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ter 9

Chapter 9

尤思嘉不懂他們為什麽這麽喊,只是每個人面上擠眉弄眼的表情和怪腔怪調的語氣讓她非常不舒服。起初她并不理會,但這幫人再三轉悠在她面前,還擋住了去路。

尤思嘉往左轉,他們就跟着往左走,她往右行,他們也随之右移。她蹲下撿了根小木棍扔過去,一群人哄笑着散開,其中一人伸長胳膊,直接抓走了她挂在書包後面的小布狗。

這下尤思嘉真急了,她個子矮,沖過去跳起來就要奪。

這也讓他們發現了新的樂趣,開始把手中的小布狗像傳球一樣扔來扔去。

尤思嘉剛要抓住小布狗,這人就往前面一甩,扔到了虎子那裏。她只好又往對面跑,而虎子嘴裏發出了“嘬嘬”的逗弄聲,嘲笑她:“來搶啊,小矮子不是挺能跑、挺能跳的嗎?”

尤思嘉停在他面前。就當虎子以為她放棄,準備把胳膊放低一點引着她跳起來去夠時,尤思嘉突然沖上去,抓住他袖子就往下死命地扯。

虎子被她弄了一個措手不及,看着被拽到變形的袖口,趕忙把東西往旁邊一扔,剛好那個方向沒人,小布狗就直接掉在了地上,滾了一身稀土。

虎子則去掰她的手:“趕緊松開,你都把我給衣服扯壞了!”

尤思嘉仍舊拽着他的袖口不松開,同時扭頭看了一眼,發現有人早就先她一步又把小布狗搶走了。她不甘心地轉過臉,照着虎子的胳膊低頭就是咬。

虎子嗷嗷叫喚了起來,疼得他按着尤思嘉的腦袋往旁邊推,但尤思嘉尖牙利嘴的,咬住哪肯丢。當其他人過來拉她,她才換了個人接着咬,且來者不拒,誰的胳膊伸過來就咬誰。

混亂中有一只手從後面伸過來攬住她的肩,力道不重,似乎要把她往外帶,但尤思嘉不管三七二十一,轉頭也一口咬上這人的胳膊。

她聽到“嘶”的一聲,有些耳熟,緊接着楊暄的聲音就在自己頭頂響起:“等會兒,先別咬。”

楊暄一只手輕捏了一下她的下颌,尤思嘉緊跟着就松開了嘴。她之前用勁太狠,兩腮此時猛一松,酸澀感就彌漫了上來。

虎子看到楊暄的時候,臉也是一冷。但因為沒有人來撐腰,他們這次就沒有起沖突。

而楊暄走到其中一個人的面前,直接伸手:“給我。”

對方瞧了他一眼,直接把小布狗丢給他,轉身和虎子一幫人勾肩搭背地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往地上啐了口吐沫。

楊暄拍了拍土,把小布狗重新遞給她,尤思嘉拉開書包拉鏈,把東西裝了進去。

黃昏的暮色從天邊遲遲罩了過來,一大片噴薄明亮的顏色讓楊暄開始不停地眨動眼皮,随後雙眼又輕眯起來。尤思嘉見他眉骨間的傷痕已經開始愈合結痂。

他問:“你平常上學都是自己一個人?”

“上學一般是和王子涵一起,”尤思嘉說道,“但是放學我走得慢,她就和別人一起,有時候她媽媽也來接他。”

“要不,”他和她商量,“你以後放學等着我一起?”

尤思嘉擡臉,也跟着眯起眼:“那你還會和他們打架嗎?”

“你怕這個?”

“不是,”她搖頭,“下次的話,我可以提前帶着武器,要不然這麽多人,你打不過他們。”

“這你就不要擔心了,”楊暄笑,“我們應該碰不到他們了。”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尤思嘉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她原本蹲在學校門口邊玩邊等,下課鈴一響,她發現從學校大門小跑出來的頭幾個人裏,就有楊暄的身影。他走到她面前,拎她書包的同時也把她拎了起來,言語輕快:“咱們走。”

尤思嘉跟着他,拐了一個胡同,那裏停了一輛上了鎖的三八大杠自行車。楊暄蹲下開鎖,随後起身一只手扶着車把,單手把尤思嘉抱到後座上,載着她搖搖晃晃駛出了巷子。

有了自行車,他們就不再從村子之間的農田裏穿過,而是繞了遠路,騎過一條剛修不久的寬敞柏油路。柏油路往前通的是鎮上,往後則是駛向國道,偶爾有拉着貨物的卡車從旁邊經過。經由柏油路,穿過一片飒飒的楊樹林、一塊鋪滿野花野草的平坦荒地,最後再繞回村子東邊。

