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這其實是個很突兀很莫名的話, 若是一名異性說出,還有點暧昧缱绻的心思,但由林笑初平靜說出, 便和暧昧缱绻搭不上邊了。
子語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 她仍舊溫溫柔柔地笑着, 仿佛嘴角上的弧度永遠都不會下落, 不為林笑初的話所t驚訝,就像是聽人說“剛剛下過雨了”一般平靜。
林笑初繼續說道:“在那個夢裏,你在五皇子林承朗得陛下賜婚後,拿了明妃娘娘的賞賜,策劃了一場假死。這場死亡很成功, 幾乎所有人都被騙了,你離開了京城, 自己買了個小院子,做了點小生意,平常,除了打理院子, 看看生意, 就是看書。”
“後來, 太子被廢, 前往封地時急病而死, 四皇子舊疾複發亡故, 五皇子林承朗成為了太子, 他找到了你, 将你帶了回來, 他登上帝位後,你是他最寵愛的妃子。”
月亮隐于暗雲之後, 微風卷起樹葉,樹葉飄落于傘面又被彈開,送來子語的聲音,依舊溫柔,卻透着點別樣的飄忽:“在那個小院子裏,種了什麽花?”
林笑初想了想:“沒看到花,好像種了竹子。”
感謝博物館,雖然聯邦時代沒有竹子,但至少留有竹子的影像。
子語聲音淡淡的:“五殿下府中人盡皆知,我喜歡的是月季,我從未說過或者表現過我喜歡竹子。”
林笑初又想了想:“你進宮之後,宮殿之中,倒是有很多月季花。”
“但你真正喜歡的,是竹子,對不對?”林笑初反問道:“當下這種情況,你能給自己争的,只有離開,但你最好的結局,不該是通房轉正,或者隐姓埋名幾年後被他找到去當什麽妃子,你可以看書,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可以談古論今,客棧論辨。”
“呵,”子語輕笑出聲,她依舊溫溫柔柔的,透明修長的指尖拂過傘面粉邊嬌嫩的月季:“長公主,其實有很多人來找過我,你不是第一個,但你是唯一一個用這種理由來說服我的。”
“有一句話叫士為知己者死,我不會為你而死,但我會在我活得很好的前提下,幫你。”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我真的很想看看,你能不能做成。”
“你若是成功,我是你的臂膀,你若是不成,我接着走我自己的路。正如你所說,最好不過是通房轉正,或者真的逃了隐姓埋名幾年再被他找到。”
“從明日起,五殿下會站在反對和親的隊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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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皇子,又是在軍中歷練過的性子直、說一不二的五皇子,子語輕輕一句話,仿佛不覺得讓他改變立場是什麽很難的事情。
林笑初笑了。
正如她所想,子語是很聰明的人,若不是受限于環境、權勢和地位,子語不會是那樣的結局。
她開口承諾:“一年。”
“一年之內,這天下這生活将如你所願,那些所謂的皇子、貴胄都不再是你的困擾,而你,也會給予我完全的信任。”
子語笑笑,并沒有回答。
紙傘輕錘,她緩步而行,宵禁時刻,這個巷子卻一直沒有人打擾,寂靜的夜中,只有風吹過巷口、吹落樹葉的聲音。
子語不再想了,只是那身上的溫柔還在,像是已經焊在血肉裏的盔甲,再也脫不下去。
她相信,林笑初說的是真的。
林笑初道破了她的逃離計劃,說對了林承朗登帝的野心,甚至連身為同胞兄弟四皇子林承宣舊病複發亡故這一點,也像是博得陛下心軟得到太子寶座的棋。
夢,太過虛無缥缈,但聽起來,确實是現實中會發生的事情。
子語很自信,她确認她的假死計劃無人發現,即使在那夢中,她也成功地躲了幾年,或許,曾與她預估的最長時間差不多,只是可能中間出了什麽差錯,以至于沒有成功地轉移。
同樣,林笑初最後的那一句話,她也知道,是真的。
若林笑初真能做出點實績來,子語也會給林笑初完全的信任。
畢竟,人活一世,連逃跑假死這樣的事情都做出來了,又怎麽會不為自己争一争呢?
