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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別叫！別叫！我不是壞人，我是月老的徒弟——長留，這是我的腰牌，你看。”長留忙解下腰牌，亮給仙娥。

仙娥施展法術，移走木牌，拿在手心觀摩，“确是月老廟的東西......”仰頭，看向長留，“來我央定宮作甚？”

總不能說，他是來一睹上神芳容的，那樣定會被當成登徒子打出去。

長留咬了咬唇，靈機一動，從懷中掏出半塊糕點，半真半假道：“這糕點太好吃了，小仙沒忍住，吃光了，饞得緊，這才冒險來此處看看，能不能再讨兩塊回去？解解饞。”

仙娥掩唇低笑，擡頭，望向長留，輕擡手腕，“原是只貪吃鬼。”

長留只覺身體驟然一輕，整個人便梨花般，輕飄飄落在院內，“多謝仙子，替小仙解圍。”

仙娥揚了揚下颌，狀似不經意地問：“你當真覺得，這糕點好吃？”

“當然！”長留不假思索道，“仙子可知，這糕點是何人所做？小仙想當面拜訪，切磋學習。”

“你也會做吃食？”仙娥微微一驚。

“小仙不才，略懂一二，還望仙子，指點迷津。”

仙娥抱着雙臂，瞟了眼他的手掌，細膩光滑，唯虎口處有一層細細的薄繭，只當他在胡說，冷哼：“你這分明是雙舞刀弄槍的手，想騙我？”

“誰說舞刀弄槍之人，就不能做吃食了？仙子這是什麽道理？”

仙娥默了默，覺得他所言不無道理，“這樣，我們比拼廚藝，你若是贏了我，我就告訴你，這糕點是何人所做，如何？”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長留只得硬着頭皮應下，跟在花無顏身邊，好在學了點皮毛，“一言為定......敢問仙子名號？”

“香梨。”

“何人裁定勝負？”長留跟着香梨走進偏房。

“無需他人，嘗一口，我便知勝負。”香梨洗了洗手，“怎麽，你怕我徇私？”

哪有人既參賽又當判官的？

長留對比試的公平性深表懷疑，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眼前，也只得相信這仙子。

兩人不再言語，各自投身和面、揉面之中，一個時辰後，糕點出爐，長留撿了兩個出來，一個放進左邊的天青色瓷盤，另一個放入右邊的乳白色純釉瓷盤，香梨亦是。

兩人背過身去，各自品嘗，結果顯而易見。

“你輸了。”香梨放下盤子，抱起雙臂，睨向長留，“慢走不送。”

長留願賭服輸，耷拉着眉眼，沉重地朝門外移步，忽回頭，雙手合十，軟磨硬泡道：“香梨仙子，你生得漂亮，手還這般巧，心地肯定也特別善良，求求你了，你就告訴我吧。”

香梨唇邊微抿，抄起菜刀，往砧板上狠狠一跺，陰森森地看着長留，皮笑肉不笑，“走不走？”

“我走，我走，息怒，息怒。”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長留瑟縮着脖頸，深感悲哀，把腿就跑，卻被門檻絆住，摔了個四腳朝天。

“哈哈哈哈哈。”仙與仙的悲歡并不相通，耳邊傳來香梨無情的嘲笑。

長留扭過腦袋，剜她一眼，憤憤地，從地上爬起，拍拍衣衫上的灰塵，突然反應過來，天賜良機啊！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長留順着連廊，暗戳戳朝內院摸去，不遠處的蓮池中，一仙子微懸于水面，正凝神打坐，周身散發出隐隐白光。

女子身材瘦削，衣衫單薄，如瀑的長發垂落，衣帶搖曳，背對着他，看不清面容，卻感覺那般熟悉。

心跳加速，嗓子幹癢，長留望着那道身影，眼尾一熱，緊張得嘴唇微抖，慢慢地，靠近——

“又是你。”

身後忽有火光亮起，長留只覺後背發燙，猛地回頭，唐俊良，不！火神烽至正冷眼盯着他，掌心凝聚着赤焰，步步緊逼。

“又來擾定陶清淨，罪不可恕，來人，把他壓入天牢，聽候發落，沒有本殿的命令，不得踏出牢門半步。”

“火神殿下！你聽小仙解釋，小仙一時迷了路，絕無——唔——”

“聒噪！”烽至掃他一眼，不甚耐煩，施法堵住了他的嘴。

天兵很快閃現，将長留拖走。

池中女子聽到動靜，穿好衣衫，從水中走出，蜻蜓點水，步步生蓮，“何事吵嚷？”

烽至迎上前，微微一笑，“沒事，小仙迷路，闖至央定宮，我已讓人帶他下去了......定陶，你今日恢複得如何？”

“有瑤池聖水滋養，靈力已恢複了七八成。”

“那就好，過幾日便是天帝為你準備的回歸大典，我讓天繡苑，給你做了幾身衣裳，你試試？”烽至揚手，仙娥們端着托盤，魚貫而入。

定陶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放我房中吧。”