楊暄騎行的時候很放松,微微向前俯着身,單手握着車把,風把他的衣服吹鼓,尤思嘉從後面抓住楊暄腰側的衣角,也聞到了吹過來的皂粉味道。

尤思嘉家裏有一輛鳳凰牌的自行車,被她姐每天騎着上下學,所以她還沒學過自行車。可楊暄甚至會脫把騎行,這可把尤思嘉羨慕壞了。

她沒說,但是楊暄不知怎麽看出來她的祈願,沒過幾天,他騎到荒地上就停了下來,偏頭問她要不要學車。

尤思嘉興奮地從後座上跳下來,等坐到前面才發現,她的腿不夠長,兩只腳沒法同時踩到踏板。

但是辦法總比困難多,她站起身來,一只腳蹬下去,等另一邊的腳踏板浮上來,再往下蹬,她就這麽“哼哧哼哧”循環往複地往前踩,楊暄扶着車把穩住車身,跟着往前小跑。

等雙腿熟悉了踏板,楊暄也将車把交給了尤思嘉,讓她掌握方向,自己則在車座後面扶着,防止車子因為不穩而歪倒。

練了幾天之後,楊暄甚至可以偶爾放手,虛虛扶着車子小跑一段。

尤思嘉是騎了一會兒,感到不對勁的時候才回頭。她發現楊暄竟然沒有扶着車後座,而是撒了手,站在原地看着她往前騎。

意識到自己學會了自行車,尤思嘉一下子就開心了,腳下踏板蹬得飛快,邊扭頭邊朝楊暄喊道:“你看!”

楊暄面上的笑突然收了一下。

尤思嘉轉頭,緊接着就看到了面前橫列的一道半人高的小土溝。

下一秒她就連人帶車栽進了溝裏面。

楊暄趕緊跑過來,見尤思嘉趴在坑底,自行車翻倒壓在她背上,車輪還在呼哧呼哧轉悠着。

他急忙将自行車擡起扔到一邊,像拔蘿蔔一樣,掐着她的腰把她從溝裏拽了出來。

他邊拍着她身上的土,邊轉着圈四下打量,見尤思嘉用手捂着額頭,便拿開她的胳膊:“ 等下,你擡手,我看看摔着沒?”

尤思嘉把手拿開,因為方才摔下去的時候,她下意識用手肘護着,額頭上只被溝裏的樹枝蹭了一下,有些破皮,倒不嚴重。她撓了撓已經成了雞窩的頭發,笑笑,又搖頭說沒事,還沒說完就轉身要去撈自行車。

楊暄讓她站着別動,自己跳下去重新搬了上來,只是自行車車鏈也被摔掉了,他蹲在地上鼓搗好後,不可避免地蹭了一手的車油。

風把地上的野草吹得搖頭晃腦。

楊暄揪了幾片葉子擦擦手,抄着胳膊蹲在地面上,他看着尤思嘉推着修好的車子,在黃昏的荒地上咔噠咔噠騎遠了。落日沉沉墜了下來,她的身影也逐漸融進這餘晖當中,凝成了小小的一個黑點。

截止到芒種前後、村裏收麥子的時間為止,尤思嘉已經摔進過兩次溝裏,撞過三次電線杆,小腿和膝蓋多了許多新的蹭傷,但她也終于可以熟練地蹬着車子在荒地上轉圈,還躍躍欲試地想讓楊暄坐在後座,她要載着他回家。

不過楊暄拒絕了,他一連幾天,放學後往村子後面的地裏趕,放心地把自行車扔給尤思嘉,讓她在一旁的田埂上騎着玩。自己則在肩上搭了一塊毛巾,拎着一壺水,握着鐮刀進自家地裏割麥子。

周圍鄰裏的麥子都快收完了,可他們家裏還剩下一多半。

姥爺這兩t天喝酒不幹活,姥姥腿腳又不方便,看着天氣,後天應該有雨,因此有天下午,楊暄甚至都沒去學校,只在地裏悶頭幹活,抓緊把剩餘的全部割完,忙得連腰都擡不起來。

一下午的忙碌之後,麥稭讓他渾身刺撓起來,楊暄直起身擦了擦汗,走到田埂坐下,拎起壺嘴就仰着頭灌水,等喝完,才發現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瞧。

他把水壺放下,拿着袖口擦了擦唇角的水跡,眼神變得警惕。

這是個六十左右的男人,頭發已經花白,穿着雖然休閑簡單,但戴着的銀邊眼鏡、走路的姿勢,都表明他絕對不是這附近的莊稼人。

這幾天楊暄經常看到這人在附近晃悠,之前偶爾是蹲在田埂,和旁邊地裏幹活的人說幾句話,但眼神時不時往他這裏落。

飄來的視線沒有惡意,只是觀察打量的意味太濃厚。

現在地裏只剩下了他一個,這人果然背着手朝他走過來,皮鞋踩着田埂上堆疊的桔梗,發出輕微軟綿的細響。

他蹲在楊暄旁邊,開啓的話題倒是無聊平常,問了他一些地裏莊稼、有關節氣的事情。

楊暄剛好休息,便一五一十地回答。

男人捏着一根麥穗輕抖着:“我這幾天都看你一個人在這兒賣力幹活,你家裏人呢?”

