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年9月(1)
2015年9月(1)
蘇綻第一次見到沈遲,是在他升高三的那個早秋。
藝術生、小少爺、學霸兼校草。
學校裏的好人都讓他一個人占了。
那個暑假他在國外參加集訓,返校時比別人晚了三天,偷摸溜進教室的時候剛好趕上班裏上體育課。
他的時差倒不過來,在最後一排找到自己的位置,扔了書包就趴下睡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最後被人按着脖子敲醒,“綻綻!”
蘇綻險些疑心自己在夢裏遇見了變态。
睜眼一看,面前是一副圓圓的黑框眼鏡,再拉遠了看才認出是齊思昂那雙不大的腫眼睛。
“瘋了。”蘇綻剛睡醒,嗓子還是啞的。
齊思昂一點兒都沒有眼力見兒,撲上來就摟住蘇綻的脖子一陣蛄蛹,那架勢就像粉絲見了愛豆,非常恐怖。
剛上完體育課的男生總會出點兒汗,蘇綻忍着自己的小潔癖,默默接受了兄弟久別重逢的思念。
齊思昂鬧出來的動靜太大,班裏回來的人幾乎都被他吸引過來,一時間都湊過來起哄。
蘇綻的人緣很好,稍微有點少爺脾氣,但性格非常甜美。
男生女生都喜歡。
“綻綻!”陸哲扯着嗓子問他,“你給我帶Murnao的玻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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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啦!”蘇綻拽過自己的書包,裏面一本書都沒有,只有一個巨大的禮品盒。
盒子裏有四十六顆玻璃糖。
十分鐘的課間看起來太短暫了,可那個時候的少年們就是能夠坐在在短短的十分鐘裏完成寒暄、要禮物、送禮物,并且趕在老師進班之前把玻璃糖收到抽屜裏的一系列動作。
下節課上語文,任課教師鐘秀秀,是這學期剛調過來的老師,同時兼班主任。
據說鐘秀秀溫柔好說話,看起來很年輕,實際年齡也不到三十歲。
蘇綻還沒見過鐘秀秀,心裏其實是有一些好奇的,收拾了一下書包就在位上坐下了。
上課鈴響,鐘秀秀踩着一雙方跟小皮鞋走進來,看見蘇綻的時候先是笑了一下,“你就是蘇綻同學吧?”
蘇綻站起來,“嗯嗯”兩聲點頭,叫一聲“老師好”。
鐘秀秀跟他想象中的樣子差不多,身形高挑,長相很符合徽帶的秀氣類型,她穿了一件粉色的連衣裙,看起來很好說話。
很好說話的老師說:“你怎麽坐到沈遲的位子上啦?”
全班齊刷刷地回過頭來,蘇綻自己也愣了一下。
坐錯位了?
沈遲是誰?
齊思昂怎麽不說!
齊思昂在座位上默默做了個求饒的表情,綻綻別生氣,我看見你太激動,真給忘了。
四十六道灼熱的目光下,蘇綻忽然覺得身邊有股冷意,他轉頭往左邊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在這間教室裏還有一個和自己一樣站着的學生。
個子很高,目測比他還高半個頭,身上穿的是嶄新的藍白校服,領口的拉鏈停在鎖骨以下,露出脖子上的喉結。
蘇綻擡了擡頭,看清楚他的長相。
很冷,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睛細長,但跟齊思昂完全不是一個類型。非要給個形容詞的話,蘇綻覺得他有點像教學樓下那顆長在陰面的松。
常年見不到陽光,卻又長得筆直,身上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冽氣質。
一個臉上寫着“生人勿近”的插班生——這大概就是蘇綻對沈遲的第一印象了。
鐘秀秀看了沈遲一眼,揚聲說,“愣着幹什麽,回你位上坐啊!”
沈遲并沒有瞬間動作,而是用那雙眼睛看了蘇綻一眼,這才兩步跨過來,一拉蘇綻屁股後面的凳子。
蘇綻識趣地後退一步,他這才意識到,他剛才睡的一直都是人家插班生的位置。
沈遲等蘇綻挪開,然後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彎腰從抽屜裏掏出了一本語文習題集。
蘇綻離他最近,看得直撇嘴。
高三了,放眼全班,哪個同學的桌子上不是碼放着比人還高的書,可沈遲的桌面上幹幹淨淨,也不怪他一開始以為這是自己的座位吧。
估計是個成績奇差的插班生,蘇綻想。
鐘秀秀示意大家做課前準備,齊思昂趁機給蘇綻口型傳話:“綻綻,開學調座位,你的桌子在窗戶邊!”
