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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凡人死後，靈魂要過黃泉路，喝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方可渡過忘川，進入輪回。偏執之人，放不下，渡不過，便淪為孤魂野鬼，藏身于忘川之下，不得安寧。

定陶從天而降，落在奈何橋心，望着血黃色的忘川河水，外放神識，探查弑靈劍的下落。

“花神殿下，緣何來此？地府陰暗潮濕，寸草不生，不是您該來的地方。”孟婆滿頭白發，拄着藤木拐杖，一瘸一拐，行至定陶身邊。

花神受世間花草滋養，靈力與其一脈相承，地府幽暗潮濕，無花無草，自然削弱了她的靈力。

“多謝孟婆提點，我此行，為尋弑靈神劍而來。”

“弑靈劍？老婦從未聽說過。”孟婆微微一驚，看向定陶，“這裏除卻孤魂野鬼，就只剩老婆子了。”

“弑靈劍就藏在忘川河底。”

“忘川河中，怨靈無數，稍不留神，就會被勾魂奪魄，墜入無止境的深淵，殿下當真要冒險？”

定陶點頭，在指尖彙聚靈力，正欲躍入河中，忽聽空中傳來一聲喝止。

“且慢！”長留閃現，抓住定陶的手腕，言之鑿鑿，“我陪你一起去！”

定陶盯着他，微愠，甩開他的手，“你一個才五百年仙齡的月老，來湊什麽熱鬧？不是讓你在瑤池，好好修養，怎的這般不聽話？”

“我——”長留正欲反駁，孟婆忽拽住他的手腕，圍着他細細打量。

“這小仙，好生眼熟......”孟婆拖長音調哦了一聲，恍然，目光落在定陶眉間，笑了笑，“原來如此。”

“孟婆認識他？”定陶看向老妪。

孟婆松開長留的手腕，觑他一眼，哂笑，“他啊，可是讓老婆子印象深刻啊！”

“您可不要亂說！”長留趕緊朝孟婆使了個眼色，雙手合十，在定陶沒看見的地方，哀求孟婆不要揭他的短。

“呵。”孟婆輕輕一笑，擡眸，望向廣闊無垠的河面，神色悵然，“若當年的星鸾，能有你這般運氣，也不至于......哎......”

孟婆長嘆一聲，神色哀惋。

星鸾乃七仙女的名號，其誕生之初，星辰異動，百鳥歸朝，天帝欽賜此名，歡喜不已......不過，定陶已經很久沒聽人，提起過這個名字了。

彼時她尚年幼，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聽衆仙道，七姐因觸犯天規，被舅舅囚于瑤光殿，終身不得踏出半步。

“星鸾是誰？”長留傻傻地問，他仙齡短，哪裏知道星鸾就是七仙女。

“星鸾是唯一一個入過忘川的仙子。”孟婆嘆道，“可她出來就瘋了。”

“瘋了！”長留咋舌，沒想到忘川這般邪乎，修仙之人，六根清淨，心志堅定，到底是何種力量，竟能讓仙子瘋魔？

“老婦言盡于此，花神殿下當真還要入這忘川？”

“自然！”定陶神色篤定。

長留趕忙攔住她，“別別別，冷靜！冷靜！你也聽見了，忘川河底，危險重重，那不得做好萬全的準備再下去？不如休息一晚，先探探情況，明日再入忘川取劍？”

孟婆笑道：“這位小仙說得在理，忘川河畔，蒼山之巅，有一種岩石，名為韭絨，形如海貝，色澤明亮，佩戴在身上，可隐藏氣息。”

“只是這蒼山之巅，苦寒無比，縱有靈力護體，也難以抵禦風雪，韭絨珍貴，總有不怕死又貪財的小鬼，上山撿拾，集市或許有賣，你二人可去碰碰運氣。”

“多謝。”

二人告別孟婆，渡過奈何橋，來到彼岸，成片成片的黑土鋪開，一眼望不到邊際，無數盞鲛燈點綴其間，似星子，閃爍着微光。

地府萬年來不見天日，全靠天界賞賜的魚油維持照明。

“這些小鬼也太慘了，整日活在烏漆嘛黑中。”長留望着路過的小鬼，感慨良多，除了妖界，尚未踏足，其他兩界的風光，他都領略過，都沒有冥界來得震撼。

冥界獨立于三界之外，掌管凡人生死，魂魄脆弱，見不得強光，故只得設在地下。

“你若是犯了大錯，說不定也會被貶來地府——歷練。”定陶故意恐吓他。

空氣靜默了一瞬。

長留面皮一僵，哭喪着臉，追在定陶身後，絮絮叨叨：“殿下！殿下！小仙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是萬一，不小心，犯了錯，您千萬記得替小仙求求情啊！”

長留哪知，地府小鬼可比他過得滋潤。

地府小鬼多為凡人魂魄所化，唯有功能圓滿、摒棄紅塵之人，死後方可不入輪回，免受生老病死之苦，永居于地府。

地府不似天界那般等級森嚴、規矩繁缛，在這裏生活，自由自在，無病無災，除了環境差點，可稱得上完美。

不然，青天大老爺包拯，能甘願留在此處當閻王？

“閉嘴！”定陶不勝其擾，喝止他，“吵得我頭疼。”

