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燈謎

“三天了。”侍衛懷裏抱着劍，遙遙望着王爺的寝房，神情凝重。“王爺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出房門半步，沒有用膳了。”

“那有什麽奇怪的？我要是他，我也不願意出來。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女孩子抱在懷裏，像個什麽樣子？把臉都丢盡了。”靜兒說着風涼話。

……重點好像不是那個吧？大小姐有婚約才是噩耗。

七月還是秋老虎的尾巴，燥熱尚未散去，只是偶爾會吹來一陣涼風。

王府後花園中有假山怪石，引來活水栽植了夏荷，水上橫跨着蜿蜒的游廊，游廊折角處有一座四角亭，是這季節最惬意的場所。每天大小姐、靜兒、李青雨有三人就待在小亭子裏喝茶吃點心打發時間。

“話說回來，”靜兒咽下嘴裏的冰鎮酸梅湯，質問道：“為什麽你也在這兒？”

明明是女孩子的茶話會，一個大男人站在這裏像什麽樣子？

侍衛連一個眼神都不分給她，靜兒氣結，轉頭又看見大小姐将手裏的點心放回到盤子裏，忙道：“小姐，你怎麽了？”

大小姐又一次嘆了口氣：“我可能吃壞肚子了吧，總是覺得這裏悶悶的疼。”

靜兒尴尬的把大小姐的手從胸口拽下去：“小姐，那是心髒。”

“這樣嗎？那我是病了嗎？”大小姐問道。

靜兒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你該不會是對那王爺起了什麽心思吧？”

大小姐迷惑：“什麽心思啊？”

靜兒讪讪：“沒什麽。”

“師妹。”四師兄遙遙喚道，加快腳步從游廊另一頭走來。“你們在幹嘛？”

“四師兄。”靜兒激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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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鄙夷地瞥了她一眼，為皮相所迷的愚蠢女人。

大小姐道：“四師兄好。”

四師兄道：“師妹，我見你這兩日悶悶不樂的，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是為婚約的事發愁嗎？”

大小姐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沒有力氣。”

四師兄沉吟了片刻，“恰好今天是乞巧節，我聽說京城的人們都會放河燈，師妹，要不咱們也去，權當散散心。”

靜兒眼睛一亮，捧起大小姐的手，“小姐，咱們就去吧，放河燈哎，咱們都沒見過。”

四師兄笑道：“我也是想見識見識這城裏熱鬧呢。”

于是，傍晚時分，三個女子在四師兄和侍衛的保護下一同上街游玩。

京城果然與無量山那個窮鄉僻壤的地兒不同，街道是用青石板鋪就，兩側的鋪子整整齊齊，進出的人卻很少，再行一段距離，鋪面沒有了，皆是一些小販擺出的攤位，所賣的東西也不甚精美。

倒是做小吃的攤位香氣缭繞，忒吸引人。

大小姐也終于不再悶悶不樂，一雙美目顧盼生輝，在各種吃食上瞄來看去。

琥珀色的湯汁裏泡着白嫩嫩的馄饨，一口一個，肉汁在嘴裏迸射，鮮！

剛剛出爐的炊餅，黃澄澄的脆皮，外脆裏軟，一面附着滿滿的芝麻，香！

軟糯糯的桂花糕被做成簡單的方塊狀，米白色的糕點中間一顆紅點，桂花香氣濃郁，甜！

大小姐一刻不停，吃了這個嘗那個，雖然李青雨也跟着飽了口福，但戰鬥力實在跟不上，抱着肚子道：“大小姐，實在吃不動了。”

靜兒嘲笑：“吃的能耐都沒有，還能幹啥——嗝！”

李青雨沉默地看着她。

“看什麽嗝！我這是——嗝！”靜兒咽了咽，“嗝！”

大小姐指着幾步開外的饴糖攤子，“還想吃那個。”

靜兒趕緊攔住：“小姐嗝！下回，明兒個嗝！再吃嗝！”

天色漸暗下來，街上的行人開始摩肩擦踵。

放燈的地點是在城西的清水河，這條河水流平緩，寬不過三丈，隔不遠就有座橋，最适合放河燈。

幾人慢慢向清水河方向走，游人也越來越多，四師兄還提醒道：“師妹，別走太快，小心走散。”

靜兒道：“四師兄，放心吧，小姐和我多機靈啊，就算李青雨蠢了些，我們也能拉着她。”

李青雨：“……”

就在這時，人群忽然起了騷動。

從人群中越來越近，猝不及防的，一個灰色的炮彈彈射出來，撞到了大小姐的身上。

大小姐紋絲未動，低頭一看，原來是個衣衫褴褛的小乞兒。

小乞兒發覺眼前之人如一棵紮根穩健的大樹，便狐疑地擡頭往上看，望進了大小姐的一雙美目之中。

靜兒尖叫道：“幹什麽的？快松手！”

小乞兒呆呆地松開了手，大小姐鵝黃色的衣裙上，已然印上了一個烏黑的小手印。

“要死了，怎麽敢碰我家小姐？”靜兒忙湊過去，伸手拍打大小姐衣服上的污漬。

小乞兒眼睛黑白分明，眼珠滴溜溜地一轉，“對不起啊，三位仙女姐姐。”一般像這種小姐們最好騙了，說兩句好聽的就行。

靜兒卻道：“瞎了你的狗眼，明明是兩位仙女，這個也能叫仙女嗎？”

