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芸兒

芸兒

賈府的夥房與下人們的住所挨在一起,這裏大概是整座賈府最不考究的地方了。高高的圍牆将下人們和主人分隔到兩個世界。這裏面不像賈府,倒因為有股濃烈的食材氣息,像是煙火氣濃厚的普通人家。

月山和岑晚并沒進去,只是透過洞開的院門往裏看。

“那個就是芸兒。”月山指向一個衣着單薄、身材清瘦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上穿着靛藍色的麻布衣服,已經洗得褪了色。袖管向上卷起,露出枯瘦的胳膊。

她背對着岑晚二人,将幾乎比自己腰肢還粗的圓木段搬到樁上,然後舉起那似乎要把她手腕壓斷的斧子,用力劈下。

芸兒沒注意到岑晚,可不代表別人沒有,畢竟賈府最近來了幾位要短居的客人這個消息府上的老人都知道了,且留意着呢。

一個衣衫質地粗糙但同樣整潔的大媽率先和岑晚搭話:“這位小公子,找人嗎?”

岑晚禮貌答道:“不是,只是路過罷了。正巧就看到那個小姑娘,小小年紀怎麽要做那麽重的活計?”

大媽順着岑晚的視線看到了芸兒,臉上頓時浮現出了鄙夷:“您說她啊,這小蹄子,喲!”大媽見岑晚面上笑容淡了,忙止住了話頭,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谄媚道:“這丫頭啊,好像是青樓出來的,不幹淨。”

“哦?”岑晚做出一副感興趣的模樣,表示洗耳恭聽:“大娘你能給我講講是怎麽回事嗎?”

少有中年婦女能抵住岑晚乖巧的笑,那大媽也不例外,馬上如竹筒倒豆子似的講起府裏的八卦。

“您知道柳夫人吧?當年柳夫人來到咱們賈府,那可真是風光無限。雖然是個窮苦人家出身的,老爺也沒嫌棄她。”

從大媽的講述中,岑晚得知,這芸兒是柳夫人入府幾個月之後在外面撿來的丫頭。說是撿來的,其他仆人卻無意中看到她拿着有醉夢坊标志的胭脂,于是把她舉報給了老爺。可柳夫人心善,又一直很喜歡芸兒,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後來芸兒一直跟着柳夫人,雖然一直被府中其他下人暗暗瞧不起,背後嚼舌根,但物質生活還是很不錯的,柳夫人從沒虧待過她。

柳夫人去世後,賈老爺似乎為柳夫人魂魄糾纏不斷的事情困擾得很,也遷怒了柳夫人生前最喜歡的芸兒,把她發配到了夥房做苦工。

岑晚對這些八卦的可信度持保留意見,但這芸兒确實與柳夫人關系匪淺的事情算是敲定了,那鬧鬼的事情八成就是她做的。

沒有選擇白天和芸兒交流,岑晚還是決定捉賊拿贓,在自己處于優勢的時候與芸兒交涉。

中午賈儀再次設宴,美名其曰為各位客人壓驚。

“昨晚真是讓各位受驚了,我在這裏給各位賠罪。”賈儀假惺惺地舉起茶杯,以茶代酒,向幾人賠禮。

三人紛紛表示不礙事。

岑晚腹诽:這老登真是心狠手黑,如果自己不是被月山引了出去,就錯失最後調查梅園的機會了。

席上,岑晚提出自己明日需要出府置辦一點東西。

賈儀對此有些不快:“岑大師,這才剛剛來到我府中,為何這就要走啊?”

岑晚笑着安慰他:“賈大人此言差矣,岑某并非要離開,而是昨夜火事之後,情況生變,我需要準備一些更适合破局的法器。”

張道士在一旁插嘴:“這是自然,賈大人,昨夜這場火足見此厲鬼怨恨至深,戾氣之重。”他那三角眼輕蔑地暇了岑晚一眼,“有些人能力不足,自然是不敢再留在府上了。”

這張道士還不知道這場火實是人為,岑晚真不知道是誇他好會見縫插針擠兌人,還是嫌他太沒腦子自爆平民身份。

不過這道士在這裏也是礙眼,岑晚不介意幫他一把:“非也,依岑某來看,昨夜那場火并非厲鬼作祟。”

賈儀想不到被點破,有些慌亂,忙道:“岑大師何出此言啊?若非厲鬼,難道是人為?”

岑晚搖了搖頭:“我道行尚淺,沒有師父那看破玄機的本事。但昨夜起火前我為賈大人蔔卦,是一副澤水困卦。梅園走水之後,我感覺到了府上氣脈流向有所更改,燒毀的梅園成為出路。當我再次蔔卦,得了副水火未濟卦。”

這是岑晚近來惡補的一些易經知識,澤水困卦為兇卦。而這水火未濟卦代表的并非純粹的兇兆,而是“初兇後吉之象”,還正與昨夜的大火相呼應。

賈儀自然也對卦象略懂,知道這卦象意味着事情已出現轉機。誰都喜歡聽好話,況且岑晚還點出了昨夜大火人為的可能,比起滿口胡言的張道士,賈儀自然更信任岑晚,面上也愈發和顏悅t色。

“既然岑大師有需要,明日大可出府準備。這件事還需多倚仗岑大師。”