接下來的一年,真叫人期待啊。
*
這一夜,注定多事。
林笑初在回到皇宮的路上,最後一個巷口那裏,她碰到了孟尋安。
孟尋安穿着第一次見面時的那件深藍官服,衣冠整齊,坐在一個雕工細致的紫檀木椅上,旁邊是配套的桌椅,桌上茶氣氤氲,精致,考究。
即使是深夜在等人,即使腦子裏想問一句“大晚上喝茶不會睡不着嗎”,林笑初還是有種被他裝到了的感覺。
這種感覺,在她看到他用那雙修長如玉的手為她斟茶,并輕輕一伸邀她坐下時,達到了頂峰。
京兆尹牢房之中,孟尋安踐行了他的承諾。
今晚的使臣驿館雖然有些波折——使館外相遇,林笑初已經知道不是孟尋安送她來的了,但林笑初的目的都達到了,對被人鑽了空子倒也無所謂。
她本就不怕被人鑽空子,所以當時也沒有避諱在場的二皇子,反正無論是誰,送她去使館就行了。
若是二皇子有所行動,還能試一試他的立場和背景,沒想到他這麽輕易就上套了。
至于孟尋安,使館外遇見後,林笑初就知道他會來找自己。
只是比預想的更快了一些。
林笑初在他對面坐下,拿起茶杯輕輕一飲:“你那裏的,果真都是好茶。”
她一舉一動,再無第一次剛來時的牛飲,也無那天夜裏生疏的興趣,像一個真正的古人般,不是在喝,而是在品。
就連說話,短短幾天中,都在變化,僅是今天白日與夜晚中這半天的時間裏,她也脫了一層隔離在外的頂撞和冒失無謂,變得沉穩起來。
茶氣氤氲,香氣淺淺,孟尋安注意到,從坐下後,林笑初對自己的手也沒有表現出什麽特別的關注,他望向她:“短短時間,長公主似乎變了許多。”
“我不是變了,是适應了。”
林笑初手指觸在溫熱的瓷器上,那裏的熱意提醒着她這個時代的鮮活,其實以往執行那些模拟任務,她在醒來後要做的就是盡量安靜低調地收集信息,以扮演好她代替的那個角色,順利完成任務。
這一次,一個冷宮中的公主,并沒有什麽人關心,也沒有什麽人在意她的異狀,而無論林笑初如何表現,很多人都是無所謂的,因為覺得她再怎麽蹦跶,也只是無能狂怒,無力掙紮罷了。
可這是個真實的世界。
林笑初在這裏找到她想要做的事情,不是模拟任務的目标,而是她想要實現的目标。
她在這裏,不是要成為一個出口驚人、吸引眼球的異類,而是要盡可能地去幫助更多的人,不僅僅是物質上的幫助,更是思想上的改變。
想要實現目标,林笑初現在的狀态,才是最有效率的狀态。
幾天的時間,足夠讓她了解這個時代,融入這個時代了,她只是在一點點的變化,緩緩地有節奏地改變。
讓這個時代的人去适應她,進入她的節奏。
“這樣子,我們的談話才會更有效率,不是嗎?”林笑初的眼眸正對上孟尋安的,淺淺的眸子,柔弱的眉眼,她的樣貌沒有變,她小白花的氣質沒有變,可這一眼看來,渾身氣勢沖天,如一柄開刃的鎮世之劍,劍芒沖天,遇神斬神,遇魔殺魔。
不是柔弱的女子,不是天真的公主,而是生殺予奪,帝王之勢。
孟尋安垂了眼,為旁邊茶爐下夾了兩塊燒紅的橄榄炭,他手指很穩,靠近時能感受到活水的灼熱,化入胸膛澎湃的跳動。
孟尋安不禁想起了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他守禮,未曾看她一眼,在皇宮中見面時更是不知道長公主與魏小姐是一人,只是因那柔弱的感覺所觸動,為一份父母官的心力。
孟尋安知道,他對柔弱的事物會有天生的好感,會有天然的傾向。
當然,那是在不觸及根本的情況下。
當時的林笑初,就是柔弱的。
可這一刻的她,沒有一絲一豪的柔弱,卻比最初遇見的她更叫人震撼。
就如同,今夜早些時候,使館之外,她白衣芊芊,渾身肅殺之意,連一個眼神都未給過來時的那般決然無視,讓人心神都跟着震顫。
此前讀史記雜談,孟尋安從不信改朝換代時揭竿而起的義氣揮毫。
怎麽會有人因為一個人的一兩句話而生出那樣沖動的想法呢?
這世間大多數的合作,尤其是t最開始,一定是始于利益的綁定,沒有好處的事情,為什麽會做呢?
只是那些史官們,美化了這一切而已。
現在,他信了。
因為他也想沖動一把。
反正他想要做的事情,和要改朝換代又有什麽區別呢?
而林笑初通過這一天,已經證明了,她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
沖動先于理智,可理智也說,這是最佳的選擇。
否則,今晚,他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孟尋安終于露出了笑容:“千金買官,一路前行,尋安心有所圖,想必與長公主所圖一致,既是同路人,不如結伴而行,共謀大業?”
林笑初:“你想要什麽?”
火光于孟尋安眼中一閃而過,他的臉龐陷入到陰影中,這一刻,林笑初聽到了他充滿仇恨的聲音。
“我要林承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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