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連吃帶拿

連吃帶拿

第22章

照棋不懂什麽叫裝逼。

但她直覺那不是什麽好詞, 于是粉飾太平：“這是皇後在表示友好的笑容。”

林笑初了然，原來這是皇後在表示友好。

确實，皇後怎麽能和聯邦軍校中那些在她面前裝逼的人一樣呢, 她又不會想主動讨打, 啧, 就是這兩笑容太像了, 以至于看到她拳頭就條件反射，硬了。

林笑初仔細地記下皇後的笑容，她邁入內殿，見過禮标準：“笑初來給皇嫂請安。”

少女聲柔，臉頰因競走而微微紅潤, 一雙眼眸如含春水 ，良善溫柔, 望過來時，怯生生的柔軟。

“咔嚓——”

衆人本是在看林笑初，聽得聲音轉頭，就見剛剛還高高在上的皇後竟一時失手, 推翻了茶盞。

王含倪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 看不出太大的表情, 唯獨那雙眼睛有一抹惶急。

太像了。

她驚疑不定地看着林笑初。

她生下的孩子只有三分像, 那個小賤人的女兒為什麽這麽像？！不是眉眼, 而是偶爾的擡眸轉首間給人的感覺。

世人都道林帝只有柔靜公主一個女兒, 便對她十分寵愛, 五歲時封號柔靜, 并賜享受實封五百戶。

前朝公主出嫁才能拿到實封, 最多也就只享三百戶，柔靜公主這份待遇超乎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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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王含倪很清楚, 林帝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五歲時念元張開了些，眉眼之間，很像林帝死去的那個妹妹林元柔。

他在補償，補償死在天下t一統前的妹妹，補償從未享受過公主待遇的妹妹，補償他曾為了勝利親手送出的妹妹。

昨日林帝召見林笑初，可是也想到了阿元？

所以原本應該頒出讓她和親北狄的聖旨才沒有發出？

不。

他不是這樣的人。

王含倪指尖微微顫抖，瞬間否定，就算是林元柔活過來，為了豐朝安定，他也仍舊會帶着那副永久的笑模樣，送她去和親的。

那為什麽？

她眼眸快速轉動，瘋狂地思量着。

“娘娘，娘娘，”耳邊傳來慎兒的呼喚聲，王含倪擡頭，對上慎兒關切帶笑的臉：“娘娘，要傳膳嗎？”

傳膳。

對，傳膳。

王含倪回神，想起這是要用來折磨林笑初的局。

宮裏罰人，講究體面，明了說，便是陰毒。

裏子面子都全了，人也罰了，偏偏叫人挑不出錯來。

王含倪一屆農婦久居後位，被她所救的一位前朝宮女教着，倒也浸淫出些手段來。

此前的教規矩，便是那宮女為她出的主意。

這次，林笑初午膳時來請安，那便讓她好好嘗一嘗這皇後宮中的飯菜。

她往日便膽小如鼠，略加懲處，還不是會将昨日情況和盤托出，她直接問就行了，何必去猜呢。

王含倪重又端起笑容：“長公主樣貌與我兒念元有些相像，想到念元長到如今年歲時的模樣，本宮一時倒有些恍惚了。”

這話分明就是狗屁，長公主只長娴靜公主一歲，哪能差出這麽多恍惚去。

但自然是沒人敢去質疑的。

王含倪看向林笑初：“長公主來得巧，不如在這用完午膳再走吧？”

林笑初笑了。

都不用她開口，來了就留她吃飯。

她人還怪好咧。

林笑初模仿着對方剛剛的友好笑容，表示感謝：“皇嫂，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這一笑，面部肌肉調動的剛剛好，仿了個十成十，只是少女靈動，容顏嬌柔，這一笑沒什麽威嚴，卻透着點狐貍似的不懷好意。

這場景反差太大，不亞于抱着摸的可愛小白兔突然掉毛了，手裏沾着白毛，紅蛆湧動，視線向下就見小白兔剝皮原地變女鬼，還是那種剝開頭發渾身長滿眼珠眨呀眨的女鬼，手都伸到你肚子裏玩腸子，還對你笑着耍賴：“哎呀，不是你把人家抱回來的，說人家可愛，讓人家陪你睡覺的嘛。”

延春宮殿內的人，都現場驚悚了一瞬，冷汗莫名染上背脊，炎炎夏日，竟覺脖後有人，陰風陣陣。

要不別留她吃飯了？

長公主這笑吓人啊TOT。

她肯定是不懷好意！

王含倪也被笑得渾身不舒服，刺了一句：“你笑什麽？”