這個，指李青雨。

李青雨：“……”真的，勸你善良。

小乞兒顯然沒有見過這麽斤斤計較的女人，不由得愣了，旋即又扯出一個笑，缺了兩顆門牙，“哦，那仙女姐姐，真是對不起！能不能請仙女姐姐行行好，我實在餓的受不了了……”說着，一雙手躍躍欲試地抓向大小姐手裏的炊餅。

大小姐立刻把手擡高，“這是我的！”

小乞兒：“……那賞個幾文，讓我吃點飯吧。”

靜兒震驚地倒抽一口氣，“京城的乞丐好大口氣，張口就敢要幾文錢！”

嗯……李青雨沉默，要知道，在無量山上，每個人一個月也得不了幾文錢。

小乞丐的笑容幹在臉上，從沒見過這麽小氣的姑娘。

“原來是一群窮鬼。”小乞兒嘟囔。

“你說誰是窮鬼？”靜兒把腰間鼓囊囊的錢袋摘下來炫耀，“瞧瞧，這能叫窮鬼嗎？這麽多錢怕是你見都沒見過吧！”

“切！”小乞兒兔子一般竄起來，一把抓過靜兒手裏的錢袋，奪路而逃，逃跑時撞開李青雨捉他的手，如一條游魚一般消失在人群當中。

四師兄快走兩步，來到三人身邊，“都發生什麽事兒了？”

大小姐咬了一口炊餅道：“有個小髒孩兒，把靜兒的錢袋搶走了。”

四師兄回頭和侍衛對視一眼，侍衛一點頭道：“我去追。”說完，便順着人群走了。

靜兒整個人已經化作了灰白色，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李青雨寬慰道：“也別太着急了，反正肯定找不回來的。不如咱們繼續逛？”

“是啊，錢財不過身外之物。”四師兄道。

雖然心痛得快要死了，但是四師兄說的話，靜兒總是不願意反駁的，勉強答應。

這時，不遠處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熱鬧非常，瞬間勾起了幾人的興趣，擠進去一看，人群中央圍着一張長桌，擺着各種顏色蓮花形狀的河燈，做工精巧，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人把一盞藍色的花燈交到身旁年輕人手中：“恭喜這位公子，免費獲得花燈一盞——”

他拖長了腔調，引得圍觀的人羨慕的驚呼。

“還有哪位想要試試？只要猜對了燈謎，就免費送許願燈一盞。”

“我來！”

“我！我猜！”

圍觀的人們踴躍參加，中年人選中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這位嫂子，您來試試？”

婦人欣喜若狂，看了看身邊的男人，男人點頭鼓勵，她紅光滿面的站了出來。

“楷隸皆融尚樸為先，”中年人抽出一張紙，念出謎面，“大嫂，猜一物，請問是什麽？”

婦人茫然，“……是啥？”

中年人無奈，“大嫂，讓你猜，你問我不算啊。”

婦人身邊站着的男人年近不惑，出言答道：“是棣棠！”

中年人拍手，“答對了，就是棣棠。雖然由人代答，但是一家人，也可得許願燈一盞！”

婦人歡天喜地捧着燈，同男人一起從中年人身後的門出去。

大小姐羨慕地看着，“我也想要。”

靜兒提議：“要不就讓四師兄替我們贏一個……四師兄呢？”李青雨回頭，眼前密密麻麻都是人影，唯獨不見四師兄的蹤跡。

“還有沒有人願意試試？”中年人又煽動圍觀者，目光掃視着周圍的人，視線停留在大小姐的身上，“姑娘，你要不要猜猜看？”

大小姐點頭，“我也想要燈。”聲音如清泉泠泠，吵鬧的人們不自覺地壓低聲音，唯恐打擾了她，雖然蒙着臉，但大小姐氣質出塵，鶴立雞群，光看身影就知道必然是絕世佳人。

中年人從一盞花燈裏取出了一張紙條，當衆念道：“行也卧,站也卧,坐也卧，打一物。姑娘，你可知道答案？”

李青雨放下了心，比起上一條燈謎簡單多了，想起樹林裏那條翠青的蛇，不由得又是一個寒戰。

果然美人的世界總是順風。

轉頭去看，果然，大小姐胸有成竹道：“這題我知道，”

中年人微笑看着大小姐，“姑娘請說。”

大小姐紅唇輕啓：“蛆。”

李青雨：“……”

靜兒：“……”

李青雨簡直不敢擡頭看周圍人的眼神，所有人都仿佛吃了蒼蠅一般。

中年人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似是沒想到從一個仙子般的美人口中聽到了這種動物。他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姑娘您說什麽？”

“蛆。”大小姐不屈不撓，又講了一遍。

“這個，這個……”中年人瞬間詞窮，“這個、這個答案吧，也不是不對……”李青雨憐憫地看着中年人的臉色由青轉紫，“那這盞燈，這盞燈，就送給這位姑娘……”

李青雨靜兒随着大小姐上前取燈時，中年人道：“三位姑娘這邊走。”就是剛才那婦人穿過的門，連接着一條小巷通向河邊。

大小姐捧着燈，三人經過小巷中間的時候，李青雨只覺得頸後一沉，失去了意識。