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Chapter 27
Chapter 27
尤思嘉的胳膊一松開,塞進懷裏的飲料就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她趕緊彎腰去撿,起身辯駁:“你不要亂講……”
“我沒亂講,”孫婷婷眨了一下眼睛,“英語老師才不是騎車摔倒了。”
尤思嘉“哦”了一聲,她大概能猜到是怎麽回事,随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趕緊辯白:“不是,楊暄不是老大,我也不是那什麽——”
孫婷婷揶揄道:“什麽?”
“我是他妹妹。”
“是親妹妹嗎?有血緣關系嗎?”
“沒有。”
“這就對了,”孫婷婷打了個響指,“幹妹妹嘛,我們都懂的。”
尤思嘉從孫婷婷那裏得知了不少他們所謂“道上”的“規矩”,也從中補全了楊暄前幾年的一些風雲傳聞。
比如初中砍人、高中進局子、畢業就準備進入黑社會等等。
尤思嘉聽得咋舌,由于傳聞誇張之類的因素,她沒敢去問楊暄,但是把這些事情告訴了李滿。
聽她說起這些傳聞的時候,李滿在修車店前面圍着楊暄的罩衣,右手拿着一把剪刀,左手拽着挂在尤思嘉脖子處的毛巾,正在給她剪劉海兒。
她放學後,原本是要去理發店剪頭發,但李滿卻躍躍欲試,并讓她別花冤枉錢。起初她不太信任他,後來楊暄也在一旁打保票,說李滿以前在發廊當過學徒工,尤思嘉這才坐下。
聽她一本正經地學話,李滿笑得手抖,接着剪刀一偏,劉海就多出來一道豁口。
尤思嘉只覺得李滿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雞,明明上一秒還在笑得直打鳴,下一秒就被掐沒了氣。他剪頭發的動作變得遲緩和猶豫,左邊修修,右邊剪剪,全無起初把她按在椅子上的神氣。
楊暄拎着晚飯回來,發現李滿心虛地瞅了自己一眼。他喊尤思嘉吃飯,對方也不理他。
李滿把楊暄扯到一邊,咳嗽了兩聲:“咋辦?”
“什麽怎麽辦?”楊暄看他,“這下也不理我了,她本來就是愛美的年紀,你怎麽搞的?”
“你頭發都是我打理的,我手藝你還不放心嗎?”李滿把手搭在他肩上,開始辯解,“就是我聽到了你的一些傳聞哈哈哈……”
楊暄把他手給撥開:“煩不煩,我帶她買頂帽子吧。”
“那加我一個,”李滿說,“我家狗下了六只崽,周六有集,咱倆賣了吧。天熱了,剩下的錢還能給咱妹買點冰棍吃。”
“什麽咱妹,”楊暄說,“t和你有關系嗎?你還把人家頭發剪成那樣。”
李滿自覺理虧:“行行行,你妹,你妹行了吧。”
因此,周末一大早,尤思嘉就被楊暄拉着去趕集。
有的服裝店剛開門,正往街上搭帳篷,楊暄讓尤思嘉去架子上選帽子。
尤思嘉挑了半天,最後選了一個沒有任何logo和圖案的黑色鴨舌帽。
“你要這個?”楊暄看了一眼,“确定?”
他說完,就把自己選的給她看:“這些粉的黃的多好看,上面還有小鴨子和小綿羊,你不喜歡?”
尤思嘉瞄了一眼上面的卡通圖案,飛速搖搖頭:“這都是小學生才戴的。”
說完,她走到正在安裝帳篷的老板面前:“老板,我買這個,多少錢?”
老板幹活出了一身汗,把衣服往上一撩,露出半個西瓜一樣的肚子:“這個?三十。”
尤思嘉剛要掏錢,楊暄就來到她身後,伸手把帽子拿過來,開始和老板讨價還價:“三十?貴了吧,來個良心價。”
老板瞅他一眼:“這是你妹?二十五,不能再低了。”
“十五,”楊暄直接報價,“開門第一單生意,爽快點。”
“二十,再低就不能回本了。”
尤思嘉扯了扯楊暄,對方沒理會她,繼續堅持:“十五我直接拿走。”
“哎,你這小子,”老板把卷到肚腩的衣服重新撸下去,“看你真想要,十八行了吧。”
楊暄把帽子放下,拉起尤思嘉的手腕就往外走:“咱去那邊店看看。”
他力氣蠻大,尤思嘉剛被拽着走了兩步,就聽見身後老板的聲音響起:“哎哎哎,回來,給你裝着,哎,虧本賣的……”
楊暄這才返回。他掏錢付給老板,随後說不用袋子裝,接着把帽子扣在尤思嘉腦袋上。
太陽一露面,熱氣也開始浮上來。
楊暄用講價省的錢買了幾袋老冰棍,分給了尤思嘉和李滿。
他們三人找了個地,往前擺了一個大紙箱子,紙箱子裏面鋪了一層稻草,裏面則擠着六只嗚嗚直叫的小土狗,一團團的,顏色各異,但都是毛茸茸的腦袋和圓滾滾的眼睛。
李滿撕下紙箱的蓋子,用記號筆在上面寫了“每只三十”四個大字,擺在了自己面前。
而尤思嘉叼着冰棍,把其中一只總是被踩的小狗抱了出來。
它灰灰的毛發讓她想起皮皮。
皮皮目前還在程圓圓家,她偶爾會給自己發視頻,已經長大了很多。
正這麽想着的時候,楊暄就開口:“你喜歡這只?”
尤思嘉點點頭。
“和你經常在手機上看的那只很像?”
“哎?”她有點驚訝,“你知道?”