林笑初眨眨眼：“那我哭？”

她擠了擠眼睛，又揉了揉，将眼睛都揉紅了，最初那點軟弱可欺、随時都能掉淚的小白花模樣又回來了。

林笑初無奈地放下手：“想到要吃飯，我哭不出來。”

她說得真誠，可宮人們還停留在剛剛的小白兔變女鬼的涼意中。

娘娘您別留她吃飯了，這明明是鴻門宴啊，她被您欺負了這麽多年第一次主動上門請安那能有好事嗎？

是，雖說是娘娘您擺的鴻門宴，但這架不住笑了兩下就變成她的了呀。

經那太子殿下過過眼，能在延春宮中活着的，都是對危險嗅覺紀委敏銳的宮人，如今雖然什麽都沒有發生，但光是這場上氛圍，他們就想逃離現場了。

有那位幾位宮人，和秋嬷嬷等人相熟，恰巧是被他們講過那個“長公主把他們綁了還揍了”的“笑話”的人，那時只是笑他們想哄皇後開心，瞎話都不會編，現在他們雖說也沒信，但都覺得一定是發生了更恐怖的事情！

就連這瞎話，沒準都是長公主授意的。

而一個人突然陰森了，能露出這樣“我還沒請你就主動入甕了”的笑意，只能說明她背後有更大的倚仗。

神仙打架，魚池遭殃，他們可不想摻和進來。

王含倪沒什麽敏銳度，她就是覺得那笑容令人不喜，倒是身邊的大宮女慎兒勾起一抹笑，視線毫不退讓地迎過去：“娘娘與長公主說笑了，長公主未免也太當真了。”

“哦。”林笑初懂了，并且配合：“哈哈。”

王含倪：……

慎兒：……

宮人們：……

因說了傳膳，已有宮人們去分別吩咐小廚房和上前擺宴，桌上很快被擺滿，肉味噴香，油光紅潤。

照棋只一掃，就意識到不對勁。

皇後午膳是有講究的，除用于擺設的添安膳之外，常配火鍋兩品、大碗菜四品、懷碗菜四品、碟菜六品、片盤二品、饽饽四品、燕窩三鮮湯*。

桌上油悶葷腥，大魚大肉，根本就不是皇後午膳的配置。

況且，豐朝女子以纖柔為美，少食油葷，這頓飯尋常人莫說吃，只怕聞了都會惡心。

她本欲開口提醒，卻瞥見林笑初一道道地問那奉菜宮女菜名和食材，滿臉興味，又将嘴閉上了。

差點忘了，這位自醒來後，就不是尋常人了。

還是擔心皇後娘娘別吃虧吃大發了吧……

林笑初來遠古後，只昨夜在街上溜達着吃了些小吃，就驚為天人，恨不得住小攤邊上。

如今，看到這桌上十二道肉菜，她想住延春宮了。

王含倪金絲手套護手，搭在慎兒腕間，由她扶着落座，看向林笑初：“長公主，坐吧。”

她本要露出那招牌笑容壓制，就看見那笑容出現在林笑初的臉上。

王含倪：……

她總算知道剛剛的怪異感是由何而來了。

王含倪心中含怒，眉眼生厲，正欲質問，就見林笑初坐在斜向位置，笑着開口：“皇嫂，我今天來，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

“我要和鄧紹為退婚，還請皇嫂為我做主。”

此言一出，王含倪那怒氣就和剛漲到一半的皮球碰到釘子似的，咻咻咻地就癟了，她聲音森冷：“都出去。”

頃刻間，宮人們流水般退出去。

這在延春宮是常事，一言既出，滿宮聽命，王含倪很享受這種感覺，也很喜歡通過這個來表現出她的威嚴，好像她每次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談似的。

只是這一次，有點不一樣。

王含倪看着被小心關上的門，似乎，宮人們退得比以往快了很多。

是她的錯覺嗎？

宮人們：總算能逃離現場了，快點走快點走，走慢了被留下咋辦！

最後，整個殿內，只剩下了皇後、林笑初和慎兒。

王含倪：“長公主，你和鄧紹為的婚事，是先皇指婚，本宮可管不了。”

林笑初：……

皇後不是管婦聯的，專門幫女子解決這些事的嗎？

找錯了？

林笑初從善如流：“哦，那算了，我找其他人管吧。”

