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嬴政聽聞此言,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我是在邯鄲出生的。我出生之時,秦王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說到這裏,嬴政看了嬴稷一眼。

他這眼神中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讓嬴稷皺起了眉。

嬴政都是嬴稷的曾孫輩了,嬴稷本以為,嬴政是被他的太子嬴柱或者某個孫子派去趙國做質子的。看來,真實情況與他預料中的情況有出入?

“你阿父是誰?”

“您的孫子嬴異人。”

聽到“嬴異人”三個字,嬴稷面上出現了茫然的表情。

王翦見狀,上前提醒道:“王上,公子異人是太子柱的兒子,您先前派了公子異人去趙國為質。”

嬴稷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他。”

他是記得自己有個孫子在趙國為質,只是,他早就忘了那個秦王孫叫什麽名兒了。

嬴政見狀,倒也不覺得意外。

嬴稷向來極為現實,能夠入他眼的,只有對他來說有用之人。

嬴異人在嬴稷的一幹孫子中既不拔尖,又沒有存在感,也難怪嬴稷不能第一時間想起他是誰。

恐怕在嬴稷心中,這個孫子純純就是個工具人,一個符號。

“你是哪一年出生的?”嬴稷起了幾分将嬴異人接回秦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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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嬴政這小子對他不大尊敬,但嬴政既然能夠攻滅韓國和趙國,對魏國也是說打就打,可見其資質出衆。這樣一個繼承人,自然要早早接回秦國,好生培養起來。

嬴稷是個冷酷而優秀的秦王,他的所作所為,皆是以秦國的利益為準繩。

只要嬴政能夠将大秦帶上一個新的高度,哪怕嬴稷再不喜歡嬴政,他也會将這曾孫帶在身邊好生教導着。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嬴稷不喜歡的,只是眼前這個不肯給他好臉色的曾孫。要是小嬴政從小被接到他身邊,由他親自帶大,他完全沒有必要讨厭小嬴政嘛。

“秦王稷四十八年,也就是長平之戰結束的第二年。”

嬴政道:“在長平之戰中,秦國坑殺四十萬趙軍降卒,兩年後,秦國又出兵圍攻邯鄲。”

“幼時,阿母與外家之人都以‘趙政’稱呼政,唯恐政在邯鄲礙了其他人的眼。”

提到“趙政”二字,嬴政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顯然,與這個名字相關的那段歲月,對他來說并不美好。

盡管趙姬母子用盡各種辦法保護自己,但對一些知道他們底細的人來說,這并沒有什麽用處。

相反,趙國一些王公貴族家的孩子還會嘲諷小嬴政:“我們怎麽不知道,賊秦王室的後人中還有趙氏之人呢?該不會,你其實是你娘生的野種吧?”

“哈哈哈哈!秦王孫知道他兒子其實不是他的種嗎?”

“你這麽憧憬我們趙氏,要不要我去跟王上說一聲,允許你加入我們趙氏?不過,你血統存疑,王上怕是不會答應呢。”

“趙政!趙政!趙政!”

年幼的嬴政聽着這些話,握緊了拳頭。

他年齡雖小,卻極為聰慧,知道秦國姓氏和封地的由來。

秦國發跡于秦非子時期,秦非子因養馬有功,被周天子封在了秦邑,號曰“嬴秦”。那時的秦非子,封地不足五十裏,連卿大夫都算不上。

後來,犬戎入侵,周幽王被殺,繼任的周平王被迫從鎬京遷都洛邑。秦襄公護送周平王東遷有功,秦國才正式成為諸侯國。

秦國在春秋初期成為諸侯國,趙國則是在戰國時期三家分晉之後,方才得以立國。在此之前,趙家與範、中行、智、韓、魏幾家一起給晉國做了數百年卿大夫。

對于時人而言,姓代表一個家族的大宗,氏則代表分出來的小宗①。

秦趙雖有同一個先祖,但早已分宗,作為秦國王室之後的嬴政自然不可能為趙氏子弟。

只是,對于小嬴政而言,一則他的身份還未正式被秦國王室承認,他還沒有底氣直接冠以秦王室的姓氏,二則他身處邯鄲,如趙姬所言,需要避免讓自己成為憤怒的趙人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原本嬴政被稱為“趙政”只是權宜之計,趙國勳貴子弟卻反複地拿這一點來羞辱嬴政,并質疑他的身世……即使這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嬴政回想起來,仍然如鲠在喉。

嬴稷在聽到這番話後,突然開始底氣不足了起來。

他有些明白為什麽嬴政對他沒有好感了。

雖然嬴政沒有向嬴稷和嬴渠梁抱怨什麽,但想也知道,在嬴政在秦趙矛盾最激烈的時候出生,周圍趙人們對待他的态度又怎麽可能友善?趙人恐怕恨不得将嬴政父子生吞活剝了來洩憤吧!