至于張道士,賈儀現在連個眼神都欠奉,要不是覺得撕破臉難看,賈儀都直接叫人把這才疏學淺的家夥趕出去了,留着他也只是為了顏面,反正偌大知州府不差他一口飯。

空晦和尚不愧是有眼色,看到剛才賈儀對那場火災原因的反應就知道,賈儀定然知道些什麽。

他馬上開口附和:“貧僧贊同岑小友的話,這場大火反而是因禍得福,恭喜賈大人。”

馬屁拍對了地方,賈儀自然是眉開眼笑。後知後覺的張道士也回過味兒來,可已經晚了。幹他們這行對出爾反爾、自打嘴巴是最忌諱的,只能悶聲坐在一旁裝死。

空晦和尚也心下了然,現在最該做的就是跟着岑晚的步伐,不說與他相左的話,才好把這單生意混過去。

岑晚又開口:“不過雖有轉機,梅園被燒讓柳夫人的魂魄失去了根,難以長存于人間,卻也是解開了限制。水火未濟,說的就是現在到了困難又關鍵的時刻,我自會盡力保護大人無虞,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賈大人自己也要小心。”

這甜棗後的巴掌來的太快,賈儀面色又變得難看起來,開口道:“還望大師保全啊!”

這頓短暫的午宴就在複雜的氣氛中落幕了。整個下午岑晚裝模做樣的去已經燒成一片焦土的梅園走了一圈,嘴裏念念有詞,聽到的人向賈儀彙報說那是他從未聽過的話,還帶着很奇妙的旋律。其實那只是岑晚在哼唱英文歌。

還不等天黑,岑晚就休息了,美名其曰今天損耗太大,連賈儀發出的晚宴邀請也一并回了。王小回來時,岑晚房間已是大門緊閉,他只好回到自己的下房,滿心期待明日能和岑晚說一說自己今日的感悟。

臨近子時,萬籁俱寂。

月山睜開雙眼,如夜色般漆黑的瞳仁一一片清明。

他起身走到岑晚床邊,少年睡得正酣,被子團在身上,四肢大敞伸在被子外,一張小臉睡得白裏透粉。

月山突然有點不忍心叫醒少年,但還是将一只手搭在岑晚肩頭,輕輕推了兩下,“醒醒,馬上子時了。”

岑晚四肢開始胡亂掙動,活像是被五指山壓住的齊天大聖。

“pia”地一下,岑晚的一只手貼到了月山腹肌上,開始胡亂摸索。

這是什麽啊?一塊一塊的,還彈彈的~岑晚細細體會起這絕佳的手感,月山則因為這從未與他人有過類似的親密舉動僵在原地。

就在岑晚轉摸為戳的瞬間,剛剛石化住的月山反應了過來,抓住了那只作亂的手,只覺得面具下的面孔要燒起來了。剛剛有點心疼岑晚起床的情緒已經完全煙消雲散,轉而為被輕薄的羞惱,雖然月山也沒細想都是男人有什麽可羞的。

他手上一用力,原本在床上攤成一片的岑晚像面條一樣被他提起,努力睜開眼睛後,岑晚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站在地上了!

月山對剛剛發生的事絕口不提,只對岑晚冷冰冰道:“清醒點,該出發了。”

“哦哦。”岑晚也清醒過來了,只不過,難道月山也有起床氣不成?怎麽這麽兇啊。

二人按照白天考察好的路線來到夥房,這裏也是下人們居住的下房。此時屋裏漆黑一片,還能隐約聽到幾聲響亮的呼嚕。

“你确定芸兒在子時後才會行動嗎?”

月山自然早就摸清了芸兒行動的規律,但卻不能直白告訴岑晚:“子時前一刻是府上侍衛交班的時間,晚班侍衛都比較怠懶,一般會再晚一點才開始下一次巡邏,所以想進入賈儀卧房,只有這半個多時辰的空白期。”

這也确實是芸兒每次裝鬼時選擇的時間,不過一個小姑娘難免容易漏出馬腳或力有不逮的時候,所以月山也會幫她遮掩一下。比如若是有侍衛來得早了,他會刻以制造些響動将人引走,給小姑娘創造離開的機會。

二人就這樣埋伏在下房外的柴垛後,等待子時的到來。

遠處傳來了打更人的聲音,和聲音同時而動的,是右側最邊邊下房的門。白天那個他們見過的小姑娘悄悄從屋裏探出頭來,确認安全後,閃身出門。

芸兒換了一套深色的衣服,蒙着面,只露出一雙鳳眼,蹑手蹑腳像夥房外的母雞籠走去。

籠子裏的雞是準備好明天要殺掉的,芸兒拿出一根布條,三下五除二将一只母雞捆好,動作麻利。她從袖中抽出一把小刀,在母雞血管富集處一劃,血噴湧而出,落入她事先準備的一個小羊皮水袋裏。

事已至此,已經可以算人贓并獲了。月山和岑晚從柴垛後走出來,芸兒看到他們手上一抖,水袋落地。

芸兒一雙鳳眼睜得大大地,将手中小刀握在胸前,顯然做好了與眼前兩個人殊死搏鬥的打算。

岑晚也沒多說什麽,從懷裏拿出了柳夫人的手帕,丢給了芸兒。

芸兒看到手帕,瞬間淚水盈滿了眼眶,一手仍緊握小刀不放,另一只手将手帕緊緊貼在胸前。

她開口,聲音中帶着點顫抖:“你們想幹什麽?”

看出女孩是個堅強的人,岑晚也沒有用那些軟硬兼施讓人閉嘴的手段,直接開口:“找個地方聊聊?我們或許能幫你查清柳夫人死亡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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