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采石場

過完一個快樂而短暫的周末，梁好又陷入宣傳策劃案的糾結中。上面是領導要效率要成果的壓力，下面是村民迫切渴望的期盼，她說什麽都找不到理由去反駁，只好逼迫自己，盡力去完成任務。

但不是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往往都做不好。

一個月後，梁好的方案被PASS了，領導選中馬高峰做的方案，準備與開瑞公司接洽，商談在将相溝村建廠的事。

沒幾天，這個消息就傳遍了。

梁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心情。工廠不會再入駐青松崖村，那個美麗的小村子暫時保住了。可她卻開心不起來。

這天晚上，從食堂剛回到宿舍，忽然手機響了，看看屏幕，竟然是青松崖的賀書記打來的？

梁好連忙接起來，問他有什麽事。

賀書記說有點事要找她，請她去單位大門口一趟，他在那裏等着。

難道是青松崖那邊出事了？

梁好有些着急，披上外套就往外跑。

到了大門口，只見一輛破舊的面包車停在路對面，賀書記在車裏招手叫她過去。

梁好連忙跑過去，問道：“賀書記，您怎麽來了？”

“你們這邊有攝像頭吧？”賀書記示意道，“快上車來！”

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樣子，梁好有些猶豫，不過想着賀書記平時十分和善，應該不是個壞人。于是她走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座上。

賀書記也沒多說，發動開車子就跑。

梁好急了，“賀書記，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還不等她說完，車子開出大約1000多米，又停下來。這邊距離鎮政府辦公樓有一定距離，應該已經超出那邊的監控範圍。

“梁幹事，沒吓着你吧？”賀書記呵呵笑道，“我怕來找你被監控拍到，萬一再給你添麻煩就不好了。”

“沒事，您太客氣了。”

“我今天來是給你送些杏幹吃，我們村裏沒什麽好東西，就是杏子多。村兒裏的丫頭小子平日裏沒什麽零嘴吃，都拿這種酸甜的杏幹饞饞牙。這些是我家老太婆前些日子曬好了存起來的，味道還不錯，給你送些嘗嘗。”賀書記說着，從車後座上提過來一個裝得滿滿的面口袋，瞧着怕是至少有二十斤沉。

政府口的工作人員可是萬萬不能收受賄賂的，無論是錢財還是東西。梁好連忙拒絕：“賀書記，謝謝您的好意，可這東西我不能收！”

“我知道，現在到處搞廉潔建設，沒人敢收賄受賄。可這只是一包杏幹，值不了幾塊錢。我也是怕給你添麻煩，所以把車開到這邊。”賀書記感慨道，“之前為着我們村的事，讓你操了不少心，雖然最後事沒辦成，但你是真心為我們村好，這個我們都能看出來。只是可惜啊，我們村太窮了，實在沒什麽能拿出手的東西。這一包杏幹就算作謝禮吧，感謝你為我們村操那麽多心費那麽多力，你可一定要收下，千萬別嫌棄。”

“賀書記，您說的那些都是我應該做的，本來就是我份內的工作。”梁好羞愧道，“而且最後這事兒也沒辦成，你們不怨我就已經很好了，我哪還好意思要什麽謝禮？”

“我們怎麽可能怨你，感謝你還來不及。除了你，根本沒有哪個辦事員願意往我們那邊去。”賀書記嘆氣道，“我們村是鎮上有名的貧困村，人均年收入連一千五都達不到。村裏但凡有點本事的男勞力都外出打工去了，剩下一村的老弱婦孺，一年到頭趴在黃土地裏看天吃飯。村裏年紀大的老人們，至今仍是每天只吃兩頓飯，而且還都是稀的。娃娃們大都上不完初中就退了。雖然現在已經普及義務教育，中小學不用交學費，可是我們那裏，當真就有連孩子的書本費都湊不出來的人家。不光是書本費，還有在學校裏的夥食費呢，上下學的交通費呢？一年到頭算下來，我們的娃娃根本上不起學。”

擡手在臉上搓了幾把，賀書記繼續道：“現在老百姓生活普遍好了起來，可我們村卻變化不大。村前那條土路九曲十八彎的，車進不去，人出不來，什麽改革的春風都吹不到我們那地方。所以村民日盼夜盼，希望政府能幫我們把村前那條路修起來。這個問題，我已經向領導反映了無數次，可是眼看着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我這個當書記的也實在是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了。”

“賀書記……”梁好聽得喉間發堵，卻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

賀書記拍拍那個裝滿杏幹的面口袋，笑道：“梁幹事，我今天來，也是有私心的。聽說鎮上還有一個建采石場的計劃，我已經跟領導打了申請，也希望你能幫我們村多争取一下。要是這采石場能建成，村前的黃土路就能修起來，村裏的男勞力都能找到活幹，也就不用千裏迢迢外出去打工了。”

“采石場？”梁好皺眉道，“可是這采石場一旦建成，你們村後的山不就保不住了嗎？”

賀書記嘆氣道：“人都要吃不上飯了，哪還管得了那麽多。”