她夾了一筷子魚肉，吃得享受。

王含倪：……

她只是拿拿喬擺擺譜，林笑初怎麽就當真了？

林笑初又夾了一筷子魚肉，魚肉入口即化，比營養液好吃太多了，而且剛剛她問清楚了，這魚是用冬蟲夏草溫養慢炖的，昨夜那醫生的食補單子裏，有這一項來着。

不只是魚，這裏十三道菜，其中七道都挺貼那食譜單子的，另外六道的主要材料，也都在建議範圍內。

這可省的她宮裏自己再做了。

皇後娘娘可真是個好人。

她再次對皇後露出那“友好”的笑容：“還挺好吃的，皇嫂你也吃。”

王含倪：“……我不餓。”

她暗道下錯了心思，未曾想林笑初沒吃過什麽好東西，對這大魚大肉竟然還挺喜歡，王含倪白了慎兒一眼，這出的都是什麽破主意！

慎兒溫笑：“長公主不着急，這一桌子都是您的，沒人跟您搶，您可要都吃掉，才不辜負皇後娘娘。”

這句話提點了王含倪，對，就算她喜歡吃又怎麽樣，她也吃不了這麽多，今日就是要讓她全部吃光！撐死她！

她也想笑，但一想到林笑初在模仿，硬生生地剎住了，化成了不尴不尬的僵硬，帶着點洩憤的陰狠：“對，笑初，這一桌子的飯菜，你可要全部吃光啊。”

林笑初：“沒問題。”

她一個人吃得歡快，偏偏動作還不粗魯，細嚼慢咽的，王含倪在旁邊坐着，本來是想欣賞她食不下咽、想吐又不敢吐的為難的，可不僅沒欣賞到，還覺得無聊。

而且，看林笑初吃，還挺香的……

以前在村裏的時候，吃肉可是只有年節才能有的待遇。

王含倪抿了抿唇，重新端了起來，她現在是皇後，是這大豐朝最尊貴的女人，怎麽還想這些粗陋的食物呢。

她看向林笑初，重新挑起t話題：“長公主，你和鄧紹為退婚的事，我倒也能幫上些忙，只是這畢竟是違背先皇的心意，我就算去找陛下說，也是有些為難的。”

王含倪是樂于看到林笑初主動退婚的，這樣她和親之事才更加名正言順，只是自古以來，別人來求幫忙辦事，哪怕順應心意，也總要表演一下為難，才能從中撈上一些好出來。

林笑初舀了一勺玉米松茸羹，她瞳孔最深處是淺淺的琥珀色，看人時自帶三分溫和。

她看着王含倪，捕捉和解析着她話中的信息——事不是不能辦，但她想要好處。

林笑初早有準備：“皇嫂答應解決退婚之事，我便可以告訴你，昨天我和皇兄都談了些什麽。”

王含倪：“這對我來說有什麽用？”

林笑初眨眨眼，琥珀色的瞳孔像是能把人看透：“皇嫂，還有這皇宮中的人，不是都很想知道嗎？”

兩人談話屏退衆人，就連大太監李常在都未在場，阖宮上下确實都很在意，當然最在意的就是皇後，因為她怕林帝又琢磨出什麽法子來，最後林笑初沒和親，反倒是将念元賠給了北狄。

心思轉念間，王含倪已經開口：“好。”

“你說吧。”

林笑初淺淺地喝了一碗湯，用巾帕擦了擦嘴，将碗筷放好，這才開口：“皇兄說，他不會頒旨讓我去和親，但會按照讓我和親的樣子去準備。”

“所以，他才會将北狄的貢品全部賞賜給我，那本該就是給公主的一部分聘禮。”

林帝的賞賜中，總有那麽幾箱有些格格不入，小輕松就屬于其中，昨夜她拿了鄧紹為的刀，與小輕松的鍛造手藝和細節全然不同，很顯然，這是将聘禮作為賞賜給她了。

林笑初：“而我對他講，我不願意和親。”

她不再說話，靜靜地坐在那裏，姿容秀美，端和持重，竟真有幾分國家公主的氣質。

王含倪等了等，問道：“沒了？”

林笑初：“沒了。”

王含倪眉峰生厲：“林笑初，你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皇嫂，我的意思很簡單，”林笑初沖她笑笑：“我說這個就是告訴你，不論皇兄做了什麽，不論這宮中又發生什麽，我都不會去北狄和親的。”

