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流言和嫉妒

已經是周三了。

她從祈風一的車裏下來,比上班時間早了許多。

祈風一上班的公司離田木嬌雖說只相隔十公裏,可這十公裏,每每在上班高峰堵成狗。

為了保證不讓他遲到,她只好提前到崗。

難得時間這麽早,田木嬌心血來潮得走進公司不遠處的星巴克。

八點一刻,櫃臺前依然站着不長不短的隊伍。

終于輪到她的時候,一聲“卡布基諾”還沒說出口,便被一個聲音喝止。

“咖啡降低藥性,等好了再喝。”湯蒙澤直接從她身後跨到旁邊,對着櫃臺道:“大杯熱美式、大杯熱牛奶。”

田木嬌抿了抿嘴退出隊伍,像是犯了什麽錯似的。

她對□□非常敏感,所以并不常喝,也只有一大早才敢解解饞而已。

“坐下吧。”湯蒙澤自顧自走到靠窗的桌子前坐下。

田木嬌有些尴尬得跟着,心裏盤算着以後再也不來這種容易招惹是非的地方!

湯蒙澤喝着咖啡,并沒有要與她談話的意思。

自從坐下之後,他就打開電腦,手指麻利得在鍵盤上飛舞,目光由于專注而顯出一絲犀利。

這是他最為人熟知的一面:工作模式。

她不禁想,祈風一進入工作狀态的神情是不是也這樣專注得令人肅然起敬?

田木嬌埋着頭,無所事事得捧起牛奶慢慢喝,非常小心得不敢發出聲音。

其實她早上喝過牛奶了,是祈風一逼着她喝的。

“今天開始會有新的case,這一次是德國一家建築公司的邀請招标,我已經将客戶資料發到你的郵箱。”湯蒙澤頭也不擡得說。

“好。”

田木嬌忽然有一種身在會議室裏挨批的即視感。

牛奶已經喝掉了一大半,正在她躊躇是現在就喝完走人,還是放慢速度等湯蒙澤忙完的時候,她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嘿!田木嬌!”

胡茉手中拿着一杯外帶摩卡,高跟鞋蹬得篤篤作響。

她的目光瞟過田木嬌和她對面的湯蒙澤,閃出一抹了然的深意。

田木嬌恨不得扔下牛奶立刻逃跑。

“呵呵,胡茉,你也這麽早來買咖啡?”

“早嗎?已經八點半都過了。你昨天沒來不知道,公司在投标的時候出了點問題,半路殺出個勢力非常強勁,估價又比我們低的對手,目前情況非常不妙,昨天上級部門召開緊急會議,把我們設計部連帶估價部狠狠批了一頓……”她說着打了個寒戰,悄悄湊近對田木嬌耳語道:“總監回來之後,可沒給湯主管好臉色看,他一定心情非常糟糕,你好好安慰安慰他吧。”

說完她沒有再多留,迅速得向公司走去。

田木嬌木然得擡起頭,湯蒙澤,他心情不好嗎?

現在回想起來,他工作的時候确實很少将情緒寫在臉上。

牛奶杯已經見底。

她尴尬得輕咳一聲:“咳,湯主管,抱歉打擾,我可以先去辦公室嗎?”

湯蒙澤的目光穿過電腦的屏幕邊緣輕輕一掃,立刻将筆記本關合:“一起走吧,是不早了。”

田木嬌默默得跟上他的腳步,手裏還握着剛才準備買咖啡的錢。

奇怪得很,她并不喜歡受人恩惠,而在湯蒙澤面前,她連還錢的勇氣都沒有。

幾天前他還在一片燈紅酒綠中向她表白,如今卻瞬間恢複了常态。

這就是年到三十的氣場和自控能力麽?

可是從胡茉剛才略帶揶揄的表情裏,她又覺得自己依然陷于令人尴尬的誤會裏。

這讓人理不清的紛紛擾擾。

離公司大樓相隔一條馬路的時候,紅燈。

這是一條主幹道,人行交通燈的轉換特別慢。

田木嬌站在湯蒙澤身邊渾身拘束。

“湯主管……”她小心道。

湯蒙澤垂目看她,目光是最平常不過的柔和。

她将手裏早已揉得溫熱的二十塊錢遞給他:“這個,牛奶的錢。”

湯蒙澤挑了挑眉,接過來:“到公司找錢給你。”

田木嬌點點頭,心裏放寬了些,總覺得還應該說些什麽:“嗯,有些事過程比結果重要,問心無愧就好。”

說完她就後悔了,這算什麽不倫不類的安慰?

他是她的上級,事情沒做好,他挨了上級的責備,接下來應該挨批的是她才對。

好在湯蒙澤卻只是輕笑着搖了搖頭:“走了,綠燈了。”

這算安全了嗎?應該算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吧。還好。

走進辦公室之後,田木嬌才知道自己高興得太早。

整個辦公室的氛圍從湯蒙澤踏入的一刻起變得異常嚴肅,冷寂程度直逼葬禮。

競标不是還沒失敗麽?

湯蒙澤腳步頓了頓,目光輕輕一掃:“都先做好手頭上的事吧,問心無愧最重要。”

田木嬌心裏一懸,埋下頭去,臉上一陣微熱。

這一整天湯蒙澤忙得焦頭爛額,與平時監工為主的态度判若兩人。

他關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完全沒有要出來的意思,視線完全沒有離開過辦公桌上兩個呈鈍角拼合的,碩大的28寸顯示屏。

到了下午,胡茉才放松了緊繃的神經,湊近田木嬌:“你看我們湯大主管今天是怎麽了?他在忙什麽?他是打算放棄我們一個人獨挑大梁麽?”

也有別的同事三三兩兩得打開了話匣子:“我覺得非常有可能,他要把我們全體fire了!”

