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就是在想你

第11章 我就是在想你

裴溪洄來時身上帶着些酒氣。

今晚有人在得閑包場求婚,求婚的那個是他摩托圈子裏一個挺要好的哥們兒。裴溪洄作為朋友兼老板,陪兩位準新人喝了不少。

越喝心裏越堵。

他離婚大半年了,朋友們倒是一個個好事将近,還一天讓他見證兩場婚禮,裴溪洄都懷疑月老在故意給他上眼藥。

他喝了酒沒法騎車,朋友開車把他送到後海別墅,他等人走後才敢按響大門的鈴。

離婚後靳寒就把他從門禁系統裏删了,不準他回家,他要進來也得主人同意。

裴溪洄心酸地垂着頭,今天一天除了心酸也沒幹別的。

門半天不開,他蹦起來往裏看,沒人來。以為靳寒不準他進去,要自己下來取,他抿抿唇在門口蹲下等,把被酒氣熏紅的臉蛋埋進胳膊裏蹭蹭,像只沒人要的小狗。

小狗的皮衣後領子撅起來一些,露出細白脖頸上一條黑色choker。

半指寬的黑色緊緊束縛着一截白,金屬鎖扣在後頸,是方便別人把它打開的設計。

不知蹲了多久,大門忽然咔噠一聲。

裴溪洄怔愣兩秒,然後猛地蹿起來像顆小炮彈似的把自己彈進去。

他急吼吼沖進來,進來後卻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往裏挪,每走一步就要看看四周。

家裏還和以前一樣,什麽都沒變。

大門口的柏樹上還挂着去年聖誕節時他裝飾上去的彩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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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棵樹是他們家除了他倆之外唯一的活物,其餘別的植物不管命多硬進來都得枯。靳寒養什麽死什麽,只有這個沒有血緣的弟弟,被他養得很好。

裏面小門沒關嚴,留着一條縫。

裴溪洄推門進去,順着從小走到大的那條兩側擺滿手辦的長廊上樓,打開卧室門,進到玄關裏。

房裏沒開燈,漆黑一片。

他探頭往裏張望,沒看到靳寒的身影,衛生間隐約有些水聲,應該是在洗澡。

裝金瓜子的抽屜被拿了出來,放在門口的櫃子上,意思很明顯——東西放下就走。

裴溪洄假裝看不懂,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散開,外套脫下來,裏面只剩一件純黑無袖T。

他的身材不算精悍,但也絕不柔弱,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結實勻稱。

腰細腿長,該有肉的地方絕對飽滿。

背心撩起來有結結實實的六塊腹肌,兩條手臂上的肌肉繃緊時張力十足。

他身上零零碎碎的東西很多。

耳釘、舌釘、戒指、choker、還有一只巴掌大的純銀長命鎖挂在脖子上——十幾歲時靳寒給他打的。楓島的父母不論窮富都會給孩子打長命鎖,壓祟壓驚,平平安安。

這些零碎讓那些不認識他的人看他第一眼就覺得他是個不聽話的壞孩子,看起來很野,

第二眼又覺得不光是野。

當他拿那雙水亮亮的眼睛看向你時,會透出一股子形容不出來的吸引力。

他站在你面前對你笑,就像在招你和他玩。

也确實有很多人想和他玩。

小裴老板戴着口罩往酒吧一站,想找他睡覺的小零能把廁所排滿。等他把口罩摘掉露出真容,那些花蝴蝶又會立刻作鳥獸散。

沒人會嫌命長到去招惹靳寒的人。

-

裴溪洄給自己倒了杯水,邊喝邊往裏走,沒去客廳,站在浴室門口,背靠浴室門罰站。

他以前經常在這兒罰站。

每次犯錯誤把他哥氣得半死,又不忍心揍他,就讓他自己在這兒站着。

剛搬進來時裴溪洄看浴室門還奇怪,“門口離過道這麽老遠是整啥?都有二裏地了。”