兩人沿着長廊，漫步至水榭，烽至略顯失落地問：“可有心事？怎麽感覺你這次回來，與我不似從前那般親近。”

定陶抿了口茶水，淺淺一笑，“許是太久不見，有些生疏，我不在的百年，你都做了什麽？”

“我耗盡靈力，留你一縷殘魂，注入凡人體內，寄希望于一線生機。之後百年，我在郁孤崖，閉關修養，等你回來......定陶，所幸你回來了。”烽至握住定陶的纖纖皓腕，眸中閃爍着淚光。

“烽至，謝謝你，若非你拼盡全力，護我神魂，我今日不可能還活着。”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烽至看向她，“見過天後了嗎？多年未見，她一直記挂着你。”

“說來慚愧，我自歸來，皆在此處療傷，尚未去拜見舅母。”定陶起身，眺望着遠處的霞光。

“不如你我今日前去拜見？”

“我還沒準備好，再給我幾日，可好？”

“我......我們等了你這麽久，也不在乎這一時片刻。”烽至捏緊茶盞，目光如海，深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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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留雙手叉腰，氣呼呼地，在地牢打轉，枯井之中，漆黑一片，無法感知時間，該死的烽至，竟不分青紅皂白，濫用私刑，把天牢當自己家了嗎！

“來人啊！來人啊！”

獄卒掀開井蓋，粗聲粗氣，朝裏面大喊：“嚷嚷什麽？”

井口透出一罅天光，打在長留臉上，引得雙眸刺痛，泛起淚水，“現下是什麽時辰？”

獄卒覺得好笑，枯月井中，關的都是大兇大惡、将死之人，這小仙不關心自己的小命，還有閑心詢問時辰？着實可笑。

“你是想知道，自己還有幾日可活？”

這小仙在胡說什麽，他不過是擅闖了上神府邸，最多罰他幾鞭，罪不當誅，烽至再怎麽獨斷專行，也不敢濫殺上仙，不知他将自己囚禁于此，是何居心。

“煩請大哥告之，現下是何日何時？”

獄卒見他執着，好心道：“今日乃三月初三，眼下正值辰時一刻。”

說來奇怪，天帝為慶祝花神殿下歸位，大赦天下，不知為何，單單把這個倒黴蛋落下了？

“三月初三......”花神回歸大典......

衆仙不論仙階高低，皆要彙聚于南天橋，手執柳枝，為花神接風洗塵，那是他唯一能接近花神的機會......

長留咬了咬牙，拔下鎖靈簪，趁獄卒沒注意，化作一縷煙，直奔南天門而去。

他又多了條越獄的罪名。

南天橋兩岸，擠滿衆仙，烏泱泱一片，除了月老廟的同僚和司命，長留大多不識，尋了個隐蔽角落，等待花神降臨。

“嗡！”天鐘響起。

漫天花雨中，女子緩緩走進衆人視線。頭戴花環，一襲素衣，綴以藍色鳶尾花紋，裙擺墜地，莊重而不失素淨，典雅而不失高貴。

女子面容白皙，清麗無雙，目無斜視，雙手疊在身前，從容地，走向橋那端的天帝天後。

那分明是花無顏，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只是少了那塊烏青色的胎記。長留喉頭一澀，撥開衆仙，不管不顧地，跌跌撞撞地，行至定陶面前，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她面前。

“這哪來的小仙，拍馬屁也得分時候吧。”太白金星啧了一聲。

“那不是長留嗎？這家夥，為了巴結上神，臉都不要了。”商路嘲諷道。

“月老，那好像是你的乖徒兒啊！”司命一甩拂塵，似笑非笑地，瞥向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的月老。

“別說了，別說了。”月老連連擺手，恨不得化作雲煙遁去。

淪為衆仙笑柄的長留，渾然不覺，眼裏心裏只剩下眼前的女子。定陶看了他一會兒，鴉羽微顫，輕擡手腕，“免禮。”

聲音空靈、凜冽、清澈，如萬古長松，寒冬臘梅，山間積雪。

定陶從他身邊掠過，眉眼一片沉靜，像是在看陌生人。長留克制不住地輕顫，拽住她的衣擺，頃刻間，淚流滿面，哽咽：“阿顏......是你嗎？”

話音未落，他就被趕來的烽至，揪住衣襟，狠狠摔在地上，頓時眼冒金星，頭破血流，神志模糊。

“住手！”

定陶喊住烽至，走到長留面前，蹲下，将手心覆在流血之處，柔光散開，傷口愈合，“他不過是将我認作了旁人，你何苦傷人？”

“定陶！”烽至抿了抿唇，在定陶責備的目光中偃旗息鼓，“是我莽撞了。”

“花神殿下果真是菩薩心腸。”衆仙紛紛感慨。

定陶對周遭的聲音充耳不聞，神色不變，扶起長留，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吾乃花神定陶，不是你口中的阿顏，我不認識你，莫要糾纏。”

所有的傷未及她此話來得痛。

長留只覺眼前一黑，心口憋悶異常，昏倒在地，那道白色身影，紋絲未動，漸行漸遠，從未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