嬴渠梁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皺眉看向了嬴稷:“稷兒,你來的時候是哪一年?若是政兒已經出生了,你需得将政兒盡快接回秦國。”

從嬴政話語中透露的信息來看,直到嬴稷去世,他都沒被接回秦國。

雖說現在嬴政就好端端地站在他們面前,不但繼承了秦王之位,還揮師東出橫掃天下,足以證明趙人沒膽子戕害嬴政。

但萬一呢?

萬一嬴稷的世界中出了什麽岔子,趙人不管不顧将嬴政父子給解決了,他們秦國可就要痛失如此優秀的後代了!

更何況,明明嬴政是他們秦王室的後代,卻礙于形勢,不得不以“趙政”之名自居,不僅嬴政本人感到屈辱,就連嬴渠梁也十分不痛快!

嬴稷道:“稷來的時候,是秦王稷四十七年。當時,韓國将上黨之地獻給我秦國,上黨郡守卻私自将上黨郡獻給趙國,那趙王(和諧)丹竟也敢笑納了。趙國分明是要跟我秦國叫板!若不是接到了來自大父的《求賢令》,我秦國現在已經跟趙國幹上了!”

嬴渠梁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回去之後,先別忙着跟趙國開戰了,先把政兒父子接回秦國吧。”

即使這樣可能會延誤戰機,但在嬴渠梁看來,嬴政的安危比一場大戰的勝負更加重要。

更何況,大戰還未開始,嬴稷手底下将星如雲,他未必不能在救出嬴政父子的同時擊敗趙軍。

“我來的時候,嬴政應該尚未出生。我回去之後,怕是要等到嬴政出生,才能接嬴政父子離開趙國了。”嬴稷也開始盤算了起來。

嬴政聽着嬴渠梁與嬴稷左一言右一語地讨論着如何接回小嬴政,靜靜地站在一邊,未曾搭話。

他幼年時代的灰暗記憶已經無法抹去,可如果能讓另一個自己舒坦一些,那也很好。

許是他靜靜地站在一邊,背影看起來頗為孤獨寂寥,小嬴驷開始忍不住心疼起這個後輩了。

他噔噔噔跑上前去,拉住嬴政的袖子扯了扯:“政兒,別難過了!”

嬴政看着面前小小的先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模樣,忍不住失笑道:“政沒有難過。”

“騙人!我明明感覺你不高興了,你為什麽要說謊?”

說完這番話,小嬴驷又跑到了嬴渠梁和嬴稷的身邊:“你們快去哄哄政兒呀!”

小嬴驷不太明白為什麽嬴政不高興,但他相信自家阿父和乖兒子肯定知道。

嬴渠梁上前,給了嬴政換一個擁抱:“政兒,都是我們這些先人做得不到位,讓你受委屈了。”

嬴政鮮少與人這般親近。在嬴渠梁伸手過來之時,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脊背。但很快,他全身放松了下來。

嬴政發現,自家這位先祖身上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即使他們才見面不久,可當嬴渠梁擁住他的時候,他卻會感到十分親切。

年幼時的他,是最需要長輩關懷的時候,卻沒能得到。

眼下,他已經不再需要來自長輩的關懷了,反而從嬴渠梁處得到了關懷。有時,嬴政也覺得,自己這際遇實在是妙不可言。

“不是先祖的錯,政也不覺得委屈。畢竟,膽敢讓政不痛快之人,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小嬴驷見嬴渠梁與嬴政之間溫情脈脈,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半天不上前的嬴稷一眼。

“不是阿父的錯,那還能是誰的錯呢?當然是你的錯呀!肯定是你沒有保護好政兒,讓政兒吃苦了!你還不快去哄哄政兒!你怎麽做人曾祖的?”

