一切都很緩慢很溫柔,留出随時停止的餘地,在力度上也明顯有所保留,就好像她是某種需要小心對待的易碎品。她卻逐漸生出與饑餓類似的空虛感,他越克制,那種感覺就越強烈,進而讓她不甘心起來。

太過克制和不夠投入很多時候幾乎是同一樣東西。

所以在下次嘴唇相碰的時候,她挑釁似地咬了他一下。

阿波羅渾身僵硬地繃緊。

再下一刻,她的後背撞上冰冷堅硬的表面,也許是牆,又或者是門柱。反正不重要。阿波羅的壁壘被她那麽輕輕一咬,就破出一個缺口,而後快速垮塌。他包圍下來,要探究是什麽酒讓她這麽大膽般,在她的唇舌間翻箱倒櫃地搜尋狄俄尼索斯的酒遺留下的液滴。大抵神明學習什麽都不需要花費太大力氣,他很快變得精于奪走而後重新歸還她的呼吸。

明明有忒提斯的祝福在,達芙妮居然逐漸有了溺水般的窒息感——阿波羅傾瀉的熱情在深海中将她反複淹沒。吐息在水中化作泡泡,細碎而纏綿的一串串,分開又重疊。

這麽下去任何事都顯得順理成章,但多喝了一口醇醴的到底是達芙妮,而不是阿波羅。他拉開距離,單手撐在她頰側的牆上調整呼吸。

他的嗓音聽起來比平時沉:“我許諾了會回忒提斯他們那裏。”

她氣息急促得說不出話,便只是看着他。

阿波羅閉了閉眼,艱難地将視線從她身上挪開,自我勸說似地強調:“你不清醒。”

她居然覺得他這強辯的模樣也很迷人。用還沒融化的那部分思緒想了想,她又搖搖晃晃地挨過去:“我有件事要告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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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再說。你先去休息。”這麽說着阿波羅後退一步,閃身出去,順帶把殿門也幫她關上了。

達芙妮在原地飄了片刻,渾身脫力,往下軟倒。激動的情緒燃燒過後,疲倦加倍洶湧地來襲。她也不知道哪裏是卧室,随便攏了攏衣服摸進一間屋子裏,看到床榻就倒上去。

意識立刻陷入昏厥般的黑暗。

四周什麽都沒有。

沒有實質卻嚴密包裹她的黑暗無可名狀,無邊無界,不接納她,卻也沒有驅逐她。她本能地理解不能繼續在這龐大的虛無之中游蕩下去,否則她最終會成為這黑暗的一部分。可她連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裏的都不清楚:她向狄俄尼索斯請求強力的酒,借機試探阿波羅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能進入近似靈魂出竅的昏睡狀态。此前與厄洛斯取得聯絡就是借助這種方式。

但不知道怎麽,這次她直接來到了這裏。

第一反應是呼喚愛欲之神|的|名諱。但這個念頭成形的瞬間,一股可怖的陰寒貼上後背。

她曾經向冥河女神起誓,不會再與厄洛斯有任何牽扯。她當然玩了文字游戲,誓言的內容指向的都是她主動與厄洛斯接觸。事實也證明,冥河之誓并未妨礙厄洛斯将她拉入那片雲海。只是現在的狀況就麻煩了。不僅見不到厄洛斯,連能否回到那具軀體都不清楚。

思緒飛轉,她驀地靈機一動。

“丘比特,”那被注視般的可怕感覺并未出現,她大受鼓舞,快速道,“此世的丘比特,我呼喚您!”

什麽都沒發生。似乎也理所當然。

然而随即,紛亂的色塊驟然蒙蔽視野。她那逐漸變得麻木的身體一下子獲得了實感,睜開眼睛,熟悉的雲海映入眼簾。她長舒了一口氣,後知後覺地對剛才那地方恐懼起來,就連厄洛斯那張看上去就不懷好意的漂亮臉蛋一下子都顯得十分親切。

“我沒想到你會主動找我。不過真有你的,居然能想到用那種方式叫我。”厄洛斯頗為浮誇地鼓掌數聲。

“因為初次見面時,您提及您知道丘比特的存在。”沒想到真的會有用就是了。

“所以……?什麽事那麽急着找我?”厄洛斯看上去真的毫無頭緒。

“那時您出手引開了追兵。這讓我現在的處境……有些棘手。”

厄洛斯眯起眼睛,依然微笑着,給人的感覺卻很冷:“難道你在責怪我救你?”

“我只是想知道您為什麽會那麽做。您似乎很少插手奧林波斯神內部的争端,而即便達芙妮在色雷斯消亡,多少也能達成您讓他心碎的目的。”——如果厄洛斯的目的真的僅僅局限于報複阿波羅的挑釁的話。

少年模樣的愛神沉默片刻,不再笑嘻嘻敷衍過去:“你還不能死去。”

她想追問,卻也明白厄洛斯絕不會透露更多。

然而這個表态就足夠耐人尋味:事态背後确然有厄洛斯都不得不出手援護的原因,而且很可能與蓋亞暗示過的更龐大存在的意圖有關。神祇搭好的舞臺之上,達芙妮在未來還有重要的戲份尚未演完。

“感謝您解惑。我相信您有那麽做的原因,但是現在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她組織着語言,盡可能不讓自己聽起來在抱怨,“他現在還不知道,但總會知道。如果您不給他一個理由,或是告訴我該怎樣解釋這件事,我到現在為止所做的一切都可能白費。”

“真的會白費嗎?”厄洛斯慢條斯理地反問。

她怔然以對:“一旦懷疑我确實受您之命蒙騙他,而我又無法自證清白,他難道不會憤怒到極點?”