靳寒說整你,裴溪洄哈哈大笑說那你快來。

結果靳寒說整他還真是整他。

雙重意義上的整他。

每次他犯錯誤都要在這罰站,一站站半宿。渾身沒勁兒站不住時就挨另一種整,被抱起來後渾身上下所有的支撐都在靳寒身上。

每次都被整得很慘,然後下次還敢。

他陷在回憶裏出神,沒聽到身後聲音。

浴室門打開時他正往後靠呢,猝不及防跌了進去,後背結結實實地撞在一片水跡未幹的胸膛上。

剎那間,熟悉的沐浴液味道席卷全身,對方胸前沒幹的水珠透過他的背心冰到他背上,右側肩膀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緊緊扣住。

裴溪洄渾身一僵,扭過頭,和靳寒居高臨下的冷淡眼神驀然相撞。

“站好。”對方扔下兩個字,推開他,擦着頭發往沙發邊走。

裴溪洄呆立在浴室門口,只看着他的背影都覺得口幹舌燥。

靳寒背對着他,腰上松松垮垮地挂着條灰色家居褲,随着他擦頭發的動作,肩膀和背部贲張的肌肉有規律地一鼓一舒。

背肌中間豎着一道微微向內凹陷的性感淺溝,裏面還淌着兩行水珠。

裴溪洄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他哥在某些特殊時刻,背上也會這樣緩緩淌汗。

分開大半年,這一眼就夠他浮想聯翩。

裴溪洄腦子裏開始跑動畫,動畫內容越來越上不得臺面。

想威士忌倒在皮膚上一層蜜色,想被暴虐大手抹過額頭汗珠時的觸感,想地毯貼着後背的悶癢,想頭頂搖晃的水晶吊燈,想自己罵罵咧咧的哀求和靳寒失去控制的兇狠,還有腦子裏一片白光時,哥哥俯身在他耳邊說的那些令人面紅耳赤的粗話。

日他大爺的真是沒救了……

裴溪洄伸手蓋住臉,大罵自己變态。

罵完張開手指,從指縫裏繼續偷看。

靳寒已經擦好頭發,随手把毛巾扔沙發上,從酒櫃裏拿出一瓶威士忌。

客廳還是沒開燈,只有浴室門口的一點光亮投映過去。他側身站在暧昧又昏暗的薄光裏對着瓶喝酒。小腹上最窄的那一截,靠近左側胯骨的位置,用淡藍色的顏料刻着裴溪洄的名字縮寫。

裴溪洄身上同樣的位置也刻着他的。

所以說離婚了又怎麽樣?把照片視頻全清除又怎麽樣?

永遠無法抹除的證據在身上。

除非把這一塊皮拿刀割掉,不然只要一低頭,就能想起自己曾經屬于誰。

裴溪洄扭頭呼出一口氣,眼眶發燙。

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塊刺青,想起靳寒曾經那麽珍愛地親吻它,那塊皮膚連着更裏處就開始沒來由地震顫。

如果是以前他早就不管不顧地撲過去了,他最喜歡在他哥喝酒時親那塊刺青搗亂,酒櫃下還有專門給他坐的小皮凳。

靳寒被他鬧得差點嗆到,就無奈地拿槍拍拍他臉,讓他別淘。

但他現在連仔細看看都不敢。

“東西放下就走。”

靳寒冷不丁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裴溪洄扭過頭對上他的視線,又是那樣毫無情緒的、冷到能把人刺穿的眼神。

“我已經放好了,在那個抽屜裏。”

他聲音有些啞,邊說邊假裝自然地把背心下擺抻出來一點,蓋住前面狼狽的反應。

然而他以為的不動聲色,其實要多明顯有多明顯。

他站在浴室門口打出來的那道光裏,皮膚白到微微反光,兩道黑色寬肩帶搭在筆直的鎖骨上。露出來的兩條手臂,從肩頭到手腕,沾滿了放求婚禮花時落上去的彩色閃片。

他帶着倆反光條在那遮,能遮住什麽?