嬴稷:“……”

不,實不相瞞,他覺得這種溫情風不太适合他。

嬴稷對自己膝下的兒子頗為嚴厲,孫子更是沒幾個能夠入他的眼。

突然間讓他去跟自家曾孫好好相處,他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了。

就在嬴稷遲疑的時候,他被小嬴驷推了一把,身體失去平衡,向着嬴政所在的方向倒了過去。

好在嬴政還是比較有祖孫愛的,只見他及時伸出手扶住了嬴稷。

嬴稷借着嬴政的力道重新站穩:“是另一個時空的寡人對不住你……政兒。”

終于把這聲稱呼喊出了口,嬴稷也松了口氣。

“曾祖不必自責。當初,曾祖并不知曉政的存在,談不上什麽對得住對不住的。”

“你出生之後,你阿父沒有将你的存在上報?”嬴稷皺起了眉。

“曾大父會重視一個在外頭出生的曾孫麽?”嬴政問。

“這……”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嬴稷連許多孫子都不重視,又怎麽會重視曾孫呢?但凡他稍微重視嬴異人這個孫子一些,在秦趙開戰之前,肯定會想辦法給嬴異人傳個信兒,讓他想辦法從趙國逃回秦國。

嬴異人在嬴稷這裏都一點沒有存在感,嬴異人的子嗣就更不必說了。

嬴政眼中露出了然之色:“您是這麽想的,我阿父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在歸秦之後,沒有向您彙報我的存在,而是忙着鞏固自身的地位。”

小小年紀的嬴政,就将一切都看得分明。

他并不怨恨嬴子楚,只是,他也無法再像尋常孩童一樣,對自己的阿父産生孺慕之情。

“你阿父自己逃回來了,沒把你一起帶回來?”嬴稷面上的尴尬漸漸化為了憤怒。

“阿父說,他當初是不得已才丢下了政與阿母。”

與嬴稷相比,嬴政的神色相當平靜,跟個局外人似的。

嬴異人和呂不韋逃離邯鄲之時,嬴政尚且年幼。所有人都以為,嬴政已經不記得那時候發生的事了。

他們不知道,嬴政記事早。前因後果,嬴政其實都還記得。

嬴異人在離開之前,有猶豫過是否要帶着嬴政母子一起。只是,嬴政年幼,趙姬驚慌起來又容易失去理智,嬴異人擔心母子二人在逃亡的過程中鬧出動靜來,害得自己的逃亡計劃功敗垂成,最終還是決定将他們母子抛棄在邯鄲。

他們母子在嬴異人心中并非毫無分量,可這分量終究比不上嬴異人自己。

嬴政曾經也感到難過,可漸漸的,他就不在意了。當他足夠強大之時,便沒有人能夠再放棄他。只要他站得夠高,旁人的命運,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這嬴異人實在不像話!”嬴稷對于自己和旁人向來雙标。他可以不記得自己有個在趙地做質子的孫子,嬴異人卻不可以丢下自己的兒子逃命。

嬴稷想了想,道:“既然寡人這孫子這般有能耐,那寡人只将政兒和政兒的阿娘接回秦國就是,讓那嬴異人自己回國吧!”

他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嬴政并沒有阻止嬴稷的意思。盡管這樣的區別對待,對于尚未抛妻棄子的嬴異人來說有些不公,但這世間,哪有絕對的公平呢?

晚間,小嬴驷拉着嬴政的手,一副“政兒受苦了”的樣子,不斷地命人給嬴政添菜。

嬴政看着自家這位熱心過了頭的小祖宗,有些無奈地道:“政不苦,政已經做了多年秦王了,誰人膽敢對政不恭?”

那些過往,若不是先祖們問起,他是絕對不會主動提起的。

他的長子扶蘇比小嬴驷還要大一些,随着他威儀日重,扶蘇等諸子在他面前都對他恭敬有加,親近不足。

嬴政也未曾料到,小嬴驷仗着自己是嬴政的長輩,竟然一點兒都不懼怕嬴政,還當真把嬴政當做晚輩來對待了。

嬴政瞧着小嬴驷,忍不住将膝下幾個子嗣與他做了比較,而後搖了搖頭。他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家幾個兒子不及小嬴驷機靈。

“政兒,你怎麽了,可是眼前的飯菜不合你口味?”