厄洛斯想了想,點頭:“一定會。”

“……”

愛神從箭筒裏摸出一支金箭拈在指尖把玩,撩起眼皮沖打量她:“你就沒有想要包庇重要之人、竭盡全力為他們找理由的時候?”

她良久不語。

“給你的提示就到這裏,我相信你能出色地解決眼下的小問題,”厄洛斯在雲朵上換了個坐姿,和善卻也充滿送客意味地問,“還有別的事嗎?”

“最後請容許我再問一個問題。在達芙妮身體裏的那支金箭,現在是否還有效?”

厄洛斯聞言露出狡猾惡劣的微笑:“是否還有效重要嗎?”

她垂眸,難得執拗地說:“我想知道。”

愛神無可奈何地嘆息:“我能讓薄情之人對原本不會多看一眼的對象青睐有加,然而假設他們并無改變,那份狂熱的愛欲會在得手後比浮沫更快消磨殆盡。同樣地,我能讓仇敵狂熱地愛上彼此,但只要他們憎恨彼此的根源還存在,金箭的效力就不會太長久。”

“換而言之,決定金箭效力長短的只有一樣事物——中箭之人的心。”

達芙妮睜開眼睛。她準備好迎接宿醉的頭痛和虛浮,卻發覺整個人神清氣爽,仿佛真的好好睡了一覺。她坐起身打量四周:她在渾噩中選擇的睡覺場所更像是倉儲室,沒有窗戶,也沒有綴滿深海明珠燈臺。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深海的光線明暗變化本就不明顯,外間又不知為何沒有光線透進來,放眼望去便只剩一片昏暗。

她下地打算出去看看情況,卻一轉頭就在對側角落的陰影裏中對上一雙幽幽發光的眼睛。

“!!”她駭得倒退兩步,幾乎貼到牆上。

對方反而倏地迫近到身前。驚駭的沖擊淡去,達芙妮認出來人:散發着光輝的是神祇眼眸中的那圈暗金色,即便昏暗,虹膜那濃郁得有些妖冶的湛藍色毋庸置疑屬于阿波羅。

“您……您吓到我了。”達芙妮立刻察覺到事情不對勁:她和阿波羅之間全無才接過吻的暧昧異性之間再見面時,摻雜着些微尴尬、卻又難以維持距離的黏稠氣氛。

“阿波羅?”

他不作答,只是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目光盯着她。那是一種極端矛盾的眼神:既像凝望情人,視野因為迷戀而變得狹隘,眼中只容得下她,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卻同時如小刀般冷而尖銳,仿佛恨不得把她紮在原位固定,而後用視線将她剖開看清楚。

被這麽注視,達芙妮不禁想要發抖。

發生了什麽?千萬不要是她猜想的那樣。

飛蛾撲向從所未見的光亮,卻被神毫無意識地用輝光灼傷,真是一個美麗又悲傷的故事;但比這更可怖凄慘的是神祇意識到飛蛾的存在,看清它翅膀上的花紋和絨毛,洞悉它輕盈朝祂飛舞而來只是錯覺——飛蛾誤将祂認作月光,想用這光維系在夜色中穿行的軌跡。換而言之,利用而已。于是神厭惡起這小蟲,擡手将它燃盡。

不知道阿波羅在那個角落裏這麽看了她多久。他看到了什麽?在想什麽?

他真正看清她的時候,也是終結到來之刻。

“阿波羅……?”她的聲音裏不覺帶上些顫音。

他終于眨了一下眼睛:“赫爾墨斯給我帶來了阿爾忒彌斯的口信。”

阿波羅聽上去還算平靜。

“你與狄俄尼索斯逃離色雷斯王時,因為厄洛斯驟然降臨攪亂局面,你們才有了逃離的機會。我聽說這件事時極為驚訝。據赫爾墨斯說,父神也頗為意外,因為那并非他授意。赫拉更是想不明白那個愛欲之神為什麽要突然插手妨礙,讓她的陰謀徹底瓦解。愛護弱小可不像厄洛斯,所以,究竟是為什麽?”

他的語調裏透出不合時宜的笑意,仿佛真心覺得這是個有意思的、值得和她分享的謎題。

比起事情走漏,阿波羅這危險的冷靜态度更吓人。這間本就狹小的屋子随他吐出的每一句話變得愈發逼仄,達芙妮想避出去,他的瞳仁兇狠地收縮,身影倏地迫近,将她夾在自己和石牆之間,不留退路。

似曾相識的姿态,卻全無不久前手足無措全憑本能的熱情。

達芙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索性等待刀鋒落下般閉上眼。

等來的卻是阿波羅撫上她的臉頰,以從所未有的親昵态度,從唇角走到耳垂,以指腹摩挲着畫出一道線。她僵住不動,卻沒有後續的動作,于是只得極慢極慢睜開眼睛。他似乎就等她啓眸,溫存地替她将一縷散發別到耳後,就勢捧着她的臉朝他擡起來。

再微小的表情變化都會落入不死者凝神審視的眼眸中。

維持着這個仿佛随時會變質為親吻的危險姿勢,阿波羅看着她的眼睛問:

“厄洛斯為什麽要那麽做?達芙妮,也許你恰好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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