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年1月(1)

2016年1月(1)

高三學生的假期總會被無情壓榨。

這一年的寒假原本有二十八天,高三生留校加課上到大年二十七,正月初三又要回到學校開始上課,滿打滿算都不到一個星期。

大多數學生都在叫苦連天,齊思昂編造了一套補習班的理由躲去網吧打游戲,被鐘秀秀無情地揪着耳朵抓回學校,罰站三天以儆效尤。

距離高考僅剩最後一個學期,坐在這間教室裏的學生似乎都變成了一條應激而卷的西瓜蟲,凡有風吹草動必定草木皆兵,聽見陳主任的聲音如同杯弓蛇影。

這是鐘秀秀的原話。

蘇綻和沈遲一直是這個班的兩個意外,上學期期末通考,沈遲守擂成功,比全市第二還高出十多分,按部就班地發展下去,拿個高考狀元易如反掌。

鐘秀秀對他沒有什麽過多的要求,保持實力正常發揮就好,知道沈遲最近在給高二的學生補課,她也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沈遲還是按時到校,甚至比班裏的其他人還要用功。

過年的時候沈國耀在家裏歇着,應該是又打過他幾次,在學校好歹還能躲一躲呢。

課間的時候陸哲和齊思昂圍在沈遲旁邊想要替他打抱不平,沈遲毫無感情地讓他倆閉嘴消停點兒。齊思昂擡頭想要找蘇綻伸張正義,卻發現沈遲旁邊的位置空着,這才猛然意識到——蘇綻早已飛往法國,開始了又一次長達月餘的集訓。

聯考成績已經出來了,蘇綻回來就要校考,時間緊張,小情侶開始了短暫的異國戀。

寒假期間不上晚自習,沈遲放了學坐公交回家,路上給沈雪寧帶了一盒米餃,年三十沈國耀回來把家裏鬧得人仰馬翻,小丫頭一直想吃的水餃被打翻了一地。

沈遲收好找回的零錢,恰好公交車到,拎着米餃上了公交。

駛向城中村的這輛公交向來沒有什麽人,沈遲坐一趟大概需要四十分鐘,上學是遠了些,好在公交車十五分鐘一趟,算着時間出門一般不需要等太久。

這幾年周稚琴的身體又差了一些,沈雪寧還小,實在不允許沈遲離家住校。沈遲坐在靠窗的後排,耳機裏在聽英語電影,心裏想着大學最好還是選在離家近一點的地方,等沈雪寧再長大一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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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這些時候的時候總是無意識地摸索到口袋裏的零錢,其中有兩枚五角的硬幣,指尖碰到它們的時候會發出很清脆的響聲。

公交車行過鬧市區,車窗外有刺耳的車鳴和喧鬧的人聲,沒有人聽見藏在少年口袋裏的這一點輕微響動。

文藝彙演之後,他就開始嘗試做一些兼職,成績好的學生在這方面總是有優勢的,随便一個培訓班都願意重金聘請。

沈遲一開始接了幾個競賽輔導的學生,後來開始給高二的學生補課,一個月不到就攢了一小筆錢,但這還遠遠不夠。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蘇綻家裏的那棟別墅,別墅裏盤旋而上的扶梯,扶梯上琳琅滿目的裝飾畫。

沈遲輕輕地閉上眼睛,後頸靠在座椅上,口袋裏的手指仍在無意識地撥弄那兩枚硬幣,在最為意氣風發的歲月裏被金錢束縛住了雙腳。

大概是還在年節的緣故,出了市區之後實在算不上擁堵,公交車到站的時間比平時還提前了五分鐘,沈遲回神,随着不多的人.流下車。

他們所住的這片城中村前幾年也經過改造,有幾塊平房區改建了樓房,但住戶太窮,開發商建設到一半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國耀去年被工地辭退,拖家帶口進城務工,租住了其中一戶爛尾樓,整棟樓只有兩家人住,一戶是他們,另一戶是一個聽障老頭。

沈國耀前兩年好賭,老家的房子賣了,剛搬過來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家具都是一點一點置辦的,到現在屋裏都是水泥地,動作大點兒就塵土飛揚。

沈遲掏出鑰匙開門,揣着兩枚硬幣邁進了那個破敗的家。

沈雪寧這一年才八歲,正坐在茶幾旁邊寫為數不多的小學作業,聽見開門的聲音就知道是沈遲回來了,扔下手裏的作業就蹦蹦跳跳地跑上來迎,很小聲地叫了一句:“哥哥。”

沈遲沖他挑起一邊的眉毛,像是在詢問什麽。

沈雪寧怯怯地拽住哥哥的袖子,小心地擡手朝着卧室指了指,聲音低得幾乎要聽不見,“他在家裏。”

說的是沈國耀,兄妹倆只有在沈國耀在家的時候才不敢大聲說話。

沈遲了然,輕輕拍了一下小丫頭的腦袋,将手裏拎着的米餃遞過去,聲音同樣被壓得很低,“趁熱吃。”