楊暄喝了一口水,沒說話。

對方見他不欲回答,笑了一聲,繼續問:“自己一個人能幹得過來?怎麽不用機器?”

“幹不過來也得幹,能有什麽辦法。”

話是這麽說,其實村裏有公用的收割機,但是排不上號;前街吹唢吶的二大爺家裏也有私用的收割機,周圍鄰裏會租用。但是去年他姥爺喝酒後和二大爺打了一架,今年人家說什麽也不借給他家用了。

沉默了一會兒,男人終于又開口:“你姓楊?”

楊暄擰起眉,眼神重新警惕了起來:“你怎麽知道?”

“我前幾天跟你村裏人也聊了幾句,他們說的。”

“你問這個幹什麽?”

對方幹笑了兩聲:“那你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

楊暄不感興趣,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不知道,我只知道地裏還有活沒幹完。”

對方又瞧他:“小小年紀,說話怪老派,也不畏人。”

“有什麽好畏的,”楊暄說,“又不是三歲小孩。”

“你家裏——”

“現在幾點了?”楊暄突然想起了什麽,急忙打斷這人說話的聲音。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差十分鐘到五點半。”

楊暄心裏念了一聲糟糕,趕緊把水壺和鐮刀都裝進尼龍袋子裏,拎着袋子就往旁邊跑,他騎上一輛黑色的三八大杠,車輪快速滾過,卷進了不少稭稈,速度極快地消失在了田埂間。

尤思嘉蹲在學校門口等了好久。

校門口的學生早就散光了,吹過來的風都帶了涼意。她起身又往門口看了看,值班的保安大爺都鎖上了值班室的門,往外趕她:“都放學多長時間了,還不回家?”

“我等人。”尤思嘉說。

“等誰?學校裏連老師都走光了!趕緊回家吧。”說完,大爺抖着鑰匙往回走,不管她了。

尤思嘉回到原先的位置蹲着。那一塊地方和周圍相比顯得光禿禿的,周圍的野花野草都被她拔了個精光。

她正拿着狗尾巴草給自己編了個兔子腦袋,突然聽到有人在遠處“哎哎”叫喚了兩聲。

尤思嘉猛得直起身,剛想跑過去,卻發現喊她的人是神出鬼沒的劉瘋子。

她一臉失望,随後重新蹲了下去,準備再編十個兔子腦袋,如果編完楊暄還不出現,她就要自己先走了。

編着編着,一雙髒兮兮布鞋出現在她的眼前。

尤思嘉往後挪了挪,但劉瘋子卻彎腰,從她那一堆綠油油的兔腦袋裏揪出一個,問:“這是什麽?”

尤思嘉說:“小兔子。”

他捏了捏狗尾巴草,突然道:“哎!我給你說個秘密。”

尤思嘉擡臉看他,只見劉瘋子臉色黝黑,胡子拉碴,一雙眼卻放着精光。

她興致缺缺:“什麽?”

“我有只兔子,真兔子。”

尤思嘉停下手中的活計,仰臉看他:“在哪裏?”

劉瘋子招招手:“我領你去看。”

“很遠嗎?”尤思嘉看了看周圍,“遠我就不去了。”

“不遠,”他指了指學校後面那一溜剛蓋完的平房,“就在這兒,我放裏面了。”

尤思嘉半信半疑地站了起來,準備跟着他去門口看一眼。

剛蓋好的房子陰涼,只來得及在表面刷了一層水泥,連大門都沒來得及安裝,而且人跡罕至。尤思嘉在門口望了一眼,天色将暗,裏面黑黢黢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她在門口不願意進去,只問:“小兔子在哪兒呢?”

“在裏面,走。”說着,劉瘋子在後面突然推了她一把。

尤思嘉被搡得往前踉跄了兩步,轉身看到他的身影堵在門口,心裏浮起不安的感覺,她扭頭就要走:“我不看了,我要出去……”

下一秒劉瘋子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上拽:“別走,這裏真有兔子!”

尤思嘉這下慌了,拼命倒騰着兩條腿往後退,但劉瘋子手勁很大,雙手像鐐铐一樣死死鎖着,她怎麽掙也掙不開。尤思嘉開始用力撓他的手,抓得他手背上都浮現了血印子。

但劉瘋子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他眯着眼,帶着她的手開始往褲裆處摸索:“這真有兔子,不信你來摸摸……”

“啪”一聲響,一塊磚頭突然從旁邊飛過去,砸到了後面牆壁上。

這猝然的變動讓劉瘋子的力氣跟着一松,而尤思嘉終于掙脫出來,甩着胳膊往門口瞧——

她看到了楊暄,他穿着被汗浸透了一半的上衣,額前的頭發也濕漉漉的。

他喘着粗氣,彎下腰又撿了一塊石頭掂量着,聲線不穩,開口道:“思嘉,你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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