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年11月(1)
2015年11月(1)
同一個班裏的,都知道鐘秀秀對蘇綻和沈遲的意義很不一樣。
她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發現他們在談戀愛的人。
鐘秀秀教語文,最愁的是崽子們的作文。
閱卷一上午,看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歷覽了無數名人偉者。蘇東坡愛上了蘇小妹,李鴻章寧死不屈,司馬光遭受數次宮刑。
鐘秀秀禦筆親批,“篡改歷史!”
沈遲的字總是引人矚目,鐘秀秀看到他作文的時候一口氣終于沉下來了。
“歷史的厚重永遠不會消失,命運的齒輪會牽引我們前行,步履不停的歲月裏,總會露出一縷微光。”
鐘秀秀頭一回見到有人給議論文寫跋——“如同我輾轉的十七年歲月裏,也終于遇見了那麽一個人。”
那口氣又被提了起來。
教室裏的兩個人還不知道他們的小秘密已經被沈遲洩了題。蘇綻滿意地捋了捋手裏的英語卷子,越看越覺得自己牛逼。
“能上一百。”他暗戳戳地捅了沈遲一下,“放學請你吃飯。”
期中考試結束,他們迎來了一整晚沒有老師占課的晚自習,班裏靜悄悄的,最大的響聲是翻試卷對答案的聲音。
剛考完試,其中可能還夾雜了幾個看小說的。
無所謂,鐘秀秀作文都批不完了,肯定過不來。
沈遲一如既往地忙着刷題,考完的卷子都被他收在了文件夾裏,自從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就失去了他們應有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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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學霸沒有幾道不會的題。
沈遲半天都說話,蘇綻耐不住性子,寫了一張小紙條推過去。
“放學請你吃飯!”
沈遲刷刷兩筆,“不去。”
“為什麽?”蘇綻愛畫畫,寫完還在下面畫了一個滿臉問號的小人臉,形象生動惟妙惟肖。
這張紙條沒有在沈遲面前展現自我的命,大概是蘇綻剛一收筆,一只纖細修長的手就從他的頭頂上方探了下來,準确無誤的捏住那張紙的邊緣,然後從蘇綻手裏抽了出來。
耳邊依稀傳來齊思昂低低的示警聲:“鐘秀秀來了!”
蘇綻心想你早幹什麽去了,他慫,在紙條離手的那個瞬間就推開凳子站了起來,把頭埋得低低地裝鹌鹑。
一個巴掌拍不響,沈遲也跟着站起來了。
鐘秀秀展開小紙條看了看,自動無視蘇綻的問號小人,見他們的對話沒什麽大問題才算放了心。
當班主任的,觑到這種不對的苗頭必然要找個由頭發作一下,幸虧蘇綻寫了這張小紙條。鐘秀秀手握證據,手指在空中順勢一滑,連接起蘇綻和沈遲兩個人,直截了當地替他們安排好了放學後的去路。
“放學來我辦公室,你們倆一起。”
沈遲捧着題在看,似乎是微微點了一下頭,蘇綻慫得要命,一點兒反應都沒敢給。
兩個人現在被罰站,預計要站足足四節晚自習,蘇綻那個少爺身子受不了累,到第二節的時候就已經站不住了。晚三的上課鈴響,他被沈遲從凳子上拎起來,嘗試将一條腿跪在凳子上,然後在沈遲冷淡的目光下乖乖站直了。
少爺越想越覺得不服氣,但沈遲的氣壓太強,迫于威勢,最後也只能抽出自己的筆記本在上面狠狠記了一賬。
九點四十,蘇綻托着兩條殘腿亦步亦趨地跟上沈遲的步伐。
語文組離得不遠,拐過理科班的樓梯口再轉個彎就到了,這個點兒,除了班主任基本都下班了。蘇綻和沈遲敲門喊“報告”的時候剛好碰上教學處的陳主任從裏面出來,看樣子是來要成績的。
“陳主任我考得怎麽樣?”蘇綻看人心情不錯,插科打诨地問。
陳主任沒理他,但臉上還是笑嘻嘻的,看來這次期中聯考取得了十分可觀的成績。
伸手一指,“問秀秀去。”
蘇綻嘴碎,還想再跟人唠一會兒,被沈遲扭着胳膊拖進了辦公室。
如他們所料,辦公室其他的老師都已經走了,只剩下一個孤獨的秀秀,辦公電腦開着,像是在分析成績。
十六七的小孩兒心大,蘇綻從小嬌生慣養,心比別人還要大一倍,轉眼就把自己站了一晚上的事兒給忘了,蹿到鐘秀秀旁邊問:“秀秀,我考得怎麽樣呀!”