嬴渠梁想到他家孫子未來将韓國和趙國都給打下來了,那時的秦國肯定比現在富庶得多。嬴政的一應生活标準也會比現在好得多。

可惜他這個做老祖宗的不争氣,只能讓自家後輩跟着一起吃簡陋的飯食了。

“并非如此,政只是在想,老祖宗究竟是如何教子的。”

面對自家先祖,嬴政自然也就有一說一了。

嬴稷的兩個兒子暫且不論,贏倬早年被立為太子,在魏國為質期間死在了魏國,嬴柱順利繼位了,卻僅僅在位三日便薨逝,倆人都看不出什麽能耐來。

嬴渠梁膝下的子嗣,有能耐的有好幾個,除了身為惠文王的嬴驷之外,嬴疾與嬴華也頗有本事。

嬴疾曾在秦惠文王嬴驷時期攻取魏國曲沃、趙國藺邑與楚國漢中,因軍功而封于蜀郡嚴道縣,又稱“樗裏子”和嚴君疾。在秦武王嬴蕩與秦昭襄王嬴稷時期,嬴疾被拜為丞相。②

嬴華則是秦國大将,“秦惠王十年,使公子華與張儀圍蒲陽,降之。”③

嬴政覺得,自己要求也不高,他的兒子中能夠出一個像嬴驷這樣善于為君者,再出那麽幾個如嬴疾和嬴華一樣的王佐之才,他便滿足了。

扶蘇、高和将闾功課雖還算過得去,嬴政對他們卻不大滿意,覺得他們機變不足,對政務缺乏敏銳性。有些權謀手段,仿佛天生就刻在嬴政的骨血之中,嬴政的兒子們卻顯得有些憨。

憨也不是什麽壞事兒,但生在王公貴族之家,這種憨厚老實,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嬴政有心想将兒子們帶在身邊好生教導,奈何他并不知該如何與兒子們相處。他臉色稍陰沉些,他的兒子就面露懼色。

父子之間的溝通效率實在太過低下,再加上嬴政忙于滅六國之事,時常與尉缭等重臣秉燭夜談,漸漸的,嬴政便将教導兒子之事抛在了腦後。

直到今日,嬴政看到小嬴驷,才又想起了他那些兒子們。

嬴渠梁聽了嬴政的話,開口道:“這有何難?你和稷兒一起來給驷兒做律法老師,你便能近距離觀察他了。”

正好嬴稷一個人教導嬴驷有些吃力,讓嬴政來給嬴稷幫幫忙,不僅能減輕嬴稷的工作量,還能讓他們多交流交流感情。

嬴政聽聞自己要與嬴稷做“同僚”,有些不情不願的。

本想開口提醒嬴政幾句的嬴稷見狀,将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只見他眯着眼道:“政小子,你似乎對寡人很是不滿?”

“政豈敢對曾大父不滿?不過是曾大父對政不滿,政不願讓曾大父為難罷了。”嬴政硬邦邦地道。

“你……”嬴稷剛準備跟嬴政嗆幾句,就見小嬴驷站出來維護嬴政:“不許欺負政兒!阿父都跟我說了,是你對政兒太敷衍了,政兒才不肯理你的。”

“政兒可是我們嬴家的小寶貝,你要對他多幾分耐心和重視!”

聽到這番話,嬴政有些尴尬地輕咳了一聲,嬴渠梁則面帶笑意地看着自家後世子孫。

方才在栎陽門口相見時,政兒渾身上下氣勢那麽強盛。誰能料到,私底下他的面皮竟然這麽薄呢?

嬴渠梁也不想想,除了他們這些老祖宗之外,誰還敢當着嬴政的面稱呼他為“我家小寶貝”,誰在說完這句話後還能繼續好端端站在原地?

嬴稷面無表情地将小嬴驷抱起來墊了墊:“政兒是我嬴家的小寶貝,你又是什麽?”

“自然是嬴家的祖宗!”嬴驷對嬴稷道:“稷兒,我跟你說,你這樣做人長輩是不行的。你想想我平日裏是怎麽對你的。”

嬴稷:“……”

他家阿父還真敢說,他難道平時少給他添麻煩了嗎?少讓他頭疼了嗎?明明嬴驷是他的阿父,卻比他兒子還不省心。

嬴渠梁似乎是不甘心讓自家兒子專美于前,也親自下場了。

“稷兒,你什麽都好,就是嘴硬。你明明都已經認可政兒了,為何還要對政兒态度這般強硬?”

嬴稷:“……”

他這不是,拉不下臉嘛……

哎,感覺嬴政一來,他都要淪落為家族最底層人物了。大父與阿父,一個兩個都這麽偏着那小子。

“政兒吃軟不吃硬,你又這般犟,難怪你和政兒相處不好。”嬴渠梁搖了搖頭:“可你要明白,政兒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就是因為他小小年紀,頭上就沒了可靠的長輩。你好不容易見了政兒,不說補償他,怎麽還使臉色給他看呢?”