她笑得輕巧、篤定，可卻如滔天巨錘敲在黃銅鐘上，一下子就将王含倪震麻了。

若是陛下不讓林笑初和親，那這皇家嫡出的公主還有誰？！

他當年可以送走阿元，說一切他都有計劃，如今又要為了他那心中誰都不可說的計劃，要送念元給那八十歲的老頭子做妾嗎？！

他這次的計劃又是什麽？對太子不滿嗎？

王含倪不敢深想，她提氣端坐，擠出一個笑容：“笑初，你久在冷宮不清楚，咱們這位陛下，有時候開口說的話，并不一定是真心的。”

這話真實，可也是故意刺林笑初一下，因為她的心裏，已經相信了剛剛所想的那個可能。

林笑初很想說她知道，将自己的命運交托在一個并不穩定的承諾上，依托在對方的良心上，尤其是這個對方是林帝的情況下，林笑初才不會這麽缺心眼。

但皇後，位屬敵方陣營，竟然還提醒她，她還信了她的話，雖然有點缺心眼的，但她人好好。

林笑初決定給皇後一個正反饋，于是誇贊道：“皇嫂很了解皇兄呢。那剛剛皇兄所說是否真心，皇嫂一定知道了。”

王含倪嘴角微僵，生硬地轉了話題：“笑初，你和鄧紹為的退婚之事，我會為你做主的。”

她頓了頓：“我聽說，是因為他與你殿中的宮女有私情？”

往常王含倪接收到的信息，都是林笑初膽小怕事，不堪大用，且她對鄧紹為言聽計從，百般讨好，如今第一次見面林笑初表現就與所知有異，不是她裝了十年，就是她背後有陛下撐腰硬氣了。

可喜歡一個人，也會變得這麽快嗎？

林笑初義正言辭：“不，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王含倪：……

慎兒：……

當她說出這句話時，看起來又像個傻白甜了。

鄧紹為那樣的家世出身，怎麽會看上一個宮女？他身邊婢女侍房想要什麽樣的沒有，光是他想要睡一個宮女這件事，都匪夷所思！

他們聽到的時候，也只當他是憋久了，真餓了。

王含倪輕扶額頭，金色鳳釵羽翼呈祥，微微暗淡，她被林笑初的對話攪得沒了勁頭，也沒了胃口。

慎兒含笑開口：“長公主，您請接着用膳。”

林笑初：“我吃飽了，該走了。”

說是走，但她坐着沒動，而是揚聲開口：“晴夏，你進來，要走了。”

慎兒仍是笑，唯獨眼神含了一絲鋒利：“長公主，這桌餐，可是皇後的賞賜，您說了要吃完的，如今還剩這麽多，可是對皇後娘娘大不敬啊。”

林笑初：“你別急，等晴夏進來。”

慎兒臉上滑過一絲狐疑，就見最初林笑初身邊那個年紀小點的小宮女進了殿內。

她手上捧着個很大的包裹，幾乎快到下巴尖了。

慎兒早就注意到這包裹了，最初這主仆三人進殿內時，這包裹被這小宮女背在背上，她本以為這是林笑初要送給皇後讨好她的禮物，可自始至終林笑初都沒有開口。

原來，是想等到這個時候再拿出來，想要逃了這頓罰。

慎兒眼神示意，叫門口候着的宮人們也進來。

談完正事，那便該是出氣了，為難人丢面子的事，當然是要大庭廣衆之下，人越多越好啊。

她嘴角翹起，斂眉柔順：“皇後娘娘，長公主還給您帶了禮物呢。”

那包裹引人注目，王含倪也是一早就注意到了。

從林笑初入殿她就在等了，中途忘了，如今一見便又想起來了。

她還是很喜歡收禮的，那讓她覺得高貴有地位。

只是如今卻不會因為這一件小小的禮物而就這麽放過了林笑初，因而她仍舊端着：“哦？禮物麽，禮物是禮物，賞賜是賞賜，長公主，這午膳你可是要吃完的。”

“至于這禮物，打開來看看。”

雖裝作漠不關心，可語氣中還是暴露了一絲期待。

晴夏低了頭，看看林笑初，又看看林笑初：“長公主，這……”

林笑初：“打開吧。”

于是，在皇後和慎兒的目光和好奇中，晴夏打開了包裹。

包裹布攤開，裏面雕木華貴，花紋精致，一層層摞起，是個……食盒。

皇後：……

慎兒：……

送禮送個食盒嗎？

林笑初：“皇嫂，今日來只是請安，并沒有帶什麽禮品，你誤會了。”

“至于這食盒嘛，”林笑初笑笑，聲音倍亮：“晴夏，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