“您頭疼？那小仙幫您按按？殿下？殿下？您別走那麽快啊！”長留像只蒼蠅，圍繞在定陶左右，嗡嗡嗡嗡，甩都甩不掉，定陶不得不加快步伐。

行至集市，漸漸熱鬧起來。

鲛燈挂滿鋪檐，勾連成片，将整條街照得宛若白晝。各色小販搖晃着撥浪鼓，大聲吆喝，吸引路過的小鬼駐足，挑選自家商品。

“這是什麽？”長留好奇地問。

“公子好眼光，此乃狐妖的內丹，佩之可任意幻形。”小販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唯鼻子奇大，分外惹眼。

“怎麽賣？”

“五萬冥幣。”小販笑容和藹。

“五萬冥幣？”長留眨眨眼，對此毫無概念，看向定陶，“你有嗎？”

定陶沒理他，反問小販：“敢問店家，爾等既為小鬼，不吃不喝，無病無災，居有定所，為何辛苦勞作？”

小販長嘆道：“若有人祭拜，我等又何須在此叫賣？仙子不知，地府雖為小鬼提供住處，但冥洞分為九等，越往上，越靠近凡間，靈氣越充沛，有利于修行，價錢自然也越貴......”

“如今小鬼人數激增，住房緊張，我們這些無人記挂的小鬼，不得不自謀生路，否則，就要搬去最下等的冥洞。”

長留啧啧稱奇，“原來當了小鬼也得勞作。”

“客官，這內丹您看......”小販捧着珠子，眼巴巴将二人瞧着。

他們初入地府，哪裏會随身攜帶冥幣？長留和定陶對視一眼，摸摸鼻尖，讪讪笑道：“我們再看看哈。”

兩人沿着街巷接續往前踱步。

長留：“我們身無分文，就算找到了韭絨，怎麽買？”

定陶：“把你抵押給老板，應該可以換顆韭絨。”

長留連忙搖頭，“堂堂花神，怎可随意發賣小仙？”

定陶糾正他：“吾說的是抵押，用完再把你贖回來便是。”

“那也不行！”長留抱緊自己，義正言辭道：“小仙雖人微言輕，可也是有仙格的，容不得殿下這般羞辱。”

定陶默了默，掃他一眼，挑釁：“吾若是羞辱了，你當如何？”

長留耿直脖頸，漲紅了臉，一副寧死不屈的架勢，“那小仙回去之後，就一哭二鬧三上吊，把殿下所做之事，宣之于衆，讓天界衆仙知曉，他們心中的上神是何模樣。”

“爾敢威脅吾？”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撞，火花四濺。

“小夥子，老婆子這裏有點積蓄，你先拿去用。”孟婆去而複返，拍拍長留的肩。

“那怎麽好意思。”長留嘴上說着不好意思，身體卻很誠實，速速接過孟婆遞來的錢袋子，乖巧道謝。

“老婆子常年駐守在忘川之泮，俸祿還算豐厚，我與你有緣，送你點冥幣救急，有何不可？”孟婆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你二人今日可有落腳之處？若不嫌棄，可去老身那，暫住一晚。”

“好呀好呀，謝謝婆婆！”長留不假思索道。

“老婆子就住在前面，你們找到韭絨之後，就來尋我，老身就先回去了。”孟婆說罷，顫顫巍巍走遠。

“孟婆為何對你這般好？”定陶望着老妪佝偻的背影，不解地問長留。

長留靜靜地看着她，仿佛透過她，看見了花無顏，恍惚一瞬，胡謅道：“也許是見我生得俊俏。”

定陶：“......”

有孟婆的資助，兩人很快買到韭絨，來到落腳之地。

孟婆的居所位于地府第六層，算不上最好，也相當不錯，洞門很小，長留彎腰才能通過，像顆石子，鑲嵌于黑土之間，呈橢圓形，單側敞開，看着有點寒酸。

“這麽小，能住下我們三嗎？”長留喃喃自語，打起了退堂鼓。

定陶沒搭話，撩起裙擺，邁入門檻，被裏間的景狀震撼住了。

比起寒酸的門面，裏面可謂別有洞天，岩石似藏了螢火蟲在內，閃爍着五彩斑斓的微光，恍若漫天繁星在頭頂眨眼，一眼望不到盡頭。

“哇！”長留驚呼，被眼前的絢麗景象驚得合不攏嘴，“好美啊！比起天界也毫不遜色。”

“此乃地府獨有的華光岩，色彩絢爛，冥界看不到日落星辰，百花盛開之景，故用華光岩點綴居室，聊以□□。”孟婆給二人倒了碗茶水。

“孟婆來此多久了？”長留問。

“記不清了，自我十五歲接替此位起，萬年來，都不曾踏出過地府。”孟婆笑笑，渾濁的眸子中滲出縷縷遺憾，“多想再看一眼人間的桃花，可惜，再也看不見了......”

孟婆說完，提着鲛燈，起身走向門外，“老婆子要去送湯了，卧房在裏面，兩位請便。”

“婆婆慢走。”長留扶着孟婆，行至門外。

孟婆站定，意味深長地看向他，“情之一物，如鏡中花，水中月，今日失而複得，豈知他日不會得而複失，花神殿下可是你來忘川，找尋之人？”

長留搖頭，“她只是一個凡人。”

“衆裏尋他，不如驀然回首，許那人就在——”孟婆朝定陶揚了揚下颌，“燈火闌珊處。”

孟婆這是在告訴他，花神殿下就是花無顏？長留回眸，望向端坐在木幾前，鲛燈下，喝茶的定陶，再次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