“可是要把那些山都炸掉，你們真的舍得嗎？”梁好急了，“那可是你們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

“當然不舍得，可是不舍得又有什麽辦法？全村百十口人張嘴要吃飯，我這個當書記的，總得幫他們尋一條活路啊。”

看着賀書記滿臉的滄桑和無奈，梁好心裏也很難受。

推辭不過賀書記，也不忍拂了他的一片心意，梁好把那一大包沉甸甸的杏幹抱回宿舍。打開袋子，一股清新的果香撲鼻而來，只見裏面的杏幹一片片黃澄澄的，肉質飽滿肥厚，一看就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她拿起一片咬了一口，味道酸酸的，甜甜的，好吃的想哭。

那一大包杏幹吃了還不到三分之一，陽光燦爛的夏天就結束了。秋風掃起的時候，上面的任務又分派下來，大力宣傳青松崖村的山體資源，尋求願意合作的采石場開發商。這個任務又落到梁好的頭上，楊副主任說她對青松崖那邊比較熟，叫她這次一定要做好。

懷着一種無比複雜的心情，梁好每天在國土局、統計局和青松崖村之間跑來跑去，準備各種宣傳資料。每天晚上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花崗岩、閃長岩、各種石材比例及産出量，還有青松崖村的孩子們打着補丁的褲子，以及賀書記那一雙刻滿滄桑和無奈的眼睛。

一直跑了一個多月，終于趕在國慶之前，将各項宣傳資料備齊，上交給楊副主任。楊副主任看過之後，終于滿意了，拍拍她的肩，讓她繼續努力。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梁好長長出了一口氣，她努力說服自己這麽做是對的，卻又忍不住內心的無力。那一泓美麗的松月湖，那個古樸卻純美的小村子，怕是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了。

周末回到陸城的家，梁好依舊是幹什麽都提不起興致。陸城知道她為什麽煩心，想要開解她，但卻找不到什麽好方法。

翌日早晨起來，他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複式套房的客戶詢問裝修進度的事。挂了電話，他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于是便把梁好也帶去裝修施工現場。

那是在市中心的一個高檔住宅小區，裏面幾座高層大都是複式結構，陸城裝修的那套房在其中一座的最頂層。梁好一進門便被震撼住了，只見屋裏上上下下到處都裝修得富麗堂皇的，紅木家具、金色吊燈、刻滿繁複華麗花紋的水晶屏風、金紅色牡丹花滾邊的織錦地毯……梁好快要看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到了哪個皇宮。

“這套裝修是你設計的？”梁好很遲疑。

“是。”陸城道，“看着怎麽樣？”

“挺……”梁好嘗試着措辭，“挺華麗的……”

“你喜歡這個風格嗎？”

“不怎麽喜歡，看着太咄咄逼人了。”

“我也不喜歡。”陸城笑道，“但是客戶很喜歡。”

“這位客戶是做砂石開采生意的，這些年材料費大幅上漲，他也賺得滿盆滿缽。”陸城慢慢道，“這是他在市區買下的第一套房，讓我照着古代王府那種風格裝修，要體現出一種富麗堂皇的貴氣。然後我就設計成這樣。客戶來看過以後，十分滿意，主動将我們的管理費提高一個百分點。”

梁好聽得雲裏霧裏的，“所以呢？”

“所以就是說，你為誰服務，那就要按照對方的喜好來。他想要什麽，你就給他什麽，這樣才能令他滿意。”陸城道，“對我自己來說，我不喜歡這樣浮誇的裝飾風格，我覺得中式簡約風格更好。但是我能說服客戶，放棄浮誇風格，嘗試我推薦的簡約風格嗎？不能。因為每個人的生活環境不同，人生經歷不同，自然喜好也不同。我們不能因為別人和我們不一樣，就要把自己的喜好強加到對方身上。”

“我懂了。”梁好看着他，幽幽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能因為自己喜歡青松崖村的自然環境，就要求他們和我一樣，拒絕建工廠建采石場。”

“是啊。”陸城也看着她，溫聲道，“他們那裏太貧困了，迫切需要一個工廠帶動他們發展，提高他們收入。無論是誰，在什麽地方，如果連吃飽穿暖都做不到，那環境保護基本想都不用想。”

梁好知道他說的都對，如果犧牲一個小山頭去換取一個村的生活富裕，為了青松崖的村民們都能過上好日子，這個結果也挺好的。

看着女朋友最近操心費力的，整個人憔悴不少，陸城沉吟了一會兒，提議道：“下個周就是國慶節了，你有什麽計劃嗎？要不要報個團，去雲南玩？”

“去雲南？”梁好有些猶豫，她原本想放假回家的，已經有日子沒見爹媽了。

“是啊，我們出去玩玩吧，就當散心了。我最近工作壓力也很大，需要放松一下。”陸城道，“金秋十月，雲南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景色正當好。”

想着和他一起出去旅游，梁好頓時就心動了，再沒有和心愛的人一起出去游山玩水更開心的事了。于是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