“吃午飯的時候看見了。”楊暄說完就戳戳李滿,“這只你留着。”
“憑什麽?”李滿來勁了,“一上午就快賣完了,你想買,親兄弟也得明算帳。”
最後這只狗還是被留下,作為回報,楊暄晚上請李滿吃飯。
地點選在了孫龍家的米飯屋。夏天的時候,他們會把桌椅板凳搬到外面,還會支起燒烤架。
除了他倆和孫龍,聽說還有黃毛二號、三號四號等等。尤思嘉原本不想去,但是跟着楊暄到店,一進門就看見他被這群人圍起來,其中還有幾個穿着很清涼的女孩子。
尤思嘉沒找着機會說離開的事情,只好默默坐下。
夜間風清涼,燒烤架的煙氣吹了過來,尤思嘉低頭咳嗽了兩聲。
一張寬大的矮桌子圍了七八個人,楊暄同側角坐着的一個女孩聊着,聊到一半突然拍拍尤思嘉:“你往我這兒靠點,省得煙撲着你。”
尤思嘉搬起小馬紮挪了挪。她聽見那個女孩在問楊暄能不能騎車帶她玩。
楊暄笑笑,起身把面前的串串分了一圈。
“後山不是經常有飙車的嗎?”女孩往後撩了撩頭發,“我跟着看過幾次,特別刺激,好像他們還會設置獎金。”
一串五花肉放在尤思嘉面前的碟子裏,接着又落下一串烤鹌鹑蛋。
楊暄繼續分烤串:“你不吃蛋黃是不是?這種能吃嗎?”
“我吃蛋黃——”那個女孩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他好像不是在對她講話。
但楊暄還是把烤串遞給了她。
女孩的目光落在尤思嘉臉上,有點好奇:“這是?”
楊暄忽略這個問話,坐下的時候回答了上一個問題:“那種野賽參加不了。”
“為什麽?”
“他們玩得大呗,”李滿接話,“暄這輛春風,是二手,這還是冬天價格低,花了兩萬三提的。”
“磕着碰着心疼是其次,那群玩車的都是有錢人,摩托都是寶馬S1000RR、杜卡迪,人家不差錢,更看不上咱。”
尤思嘉見楊暄沒說話。半分鐘後,他突然起身出去。
不過很快就回來了,手裏拎着幾瓶啤酒。
他邊聊天,邊給周邊人倒,唯獨跳過她。
尤思嘉吃了幾串烤肉,聽他們聊車,覺得好無聊,又感到有點悶。記憶裏的楊暄會被人欺負,只會帶着自己騎自行車上下學,但是長大後的楊暄似乎總能輕而易舉地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他剛坐下沒兩分鐘,又離開了。
尤思嘉瞧他的背影,視線跟了一半,突然又被前桌男人吸引,只見他搖搖晃晃起身,走到馬路對面,對着一棵樹突然解開褲子。
尤思嘉吓了一跳,趕緊撇開目光。
等回過神,才發現桌中間好吵,大家開始舉胳膊要碰杯,有人大喊楊暄去哪裏了。
李滿發現尤思嘉杯子空空如也,站起來要給她倒啤酒。
一只手阻攔了李滿的動作。
“你別給她倒啤酒。”楊暄坐下,随手往她桌子上放了瓶可樂,也沒看她。
李滿問尤思嘉:“妹,喝不喝?”
尤思嘉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麽心理。就像不甘心總被人當成小孩子,于是她說她要喝。
楊暄從坐下一直忙活,現在才看她,笑道:“我拿筷子沾一點,你嘗嘗味算了。”
周圍人哄笑了起來。而尤思嘉扭開了臉。
終于吃完飯回家,尤思嘉抱着小狗從摩托車上跳下來。正當她要進門,楊暄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尤思嘉扭過頭。
“你怎麽不大高興?”他問,“是覺得吃飯太無聊了?還是不喜歡這群人?”
她說都沒有。
但楊暄說他知道了,又問:“你給它起名字了嗎?”
他指這只小狗。
尤思嘉說:“它叫樂樂。”
說完,她忽然想起來什麽:“大黃去哪裏了?”
有蚊子撲過來,楊暄拍了一下胳膊,他說:“大黃老了。”
“老了?”
“對,它活到去年。”
尤思嘉不說話了,她重新走到他面前:“那把樂樂給你。”
楊暄搖搖頭:“有大黃就可以了,樂樂是你的小狗。”
談起以前的事情,會忽然覺得有點奇妙。所以楊暄也想起來一件事:“你等一下,我有東西交給你。”
楊暄把摩托車推走。而樂樂已經困了。在農村,土狗就很容易養活,尤思嘉把它放回紙箱子裏,再出來的時候,楊暄已經重新回到門口,而他也抱着一個紙箱子。
“想起來個事,”他彎下腰,打開手電,“這都是你的東西,你走後,你家裏人把這些扔到家後垃圾堆裏,我看着眼熟就撿回來了,一直留到現在……”
尤思嘉不用打開,也知道這些是什麽了。
原本以為,關于童年,她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留念。
尤思嘉蹲在地上,遲遲沒有打開這個箱子。
楊暄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胳膊。
尤思嘉擡頭看他。
楊暄的眼睛發亮,他把手電筒照在手掌上:“有蚊子。”
尤思嘉愣愣地點頭。
手是溫的,呼吸是熱的。
奇怪。尤思嘉想,這明明是個活人。
但她莫名覺得組成楊暄的東西好像不是骨骼、血肉。就像她經常在夢中把自己變成搖晃的楊樹葉子,或者躲在石頭下的螃蟹。
楊暄應該也由別的物質組成。比如涼的啤酒、發亮的鋼鐵或者夏日的稭稈,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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