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翻來覆去，一整夜沒有睡好，醒來對着鏡子，陸嘉良的眼下有兩團明顯的黑影，他皮膚白，近幾年極少參加戶外活動，除了學習還是學習，皮膚單薄，因此格外顯眼。

高子昂遠遠看到陸嘉良，推着車子跑過去：“我去，你晚上做什麽了，變t成熊貓了？”想到某種可能，他脊背一寒：“你不會通宵學習了吧？這麽認真，你是要當全國狀元啊，可我們現在才高二……”

他也在一班，理科成績全班前十，加上語文英語就不行了，勉強能進全班前三十，這樣的成績，在實中的重點班，是準能進重本的。

他雖然平時愛玩，但想到陸嘉良通宵一晚上學習，還是産生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慌張感，雙眼期待地望着他，希望能得到否定的回答。

陸嘉良神情恹恹，沒有回答。

高子昂追問：“真沒學習？那就是偷着看視頻了，沒想到啊，我們的高嶺之花，竟然也會看凡俗的視頻……”

他話沒說完，陸嘉良瞥過來一眼：“別胡說。”

“那你就是學習了！”高子昂不敢置信：“要不要這樣啊，還給不給我們成績普通的人活路啊！”

陸嘉良搞不懂他在緊張什麽，正要說自己沒學習，也沒看不該看的視頻，一道明亮的身影突然闖進視野，他微微愣住，指尖都不自知地蜷縮起來。

她換了一件桃粉色的短袖，馬尾盤成花苞，斜側裝飾兩顆嫩嫩的桃子，走兩步蹦一下，察覺到有人在觀察她，微歪頭看過去。

陸嘉良用最快的速度扭頭，直視前方，太過刻意就顯得有些僵硬，高子昂不知道何時噤聲，肩膀撞了陸嘉良的肩膀一下，發出懂得都懂的聲音。

“你也在看她？真漂亮啊。”

陸嘉良的腦袋嗡的一聲，什麽叫也？

他先是看了一眼高子昂，就見男生一臉蕩漾，再迅速地瞥向辛魚，短短的一眼，他發現她換了走路的姿勢，雙手規規矩矩交疊，平放身前，脊背挺直，說不出的端正。

高子昂感嘆：“這身段氣質，很有小龍女的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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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盡頭，是一個穿着無袖連衣裙的女孩。

唐紫怡看見他們，主動打招呼，她也是校慶的主持人，平時和陸嘉良多有交流。

莫名的，陸嘉良松了一口氣。

唐紫怡和陸嘉良面對面站着，高子昂在旁邊發出背景音的窸窣聲，像只費盡心思賺取關注的猴子，陸嘉良目不斜視，婉拒唐紫怡邀飯的請求。

“我已經吃過了。”那道粉粉的身影消失不見，陸嘉良沒有停留，提步離開。

高子昂一邊走，一邊啧啧感嘆：“陸同學，欲擒共縱這一招玩得可以啊？”

“莫名其妙。”陸嘉良進了教室。

“你說我莫名其妙？”高子昂不樂意了，“不是，兄弟，最近的學校貼吧你是一點沒看啊？”

以往，在人沒來齊的時候，陸嘉良自覺學習，但昨晚他沒睡好，想補一覺，可高子昂在旁邊挺煩的。

“沒興趣，”陸嘉良道：“不想看。”

“唐紫怡的事，你也不感興趣？”

回應高子昂的，是陸嘉良的一個平淡且沒有起伏的“嗯”。

高子昂站起來，扭着身子和陸嘉良對視：“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你對唐紫怡的事真不關注？”

陸嘉良用行動證明，他拿出昨天計劃裏應該做完的數學試卷，攤平放在課桌，會做的題空着，專挑最後幾道大題計算。

高子昂自讨沒趣，反倒被他旁若無人的學習态度逼生出了濃濃的危機感，陸嘉良做的試卷很陌生，不是老師布置的作業，也不像他做過的五三，他暗暗記下名稱，準備購買同款。

學霸做的試卷肯定不一般。

另一邊，辛魚跟提前來上早自習的孟曉雲打完招呼，就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托着腮發呆。

自從确定了校慶的主持人，有關陸嘉良和唐紫怡的帖子，雨後春筍般，每次登錄學校貼吧，總能看到首頁飄着的誇贊他倆是金童玉女的帖子。

前一陣，不知道是誰偷拍了陸嘉良給唐紫怡講題的照片，俊男美女站在講臺上，穿着校慶時準備的服裝，一個西裝英俊，一個長裙貌美，任誰看了都得說一句般配！

當時，辛魚已經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看到帖子的瞬間，一股強烈的自卑席卷而來，她開了臺燈，到衣櫃裏翻找起來，将每一件衣服都放在身前，這一件太稚嫩，這一件太幼稚，這一件又很普通……

最後，辛魚把自己摔到床上，直到辛鵬敲門問她在屋裏搗鼓什麽，她才安靜下來，直到深夜才勉強入睡，醒來自然是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照片的沖擊力遠遠不及現場，辛魚捧着兩腮，窗玻璃倒影出少女惆悵的面容。

如果兩人僅是面貌優越，那也就算了，問題是，唐紫怡是文科重點班，還是班裏的英語課代表，她的各科成績都很優越，只有數學成績差點，而陸嘉良則恰恰相反，他則是語文相對薄弱一點。