靳寒視線下移,看向那裏。

裴溪洄知道被發現了,臉上騰地漲紅,但沒再遮,乖乖站在那兒給哥哥看。

舒服了要說,有反應了不準藏。——這是哥哥以前教他的話。

靳寒放下酒瓶,轉過身來看着他,一只手懶懶搭在酒櫃上。

“就饞成這樣?”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如同加了冰的威士忌,微醺又冰冷。

裴溪洄用力閉了下眼睛,害羞但坦然地回道:“分開這麽久,我不能饞嗎?”

“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想。”

“我就這個德行,你比誰都清楚。”

他這副身體根本就不歸他管,只認靳寒。

從他十八歲情窦初開開始,從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個吻開始,他一切或青澀或禁忌的晴動反應,都是因為哥哥。

靳寒抱了他那麽多年,從他十九歲到現在二十三,無數個日夜的陪伴。碰他哪裏會舒服、哪裏會疼、哪裏會哭,幾乎得心應手。

這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愛人,從裏到外都受他掌控,即便分居兩地也不能改變。

所以離婚到現在這麽久,裴溪洄沒有一次成功自己疏解過。

不是因為傷心過度提不起興。他每天晚上對着哥哥的照片牆,抱着哥哥的人形抱枕,腦子裏都會控制不住地想壞事。

但每次都出不來,怎麽都不行。

沒有靳寒就不行。

“我就是在想你,我控制不住。但我沒讓你管我,說了沒想做什麽就是沒想做。”

裴溪洄大大方方站在那兒,把自己剝皮抽骨坦露開,用最難為情也最真實的樣子面對靳寒,一字一句說:“因為之前你想我時我也沒管你,所以我有今天都是我自找的,憋死都是我活該,我沒想拿這個求你原諒。”

他說完轉身就走,很幹脆,絕不多留。

靳寒卻破天荒地叫住他:“站住。”

裴溪洄緊急剎車,轉過臉來:“幹嘛?”

“不該你帶的別帶。”

裴溪洄憋氣:“我都放回去了!”

靳寒看他一眼,擡腿走過去。

裴溪洄做賊心虛似的連連後退。

“我讓你站那兒。”

裴溪洄肩膀一顫,像被釘住似的呆怔。

靳寒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籠罩住驚慌的他,那股冷淡迫懾的氣場壓得人動彈不得。

裴溪洄微微發抖,雙腿在打晃。

“抖什麽,站都不會站了?”

靳寒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向上擡,另一只手勾住他脖子上的choker,粗糙的指腹卡進皮帶內側和他皮膚之間狹窄的縫隙裏,緩慢地勾過半圈。

一根紅繩掉出來,繩上墜着顆金瓜子。

裴溪洄的眼睛瞬間紅一圈。

“這是我的,我自己買的……”

“我自己買的,我拿走都不行嗎?”

他還被掐着下巴鉗制着,眼角、嘴唇和鼻尖全紅了,泅在眼眶裏的水光越來越多。

這顆瓜子也确實是他的。

仔細看就能看出,這一顆比抽屜裏那些都要小一號,也沒那麽沉那麽胖,是空心的。

裴溪洄有一年得獎學金,他拿獎學金去金店挑了一顆小小的空心瓜子,送給哥哥。

當時還老大不好意思。

哥哥送他的都是實心的,他送一個空的糊弄人。但獎學金就那麽多,太貴的買不起。

靳寒一點不嫌棄,當時就串根紅繩戴在手腕上了,直到裴溪洄長大後給他買了多到戴都戴不完的腕表,他才戀戀不舍地解下來放進保險櫃。

“從我保險櫃裏拿的,成你的了?”

靳寒放開他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問。

裴溪洄不敢和他對視,低下頭,只露出圓圓的頭頂和一個小發旋:“可這是我花錢買的,不能算我的嗎,離婚了你肯定也不稀罕了,不想要了,不想要了也不能給我嗎?”