沈雪寧把飯盒揣到懷裏,轉身的時候又朝着那間緊閉的卧室門看了一眼,而後鑽進了旁邊一間更為狹小逼仄的卧室。

她和媽媽一直住那一間。

周稚琴進來越發嗜睡,年前沈遲和蘇綻帶着她去城郊的療養院看過一次,一位很知名的精神科醫生說這是正常的,病人已經出現遺忘症的現象,未來只會越來越嚴重。

沈遲看着沈雪寧小心翼翼地把房門掩上,沈遲沒再說什麽,把書包摘下來放好,轉頭去廚房裏做晚飯。

這間房子很小,五六十平要劃出兩間卧室,留給客廳的也就不剩什麽了,廚房在入戶門的位置,開放式,沒有油煙機。

沈遲每次做飯之間都會把客廳的窗戶敞開,但還是會被油煙嗆一身。

這些年一直都是沈遲做飯,沈雪寧上小學後也學會了一些,他不在家的時候還有人能照顧周稚琴。

但每逢沈國耀在家裏,這頓飯總是會變得不盡如人意一些。

沈遲簡單炒了兩個菜,圍裙收好放到一邊,擺好碗筷之後去敲沈國耀的房門。

“爸,飯好了。”

沈國耀大概在家裏待了一整天,開門的時候散出滿屋的煙味兒,他抽着一支香煙出來,只往茶幾上看了一眼,就問:“酒呢?”

沈遲正忙着将煮好的粥盛到碗裏,瓷碗擺到桌子上才答他的話:“昨天都喝完了。”

他的臉色很冷,距離近了,可以清楚看到沈國耀的臉。男人今年已經近五十歲,黝黑的皮膚上全是細紋,每一條都是被煙酒喂出來的痕跡。

沈遲是好心,勸了一句,“別喝了。”

“哐”一聲,桌子上的粥被沈國耀打落,瓷碗在地上滾了一圈,滾燙的粥濺落在沈遲的腳邊。

好在天氣冷,他穿的是一雙棉拖鞋,否則肯定要被燙到。

沈雪寧恰好拉着周稚琴的手出來吃飯,站在卧室門口看到這一幕,頓時連動都不敢了。

“敢管你老子了。”

惡劣但又不乏熟悉的言語響起來,沈遲的臉色又冷下去幾分,他沒有說話,蹲.下身去清理散落一地的米粥。

沈國耀越看越生氣,擡腿就沖着沈遲的肩膀給了一腳,“說話,啞巴了!”

這一腳來得毫無征兆,沈遲蹲在地上重心不穩,手心碰到還在泛燙的米粥,忍不住縮回手“嘶”了一聲。

周稚琴竟然是這群人裏反映最快的,掙開沈雪寧快步走到沈遲身邊,将人從地上拉起來,捧着他的手滿眼心疼地看,叫他“小遲”。

沈遲搖搖頭,“沒事兒媽。”

看着沈雪寧已經在拿衛生工具情理地上的殘羹,他心裏難免泛起一陣絲絲涼涼的寒意,挪到洗手間沖了一下手,再出來的時候那陣寒氣就散了。

“我現在去買。”他對沈國耀說。

他甚至沒有穿外套,關上門的時候才感受到樓道裏撲面而來的寒意。

住在對面的那個聽障老頭似乎不在家,門前同樣一地枯敗,大年初三,兩戶人的家門前湊不出一副對聯。

被燙傷的地方接觸到寒氣,一時間似乎也沒有那麽疼了,沈遲打消了順路去藥店買燙傷膏的想法,徑直去小賣部買了一瓶酒。

沈國耀嗜酒如命,在家的每一天都要喝酒。

沈遲幾乎已經可以預見他酒後犯病的情景,又擔心他會借機找母親和妹妹的麻煩,一路上走得很快。

數九寒冬的天氣裏只穿了一件毛衣,走快了竟然也不覺得冷。

走到樓下的時候腳步一頓,對門的老頭正裹着一面破棉衣坐在樓下,頭發纏亂,一雙眼睛十分呆滞,卻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沈遲站在原地與他對視了片刻,老頭的目光沒有絲毫變化,像釘在冰天雪地裏的一尊雕塑。

這讓人猛地想起蘇綻第一次來城中村找他的那一天。

瓢潑大雨傾瀉而下,他跪在地上挨沈國耀的皮帶,在最狼狽的時候等到了蘇綻。

小孩兒什麽都不怕,舉着手機嚷嚷着自己要報警,身手将他從一片泥濘的大雨裏拉了出來,那時候老頭也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們。

沈遲上了樓,停在門外等了幾分鐘,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将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給蘇綻發了一條消息。

法國與中國時差六個小時,現在大概是中午十二點,蘇綻午休的時間。

集訓很累,蘇綻還要間歇學英語,幾乎沒有多少自己的時間。

沈遲沒指望他會回複,但消息發過去的一瞬間,蘇綻竟然秒回了。

綻綻:【圖片】

綻綻:想你!

綻綻:【報告!今天是三好小貓,好餓好困好想你!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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