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監控錄像

第13章 監控錄像

打開一段影像,從過去的畫面中找尋現在的人。這是裴溪洄經常幹的事。

他很喜歡用鏡頭記錄靳寒。

十幾歲時哥哥給買了一部CCD相機,還在上中學的裴溪洄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學會怎麽使用,然後在那天清晨叫醒熟睡的哥哥,拍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張照片。

從此,靳寒成了他鏡頭中的唯一住客。

他曾千千萬萬次為哥哥對焦。

留存下來的影像逐一挑選,把最喜歡的那些存在手機裏,時不時就打開翻看。

手機對他來說是存放記憶的格子間。

他想念什麽時期的哥哥,就找到對應的格子,拿出記憶,和那個時期的哥哥見面。

現在記憶被清空了,那張被他印刷幾十次的海邊背影照和即将打開的監控視頻,是僅存的兩個小格子。

他跑到背陰的地方,蹲下來,掏出耳機戴好,這才滿含期待地點開那段錄像。

12月28號,他的生日。

也是他們分手的日子。

視頻是黑白的,角度由上而下俯拍着大門,能看到門口的柏樹和白茫茫的雪地。

他直接把進度條拉到晚上,差不多十一點的時候,靳寒出現在大門口。

他拖着行李箱,步履很急,監控只拍下他一閃而過的半個肩,和抱在懷裏的一捧火靈鳥玫瑰——那是裴溪洄最喜歡的花,夕陽般明亮熱烈的橘色,象征着自由和無拘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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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天晚上是買了花的。

但他壓根沒給靳寒拿出來的機會。

裴溪洄心尖酸脹,抿抿唇繼續往下看。

靳寒進去只拍到了背影,出來應該會有正臉。他把時間往後調,同時兩根手指按在音量鍵和關機鍵上,一邊等哥哥出門,一邊随時準備截圖,緊張地快要冒汗。

終于,從走廊打向大門口的光被一道人影遮住,靳寒一條腿邁出門外。

裴溪洄瘋狂按鍵,然而下一秒,他臉上的笑就像薄薄冰面裂開的紋路般,被凍住凝結。

他看到靳寒扶着行李箱走出來,彎腰捂住嘴巴,一大股深褐色的液體噴到雪上。

畫面卡頓了幾秒,再恢複流暢時靳寒已經直起身,疼痛使他的動作稍顯僵硬,他很緩慢地擡起頭看向二樓某個窗口——正好是監控所在的方向。

裴溪洄隔着黑白屏幕和他四目相對,看到他哀戚地垂着眼睛,掌心和嘴角全都是血。

一瞬間,裴溪洄腦海裏閃過很多話。

“你怎麽能這麽狠?”

“離婚了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傷心?”

“你都沒有感覺的嗎?”

他昨天晚上拿來口口聲聲質問靳寒的話,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回旋的箭,一支一支沒入他的胸膛。箭上的倒鈎深紮進肉裏,再拖肉帶骨地拽出來,血淋淋一片。

他維持着僵住的姿勢好久都沒動,後來低頭抱住自己的腿,慢慢把臉埋進膝蓋。

心疼到極點時胸腔裏是麻的。

仿佛心髒在裏面爛了。

約定的時間早已過去,剪彩儀式那邊的朋友給他打電話問他怎麽還沒來。

裴溪洄發消息說有事不去了,然後他給靳寒的主治醫生打了通電話。

胃痙攣、出血、住了五天院。

他從醫生口中提煉出這幾個關鍵詞。

對方還告訴他:“因為靳寒早些年受過太多傷且治療不當,大多數鎮痛藥物對他都不起效,每次胃痙攣發作他只能自己忍着。”

“他身邊也沒個人,就自己躺在床上悶不吭聲地輸液,我們以為情況不算嚴重,可等他輸完液,整張床上都是他疼出來的冷汗。”

對方知道他和靳寒的關系,随口問了句:“你當時怎麽不在?生意好忙的哦。”