蘇綻順勢看過去,果然在靠窗的最後一排發現了自己久未臨幸的桌凳。
他們這個班不加沈遲四十七人,兩人一位,剛好有一個單着。
占據着“常年在外參加集訓”“暑假不上自習”“晚自習經常去畫室”“不聽課也能考班級前三的神仙”等數個名號的蘇綻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個座位的享有者。
但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了。
鐘秀秀已經開始領着全班開展課前五分鐘的文化常識學習任務,PPT上顯示着天幹地支紀年法,這玩意兒蘇綻會,所以自然而然地把視線放回到了沈遲身上。
班裏轉來了新學生,這就像是往一潭古水裏扔了一顆小石子,水裏的每條魚都會波動起來,在一個走神的間隙回頭看人家一眼。
但蘇綻這次晚到了三天,錯過了沈遲轉來的喧嘩聲。
至于當天有沒有人也像他一樣偷看沈遲,蘇綻并不知道。
他只是歪着頭看沈遲。
鐘秀秀講“子醜寅卯”,沈遲動了一下筆。
鐘秀秀講“甲乙丙丁”,沈遲翻了一頁書。
鐘秀秀講“六十年一甲子”,沈遲坐直身子,迅速地扭頭看了他一眼。
蘇綻吓了一跳,頓時生出一種上小學時做了壞事被人抓包的感覺。
轉念一想,他幹嘛要心虛,關心一下新同學,這就叫做壞事啦?
那就沒天理啦!
學生時代最容易做的就是走神,當然,老師最愛逮的也是這群人。
蘇綻還沒回神兒,一個粉筆頭就已經踩着一條抛物線飛了過來,正砸在蘇綻空蕩蕩的桌子上。
蘇綻“嚯”地站起來。
鐘秀秀溫柔有力量,“蘇綻,你的教材呢?”
蘇綻看了自己空蕩蕩的書包一眼,這才想起了一件十分要緊的事,“老師,我還沒有去領。”
“下課去教學處領,找個同學幫你搬。”鐘秀秀随手一指,“沈遲去吧。”
不知道沈遲有沒有答應,總之鐘秀秀下一個問題還是問蘇綻的:“剛才我講到哪兒了?”
蘇綻開始編:“天幹地支。”
班裏一靜。
蘇綻以為是自己說得不夠詳細,悶頭又補了一句:“花甲之年。”
坐在蘇綻前面的陸哲實在忍不住,回頭冒死勸谏,“文學常識已經過了,鐘秀秀在講去年的真題。”
蘇綻告饒。
鐘秀秀一指後黑板中間的位置,看起來很随意地問:“咱們班的板報是誰出的。”
一小半人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齊刷刷地回答:“綻綻!”
綻綻想找個地縫鑽一鑽。
高三了,真想學習的沒誰還會去關心班裏的黑板報,現在的板報還是蘇綻上學期出的,別人或許只記得畫兒不記得字,但蘇綻卻很清楚。
板報中間四個大字——靜心勤學,還是他一筆一劃描上去的。
鐘秀秀點了點頭,對蘇綻說:“初次見面,給你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去罰站。”她擡手一指“靜心”兩個大字下面的位置,說,“再讓我抓到一次,就去陳主任的辦公室罰站。”
蘇綻是個好學生。
雖然經常缺課,但還真沒幹過這種耽誤全班上課時間的事兒,鐘秀秀沒說重話,但他自己的臉已經紅了。
小少爺悔不當初,沖着鐘秀秀鞠了一躬,“老師我錯了。”
然後小碎步挪到後黑板的最中間老實罰站。
“不用道歉。”鐘秀秀帶着點笑意說,“殺雞儆猴,拿你開個刀,不介意就行。”
蘇綻開了震動似地開始搖頭。
這有什麽介意的。
鐘秀秀真溫柔!
但是她說“殺雞儆猴”,雞都殺完了,猴在哪兒呢?
蘇綻這次不敢再那麽明目張膽地走神,只在大家低頭浏覽閱讀題的時候稍微擡一下眼睛。
沈遲就坐在他的前面。
不知道是不是離得近的原因,蘇綻覺得那個背影異常挺拔,絲毫沒有高三學生身上的疲憊感。
雖然他很冷,但在蘇綻看來,他和別人是有一些不同的。
蘇綻說不上來到底是哪兒不同,只在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好悶的一個人。
四十五分鐘好像比課間還要快,後半節課的內容蘇綻一點兒都沒敢錯過,不過鐘秀秀也沒在點名提問。
高三了,早就不是需要老師上課強調認真聽講的孩子了。
蘇綻趕在課間去教學處領自己的教材,一個人去的,沒叫沈遲。
小少爺當時覺得區區幾本教材還要兩個人搬?
然而當他看到摞在地上高達膝蓋的書,禁不住張了張嘴。
“這都是我的書?!”
教學處的老師頭都沒擡,“暑假用的資料,這學期的輔導教材,還有教材裏的選修課本。”
“書本費明細裏都注明了呀!”
蘇綻倒不是在說這個事兒。
他搓了搓手心,想着實在不行就跑兩趟吧。
他撸起袖子準備加油幹,剛一彎腰,就有人從半掩的門縫裏探進來半個身子。
那是蘇綻第一次聽見沈遲的聲音。
雖然他只是喊了聲“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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