鐘秀秀聽聲識人,不回頭就知道是他們兩個來了,鼠标順勢在成績單上點了一行,标成高亮。
年級47,标的是蘇綻那一行,沈遲不用,人家還是第一。
“還行。”鐘秀秀指給蘇綻看,“主要是英語有進步,剛才陳主任還誇你了。”
蘇綻是藝術生裏的尖子生,手裏的國獎一大堆,大概率可以讓一中的光榮榜上再添一人。曾經幫陳主任的小兒子畫過一次黑板報的緣故,老陳對他還算關照。
蘇綻扒着鐘秀秀的椅子與看自己的成績,每看一個都眉開眼笑,最後甚至搖着鐘秀秀的椅子說:“啊啊我的地理是年級第一!”
年級第一就意味着比沈遲的分數還要高,蘇綻聰明腦子活,地理出色很正常。
不上課不學習還能到這個名次,只能說他是被上天眷顧的孩子。
鐘秀秀看了一動一靜的兩個人一眼,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
背“三愛兩人一終身”的時候覺不出什麽來,真走上這個崗位,才會發現學生堆兒裏的确有“聰明”和“笨”之分,人生沒有絕對的公平,有些人從出生開始就慢了一步。
眼前這兩個無疑都是那撥聰明的,只是蘇綻更有靈氣。
眼看着孩子尾巴都要翹到天上了,鐘秀秀敲了敲桌子,看沈遲一眼,又轉回來對蘇綻說:“還記得你們是為什麽來的嗎?”
沈遲早有預料,暗地裏拉了蘇綻的袖子一把,後者倏地站直了。
很乖巧地點點頭:“記得,我們上課違反紀律了。”
鐘秀秀懶得多說,從抽屜裏将自己沒收的小紙條拿出來,越看問號小人越覺得心煩,幹脆沿着邊緣撕下來,扔回給蘇綻讓他自己拿着。
蘇綻手忙腳亂地接住,捏在手裏不敢亂動。
鐘秀秀點着那張紙條問他倆:“打算去哪兒吃?”
“沒。”蘇綻搖頭,一指沈遲,告狀似地說,“他又不跟我去。”
沈遲:“……”
鐘秀秀都被這話氣笑了,想起沈遲作文裏那個模糊不明的句子,她的表情又嚴肅了一點,指着沈遲問:“人家不願意,你還要硬綁着去麽。”
蘇綻眨了眨眼睛。
這一年他十七歲,生活閱歷不足,沒能聽懂鐘秀秀的話。
不然的話……沒有這個不然。
蘇綻很不服,考了個好成績也不覺得慫了,不高興地撇撇嘴,告狀的時候終于叫了“老師”。
“老師,他就是愛裝高冷,平時都不跟我玩兒。”
沈遲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卻在聽到蘇綻這麽說的時候掀了掀眼皮,不鹹不淡地看了蘇綻一眼。
蘇綻被他動得縮了縮脖子,拽着不說話了。
鐘秀秀聽着蘇綻一句接一句的話,自己也忘了兩個孩子上課傳紙條的既定事實,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沈遲是這個學期才轉到一中的,學籍調動之前鐘秀秀就做過背調了,原來在縣裏的中學讀書,成績很好,就是家裏缺錢。
父親是建築工人,母親智力殘疾,家裏還有一個剛上小學的妹妹。
這一年沈國耀在工地上摔斷了腿,帶着一家人進城務工,将沈遲轉到了一中。
也就是他成績好,否則一中不會收。
鐘秀秀第一年正經當老師,但之前也遇到過別的學生,像沈遲這樣的孩子,心理大多會有點問題。
用齊思昂的話說:學霸往班裏一站,教室裏都能冷個好幾度。
鐘秀秀擡頭看了一眼沈遲,覺得是夠冷的。
人心向背尚有不足,像沈遲這樣的人,或許真的需要有人來拉他一把。
鐘秀秀問沈遲:“你為什麽不跟他去?”
“成績還沒出。”沈遲說。
那就是想去的。
鐘秀秀笑了笑,朝着兩人一擺手,“去,想吃什麽吃什麽,回來我報銷。”
蘇綻剛想搖頭認錯說自己再也不敢了,反應過來鐘秀秀在說什麽,訝然地張開了嘴。
滿臉都寫着難以置信,“啊?”
不只他,就連沈遲也滿是不解地盯着鐘秀秀,心裏大概已經編排了一出放虎歸山的大戲。
“大小夥子了,玩吧。”鐘秀秀拍了他們一人一下,大大方方的,“十二點之前給我滾回家,我找家長查崗。”
兩人對視一眼,終于意識到鐘秀秀不是在和他們開玩笑。
兩個找不到路的少年遇見了一位願意給他們自由的老師。
十一月的椿城很冷了,到了晚上掀起一陣寒風,走在路上的時候直往脖子裏灌。
蘇綻和沈遲都沒穿外套,一個是耍酷,另一個不好說。
這天沒什麽作業,他們難得可以放松一些,但天不遂人願,校門口唯一的一家麻辣燙也關門了。
“壓榨不了鐘秀秀了,幹點什麽好啊?”蘇綻兩手抄在口袋裏,牙齒磨着校服的拉鏈,忽然沖沈遲笑了笑。
那是沈遲聽過的最中二的一句話了。
蘇綻說:“沈遲,我們追着風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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