嬴政:“……”

他真的已經過了缺愛的年齡了,老祖宗們能不能別這樣憐愛他?

明明他是話題中心,可從剛才開始,他就說不上一句話,怪尴尬的。

……

栎陽王宮規模不大,秦獻公嬴師隰的寝殿已經讓嬴稷給占了,嬴渠梁便打算将自己的寝殿讓給嬴政,自己去跟兒子擠一擠。

嬴政聞言,趕忙阻止道:“政是小輩,豈有讓先祖為政騰位置之禮?”

他看着逼仄的栎陽王宮,想起後世經過代代擴建顯得恢弘而壯麗的鹹陽宮殿群,心中再一次發出了感嘆。

是時候将興修鹹陽宮之事提上議程了。

小小的栎陽,已經容納不下他們東出函谷、稱霸天下的夢想。

嬴政的目光掠過嬴渠梁與嬴稷,最終落在了嬴驷的身上。

小嬴驷與嬴政頗為投契,嬴政不介意跟小嬴驷同宿一殿。

誰知這時,小嬴驷卻一拍小手,歡快地對嬴渠梁道:“阿父,大父的宮殿足夠寬敞,您為什麽不讓政兒跟稷兒住一起呢?正好,稷兒還可以提前學學該怎麽跟政兒相處,多好!”

嬴稷萬萬沒有想到,親阿父竟會這般坑兒子。他看了看自家活潑的阿父,又看了看神色古怪的嬴政,笑容僵在了臉上。

這是他的阿父!親的!

默念數遍之後,嬴稷才将眼中的兇光壓下。

嬴稷正要向自家大父提出抗議,就見嬴政先他一步站了出來。

“老祖宗,政初來乍到,于諸事不通,有諸多事想向老祖宗請教。”

嬴驷不靠譜,嬴政只能争取與嬴渠梁同宿一處。

不管怎麽說,與嬴渠梁同宿一處,總比與嬴稷擡頭不見低頭見來得好。

嬴政并不讨厭嬴稷,只是,他與這位曾祖都是脾氣剛硬之人,他不認為自己會跟這位曾祖合得來。

面對嬴政懇切的目光,誰能拒絕呢?反正嬴渠梁是拒絕不了。

很快,他就順着嬴政的話說道:“既如此,政兒就與寡人同宿一殿吧,咱們祖孫也來個秉燭夜談。”

嬴稷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這是被自家曾孫給嫌棄了?

明明事情的發展暗合嬴稷的心意,可不知怎的,此時,嬴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兒。

最終,他為了不讓自己的表情顯得過于扭曲,只得幹巴巴地道:“大父,政兒,你們也別聊得太晚。明日大朝會上,還要向大臣們介紹政兒呢。”

“公子政”為秦國立下了赫赫功績,他的身世也成了秦國大臣們最為關切的話題。

他既然已經站在了人前,他和他的大軍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嬴渠梁總得給秦國大臣們一個說法。

嬴渠梁道:“你說得很是。政兒這般優秀,寡人明日定要好好向那些大臣們介紹一下政兒。”

他一面說着,一面露出了自豪之色。

嬴政卻聽得皺起了眉:“老祖宗要直接将政的身份告知朝中大臣?”

他原以為,他只需頂着“公子政”的身份,在老祖宗這裏幹活就好。沒成想,老祖宗竟要他恢複“秦王政”的身份!

“你和稷兒都出現得這般蹊跷。你以為,瞞得過朝中那些大臣嗎?再者,我秦國後繼有人,是值得高興之事,寡人不覺得這有什麽好藏着掖着的!那些大臣們要羨慕,盡管讓他們羨慕去!有能耐,讓他們也生個如政兒一般的子孫來!”

“是啊,有能耐,讓他們也生個如政兒一樣的子孫來!”小嬴驷跟着學了一遍,小下巴擡得高高的。嬴政見狀,心中湧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

從前,他也曾聽身邊的大臣們争相誇耀自家兒孫有多優秀,那時的他一直不以為意。

他從未料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也會從自家先祖口中,聽到“我家政兒如何如何”。

仿佛他們不是王公貴族之家,而是為自家兒孫取得的成就而高興的尋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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