“不要了我會處置,不用你拿。”

“不用我拿……你把我當賊嗎?”

他艱難地說出這句話,擡手抹了把眼睛,幾滴淚掉出來砸在地板上,他快要被巨大落差帶來的委屈和難過淹沒。

“可你以前說你有十九顆瓜子會全都給我的,現在我只要一顆都不行……”

靳寒冷眼看着他,沒作聲。

直到他的眼淚越積越多,在地上滴成一灘,靳寒掰開他捂着臉的手,逼他和自己對視,“十九顆瓜子是給我家人的,你是嗎?”

裴溪洄眸心一滞,如墜冰窟。

這句話就如同一柄刀,沒入他心髒。

他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在絞着疼。

“我……不是了嗎?離婚了就連家人都不是了?所以你是徹徹底底不要我了,對嗎?”

他止不住地發顫,呼吸越來越混亂,眼前有無數個黑影在晃。

他在那些影子裏絕望地問靳寒:“哥,我有時候都不明白,你怎麽能這麽狠?”

“你從沒有因為離婚傷心過對嗎?我不在了你也不覺得有什麽,只有我一個人難受是不是?你都沒有感覺的嗎?”

他抽空了力氣才問出這些話,問完就順着牆壁滑到地上,低頭捂住滿是濕淚的眼睛。

夜色漸深,海岸邊開始起風。

一場夏日暴雨積蓄在烏黑的雲層裏,轉瞬間電閃雷鳴。

靳寒盯着裴溪洄的發頂,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們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直到靳寒帶着自嘲笑意的聲音響起——

“對,我沒傷心過,我也沒感覺。”

“我在你們眼裏都沒有心,可以随便捅,怎麽會傷心。”

裴溪洄心尖一疼,雙手抓進頭發裏揪扯,整個人抖得如同外面被風雨吹打着的柏樹。

“可我沒想離婚,我也沒想分手……”

“你沒想分?”

靳寒俯身半跪在他面前,手放在他頭頂。

“分開的事你想了多久?一年。你才愛了我幾年?你拿出愛我的六分之一時間去想怎麽離開我,你既然敢想就別不敢做。”

“從小到大我沒給你立過什麽規矩,就一句,敢想就要敢做,折騰成什麽樣都有我給你兜着。”

裴溪洄擡起臉來,靳寒的手滑到他被眼淚淹沒的臉頰上。

他們隔着朦胧的水霧彼此對望。

“包括……離開你嗎?”

靳寒用手背拍拍他的臉,動作有多溫柔,說出口的話就有多殘忍。

“不包括,這次我不給你兜了。”

-

夜間十一點,大雨初歇。

裴溪洄逃出別墅,裹緊外套,走進後海旁茂盛的針葉林裏。

高大的灌木如同一幢幢綠色高樓,遠方海天交際處刮起一陣裹挾着鯨魚的海風,不急不緩地吹過周身林木。樹葉沒有絲毫晃動,但目之所及的整片天地都在嘩嘩作響。

裴溪洄置身其中,久違地感到一絲自由。

他在芭蕉葉下看到兩只灰撲撲的野貓,一大一小緊挨在一起凍得瑟瑟發抖。

他把外套脫下來圍住它們,剛要抱起來,手機來電忽然響起。

是別墅物業管理員的電話,對方還不知道他和靳寒已經離婚,詢問他半年前別墅樓外到大門口那段路的監控還需不需要保留。

那一段的監控由他們負責,半年一清。

裴溪洄想了想,問他還有沒有12月28號的——他和靳寒離婚當天。

他想看看靳寒從別墅出去後去了哪裏,或許能借此查到他消失的那五天到底在做什麽。

對方說有,正好截止到那天。

“發我吧,別告訴我先生。”

挂斷電話,他扭頭往別墅的方向看了一眼,抱起兩只貓送往附近的寵物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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