“他午飯都不吃,不餓麽?”

“他一忙起來就經常不吃午飯吧。”

“田木嬌,要不你給他送點點心進去?”

田木嬌就這麽被三言兩語得推上了風口浪尖。

她雖然對湯蒙澤沒有男女之情,卻也有崇敬之心,況且他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無論如何也不該鐵石心腸。

“我叫外賣吧,請大家吃下午茶。”她拿起手機,“我前兩天不在給大家添麻煩了。”

簡單的一句話,頓時将維持了一上午的緊張驅散,整個部門竟小小騷動起來。

“別吵別吵!”胡茉習慣性得主持大局:“Q/Q說,別得意忘形!”

田木嬌很快收到名單,卻似乎少了幾個人的名字。她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向來處事平穩毫不出格,不加入勾心鬥角的小團體,也從不得罪人。

雖算不上人緣極佳,應該也不至于這樣的場合她要請客有人拒絕。

她在Q/Q上問了胡茉:“苗林林、曹夏、譚小西吃什麽?”

胡茉簡單回答:“她們不要。”

“為什麽?”

“別管了,她們減肥。”

田木嬌咬了咬下唇,心裏的不安更強烈了些。

她們三個是同期進公司的,已經快滿四年,也算是她的前輩。

四年裏她們如影随形要好得很,卻也常常露出精于算計城府世故的本性。

更重要的是,譚小西喜歡湯蒙澤。

這件事在公司裏知道的人,或者知道卻表露出來的人并不多。卻沒有逃過田木嬌的眼睛。

如今,這三人拒絕了她的下午茶,以後的日子看來是越來越難過了。

一想到有可能回到被孤立和作弄的怪圈,她就不寒而栗。

田木嬌還是多點了三份,并且親自送到譚小西手裏。

譚小西擡了擡眼,一臉不耐:“我說了,我減肥。”

田木嬌聳了聳肩:“湯主管一天沒吃東西,這才提議了要買點心,可我這豬腦子卻忘了點他的份。既然你不吃,正好給他送進去吧?”

譚小西不由自主得擡起頭,戴着紫色美瞳的眼睛看上去美得妖魅。

滿滿的疑惑和警覺還是透過紫色的蕾絲花紋透了出來,田木嬌一看便知,那眼神仿佛在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她展開坦然無害的笑容:“不想嗎?要不我去送?”

“我去。”譚小西迅速接過食盒,整了整劉海朝湯蒙澤的辦公室走去。

田木嬌回到座位安靜得垂着頭,敏銳的心思讓她不用費心揣測,也知道每個人的內心都因這個舉動而腦補了無數小劇場。

她其實只是不想把關系搞僵,尤其是在湯蒙澤那場不留餘地的表白之後。

譚小西很快從辦公室裏退了出來,居然紅了眼眶。

湯蒙澤跟着走出辦公室,玻璃彈簧門在他的力道下內外扇了好幾個回合才停穩。

他臉上的愠怒一覽無餘。

“誰允許你們在這裏吃吃喝喝?”他語調清冷不怒而威。

“你們知道我這一整天都在忙什麽?我在為你們收拾爛攤子!标書報價需要修改,方案也需要改動,我體諒你們辛苦一個人擔下這攤事,你們卻在這裏吃下午茶?新的方案都做出來了?”他目光一聚:“田木嬌,聽說這是你買的?”

田木嬌刷得站起身來:“是,對不起……”

“跟我進來。”

田木嬌在全員幾乎悼唁的目光下走走進辦公室。

“把門關上。”

田木嬌回頭,那是彈簧門,其實已經自動關好了。

她不敢做聲,又重新關緊。

“窗簾。”

“噢。”她默默将百葉窗放下。

“為什麽讓譚小西送點心進來?”

田木嬌大腦一懵:“我……點多了,她說減肥,我說好像你沒吃午飯,所以……”

湯蒙澤無奈得揉了揉眉心:“我已經說過了,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你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你,以你這點伎倆,只會越搞越糟。好了,出去吧,多餘的事以後不要做。”

田木嬌愣在原地一下子邁不動步。

雖然她不知道譚小西對湯蒙澤說了什麽,可他的這番話,又一次讓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以前從沒發現他有如此精銳的洞察力。

他仿佛是個無所不知的神。

“還不走?留在這裏等人說閑話?”湯蒙澤看着她眼裏閃耀的崇敬之光簡直哭笑不得。

“噢,那個……”田木嬌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蛋黃派:“這個給你吧,你沒有吃午飯,要是餓壞了,我們這些沒用的家夥可怎麽辦?”

湯蒙澤愣了愣,接過。

“謝謝,去吧。”

田木嬌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聽到他重申:“我說過,同事之間的事我來擺平。你做好你分內的事就好。”

她走後,他看着手裏的蛋黃派發了呆。

那上頭還帶着她體溫的餘熱。

他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擡頭看着蒼白的天花板,思緒紛亂。

當初參加面試的那個,膽戰心驚又對答如流的田木嬌讓他印象深刻。

她工作起來謹小慎微又百折不撓的模樣與他初涉職場的時候如出一轍。

這觸動了他的心,那一絲憐惜又一發不可收拾得萌生了愛意。

如果她願意接受,那該多好?他便有足夠的理由保護她,任由她舒展羽翼。

可她拒絕了。這讓他也陷入兩難的境地,若是再多袒護,只能讓她的處境雪上加霜。

那次表白,到底是他輕率了,沒有顧慮到這會給她帶去那麽多困擾。

即便無緣在一起,也不該要她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力承受流言和嫉妒。

入職不到兩年,她心底緩慢生成的些微圓滑,如何抵得住生而精明世故之人?

只希望她能接受他的忠告,不要再不自量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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