但陸嘉良的薄弱和辛魚的薄弱完全是兩種概念。

辛魚的語文成績優秀，英語也能算得上優勢科目，但她的優秀科目和實驗班随便一個人的薄弱科目分數差不了多少。

她的薄弱科目數學，常年徘徊在及格線上，地理成績更是一度不及格。

而陸嘉良相對薄弱的語文成績，則常年保持在12、30，這種薄弱是針對他個人而言，其他科目的成績更是讓人望塵莫及。

唐紫怡的語文成績很優秀，作文經常得高分，她的英語成績就更優秀了，保持在140分左右，無論試卷難易，每年的考試排名，唐紫怡經常高居英語榜首。

另一個英語特別好的女生，是高舒靜。

兩人曾在市裏舉辦的英語演講比賽中取得過第一和第三的成就。

辛魚把能比較的地方，掰開了揉碎了，和人家比較，但是比較出的結果讓她本來就萎靡的精神更加低沉，清晨的一線陽光破開雲層，灑在臉上，有股熱熱的感覺。

辛魚掏出小鏡子，看着鏡子裏的女孩，臉蛋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點虛假，一點都不真誠。

和鏡子裏的自己對視片刻，辛魚釋然了，這張臉她看了十六年，早就已經習慣了，如果換成另一張更漂亮的臉，她不習慣，或者換成另一種更加優秀的生活，她也受不了那份辛苦，還是這樣比較好。

想來想去，她把造成自己低迷的原因歸結在陸嘉良的身上，誰讓他太優秀呢？

如果他能普通一點，再普通一點，她就有勇氣站到他的身邊。

可如果他普通一點，再普通一點，她還能注意到他嗎？

真是個無解的問題。

辛魚沒有時間繼續為自己的少女心事哀嘆，校慶臨近，大家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兩份，一上午，辛魚忙得團團轉，中午的時候又被喊去門口搬盒飯。

雖然知道陸嘉良在203教室，那座教室是最大的，角落裏還擺放着一架鋼琴，中途上廁所的時候，辛魚偷看到唐紫怡在彈奏，優美琴音緩緩流淌，陸嘉良則靠在牆邊，視線凝固，不知道是在看唐紫怡，還是落在窗臺的一束光線。

辛魚落荒而逃，有意避開203教室。

但是中午的時間避不開，她和孟曉雲被喊去拿盒飯，好幾個袋子，還有老師特意買的飲料，辛魚抱着保溫袋，從203的後門進去。

袋子裏裝的是塑封好的紫菜蛋花湯、西紅柿雞蛋湯，溫度有些燙。

一進門，辛魚的視線就自發地找到了陸嘉良的位置，他已經換上了校慶那天穿的衣服，白襯衣，大概是有些熱，西裝外套搭在肩頭，拿着提示牌，少年身形筆直，頂部風扇徐徐吹着，幾顆汗珠自他的頸間滑落，白皙修長的脖頸，一片濕潤的熱意。

到了飯點，大家餓得饑腸辘辘，眼睛像探照燈般射到衆人的身上。

孟曉雲抱着裝有糖醋排骨的盒飯，她身後的男生提溜着兩袋子飲料，被衆人一搶而空，而和辛魚共同分擔熱湯的女生，則無人問津。

兩人只能任勞任怨地朝着講臺走過去。

和身後女生的從容相比，辛魚的動作則有些僵硬，她的目光沒能從陸嘉良的身上拿下來，他的眼神仿佛有股魔力，察覺到她的注視後，沒有絲毫預兆地擡眼，牢牢地抓住她的視線。

然後就見那張略帶涼意的面容，緩緩地露出一個笑容。

辛魚什麽都看不到了，耳邊是劇烈響動的心跳聲，陸嘉良張了張嘴，隔着半個教室的距離，再加上教室裏吵吵嚷嚷的，她什麽都沒有聽見，只看到他朝着自己走過來。

辛魚迅速低下頭，剛要往前走，身後的女生拽了她一下。

“就放在課桌上吧，誰喝自己拿！”女生抱怨道：“燙死了，我才不要搬到講臺上呢……”

辛魚被她一拽，腳底又不知道踩到什麽，濕乎乎的，像是灑了的水，整個人往前倒，偏她的雙臂緊緊抱着保溫袋，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就在這時，陸嘉良跑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跑得有些急，粗粗的熱氣拂面而來，捏着她胳膊的指腹帶來一片磅礴的熱意。

辛魚的t意識恍惚，只能看到陰暗的地板上幾灘透明的水液——造成她摔倒的罪魁禍首。

寂靜中，一陣膨脹的響動出現，緊接着，那件幹淨的白襯衣被晃蕩而出的西紅柿湯染成了鮮豔的紅色，他的一只手托着保溫袋的底部，一只手牢牢地扶着辛魚。

高子昂叫道：“嘉良，你燙到了嗎？”

陸嘉良将保溫袋放到課桌上，眨了眨眼睛，一滴濕漉漉的汗珠自睫毛墜落。

他的胸口有些熱，鼻息間全是霸道的西紅柿味道，沒有理會周圍人關心的詢問，剛想問辛魚的情況，就見面前的女孩子睜着大眼睛，一圈水霧氤氲，自責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頓時手足無措，扯出抹安撫的笑：“我，我沒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