裴溪洄握着手機,一個字都答不出來,在小河灣岸邊枯坐到傍晚。

-

夏天日落得晚。

靳寒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家前,特意從中心大廈繞到小河灣廣場看了一眼。

他沒下車,讓司機沿河岸慢悠悠開一圈,之後他給司機提前下班,自己開車回後海。

昨晚剛下過雨,柏油路上還躺着幾片透明的小水窪,如同一塊塊碎鏡子,倒映着夕陽。

他開着輛低調的奔馳大G,駛進海底隧道。

隧道內空無一人,只有幾尾彩色小魚在他頭頂游來游去,幽藍的燈光透過海水打下來。

晦暗光影交替間,他壓下嘴角,不耐煩地看向右側後視鏡。

一個聒噪的小黑點出現在鏡子裏,跟在他車後緊追不舍,迅猛逼近。

靳寒擡手按下藍牙耳機,剛要叫人,小黑點忽然露出全貌——一輛熟到不能再熟的黑色重機摩托車,車主人戴着他親手挑的頭盔。

小瘋子白天沒見到人,晚上來追車了。

靳寒嘴角彎起個很淡的弧度,和問他要定位的保镖說不用來了,然後扯下耳機扔到一邊,一腳油門踩到底。

雙渦輪增壓發動機的動力轉瞬升到頂峰,黑色大G化身狂躁的鋼鐵巨獸,直沖隧道深處。

摩托被狠狠甩在背後,大G輪胎濺起的水花毫不客氣地揚了他一車頭。

這在摩托圈裏叫洗車,是最赤裸的挑釁。

裴溪洄不閃不避,任由水點濺在頭盔上又滑下去,沒表現出一絲生氣。

他壓低身子,目視前方,藏在護目鏡下的雙眼死死盯着大G車尾,給足馬力緊追其上。

摩托追大G,讓他倆輪兒都夠嗆,但他不管不顧地把車速打到最大,幾乎是玩命在追。

兩側景物飛快倒退,摩托在轟鳴聲浪中拖拽出殘影,輪胎在地面上擦出一串串火星,那些火星飛濺滾動,如同追随他的流螢。

他的手臂被震得生疼,幾次快握不住車把,拼盡全力降低重心向下壓車,穩住車身。

現在這個速度一旦翹頭或側翻他絕對會玩完,但他絲毫不想停下來。

他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追上靳寒。

從看到那段監控錄像開始,他堪堪維持的理智就被濃重的悔恨和心痛給吞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多沒良心才能對哥哥冷暴力半年,把他氣到胃出血,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住五天院後,又質問他是不是沒感覺。

他有感覺又怎麽樣?他傷心難過又怎麽樣?他疼出一身冷汗又怎麽樣?

誰會管他?他能和誰說?

世人默認強者沒有脆弱面,裴溪洄到現在才驚覺居然連自己都這麽想。

明知道哥哥身邊除了自己誰都沒有,卻仗着這點肆無忌憚地忽視他欺負他折磨他,抱着“不管做得多過分哥哥都不會不要他”的心态有恃無恐,真被扔了才知道反省。

他恨不得穿越回把半年前,給那個昏了頭的自己一刀。

-

前方大G已經飙到130邁,窗外風景被拖成一片高斯模糊的藍。

靳寒一開始還饒有興致,想要逗逗他,發現裴溪洄的意圖後一張臉徹底冷了下來。

果然,小狗放養太久,就是會忘了規矩。

他下颌緊抿,面無表情地握着方向盤,映在後視鏡中的一雙下三白眼冷漠到極點,眼底翻滾着壓制不住的怒氣與陰狠。

大G已經開到隧道中段,他松開油門把速度降到110邁,後車尾燈全打開,在幽藍隧道內為裴溪洄亮起兩條指引光柱。

裴溪洄眼眶發燙,抓準時機全速跟上,擠到哥哥留給他的小半邊車道內。

兩車并行,駛出海底。

大G的聲浪和摩托的轟鳴交織共振,沖出隧道的那一刻,驚飛滿山白鴿。

夕陽落盡,月亮初升。

天盡頭殘存一抹壯闊的金色餘晖,被飛機拖線劃成兩半。

海邊大道上不見一車一人,黑色大G碾壓過滿地翻飛的紅楓,在第一個路口甩尾停下。後面的摩托沒控住速度,又前沖了五六米。

靳寒一直看着摩托在路邊停穩才呼出緊繃着的那口氣,靠在椅背上罵了句髒話。

短時間飙升的腎上腺素讓他渾身發燥,他降下車窗,讓大股海風灌進來,擡手暴力地扯開領結,露出汗液蒸騰的脖頸。

前面裴溪洄已經從摩托上下來,身形搖晃踉踉跄跄,站都沒站穩呢就急着轉過身找人。

隔着前擋風玻璃看到哥哥的那一刻,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監控裏靳寒望向窗口的那一眼,是雪地上刺目的一灘紅,是醫院裏他一個人打針的孤獨背影……

鼻腔止不住地發酸,他險些就這樣掉下淚來,又在哥哥盛怒的表情裏生生忍住。

靳寒單手握着方向盤,從煙盒裏叼出根煙咬在嘴裏,冷冷看着他,“滾過來。”

作者有話說

小裴護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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